第二十九章
那人只是傻愣愣地望着她,甚至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一下。
季凌霄看着他的脸,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他一下子红了脸,突然倒退了两步,转过身就撒丫子跑了,活像她是什么母老虎似的。
季凌霄咋了咂嘴,安抚地拍了拍大白马的脑袋。
大白马喷了一声鼻息,扭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你也真是的,怎么偏偏就撞上了他呢?他可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好歹没有撞出个好赖,要不然连我也保不住你啊。”
大白马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上去无辜极了。
“你净会讨我喜欢。”季凌霄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它的鬃毛。
朝中高官大多都住在安乐坊附近,然而这其中能被李琼赏赐樱桃的大臣也屈指可数,季凌霄首先去的便是太尉李忌家。
季凌霄站在门楣下,自有小太监上前敲门。
进去后,拐过影壁便是一大片练武场,练武场周边摆放着十八般武器,整个院子冷冰冰的,就像是没有女主人打理似的。
也确实是没有女主人,李忌与自己的原配夫人恩爱非常,从未收用过小妾,甚至他夫人多年未曾生育后,也有些过意不去,提议为他纳个小妾好延续香火,可是他却坚决不收。
“对妻不忠,必将对君不忠,李某人绝不做这等不忠之人。”
这下子朝廷里纳了不少小妾的官员都对他恨得要命,可是他就一心一意做一个忠于君主的孤臣,也难怪李琼如此信任、敬重他了。
等到他夫人过世后,来他们家商议给他续弦的媒人都快将他家的门槛踩禿了,甚至连皇上也有意指婚,可都被他一一推辞掉了。
所以,这太尉大宅中就他一个老鳏夫,看上去自然要比其他人家的院子冷冰冰些。
宅子里一个弓着背的老管家,将季凌霄引到前厅,不一会儿,就见一身半旧短打的李忌走了进来。
李忌朝季凌霄恭恭敬敬地跪下,口中道:“谢陛下赏赐。”
季凌霄忙上前扶起他,低声道:“陛下早已给了您殿前不跪的恩旨,您可千万不要折煞我了。”
李忌沉着脸,淡淡道:“君臣有分。”
他恭恭敬敬地将那盘御赐的樱桃接了过去,转身递给了老管家,老管家手抖着将樱桃端了下去。
见着两人有送客的意思,季凌霄连忙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李公您的宅邸呢。”
李忌不吭声,好像根本就没有相与她套交情的意思。
季凌霄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柔声道:“一路上我只看到管家一人,是不是府中的仆人不够用?我再送您一些?”
他这才硬邦邦道:“臣不敢受。”
季凌霄笑靥如花,无论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难以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李忌却冷声道:“臣还要练武,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复命。”
季凌霄一番踌躇,欲言又止。
“殿下如有话,不妨直言。”
季凌霄眨眨眼睛,手指纠缠在一处,低声道:“陛下让我多与您搞好关系,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办可好?若是出门早了,被小太监们报到陛下那边去,又要挨训了。”
她哀叹着垂下了脑袋,就好像真是怕被训斥一般。
也许是李神爱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不甚聪明,李忌只是将目光朝她身后的太监们扫了几眼。
李忌出身行伍,太监们又哪里敢直视?便一个个低下头,闷不吭声,然而,这就给了李忌一种错觉,好像这些太监真是李琼派来监视太女与他交好的。
他不结党,不营私,忠心耿耿做一个孤臣,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违背陛下的旨意。
李忌的神色稍稍和蔼了些许,“不知殿下想要看些什么,我这府邸并无花草什么的。”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李公的兵器,各个寒芒直射,想必是您心头好?”
李忌挺了一下腰板,眼神发亮,“那臣就带殿下看看去。”
两人回到练武场,季凌霄依次摸了摸架子,发现上面居然一点灰也没有,她挽起袖子,准备去拎一杆长戟,却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拿起来,手心都出汗了,也终究没有成功。
“这也是李公您用的?”
季凌霄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忌。
李忌上前一步,有季凌霄小腿粗的胳膊一抬,轻飘飘地举了起来,还就势在场地上耍了两下,劈裂的空气声“荷荷”作响。
季凌霄目瞪口呆,连忙鼓掌。
他“当”的一声,将长戟耸在地上,慢悠悠道:“殿下也该多学些武艺。”
“您说的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为君者不一定善文善武,但一定善用善文善武者。”
这样一番话已然是有些突破了他的底线了。
她便摆手道:“您的好意我都知道,可是,切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便是让您为难了。”
李忌微愣,他严峻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暖意。
“劳殿下费心了。”
直到这时,他才隐隐觉得也许将来太女李神爱继位后也是个仁爱民众的好皇帝。
“李公的宅子到底还是太过冷清了。”
李忌摇了摇头,“现在花奴出外游学,故而宅子里冷清了些,殿下不必替臣忧心。”
“花奴?”
季凌霄的记忆里却并没有这个名字,不过,她倒是知道李忌将族里的侄子当作自己的儿子养在了身边。
李忌的脸上多了些慈祥,看样子为这侄子骄傲,“花奴是臣的子侄,因在花朝节出生,故而起了这样一个小名,他名叫李丽质。”
居然是他?
他是太尉李忌的侄儿?
季凌霄的眼角重重一抽。
直到她出了门也没有翻过劲儿来。
谁能想到啊,忠心无比的李忌当作儿子来养的侄儿,居然是未来叛军中的宰相,一篇讨伐女帝的缴文传遍大江南北,无论是否反她的人都抄了一份缴文来读,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阅读。
那篇缴文不吐一个脏字,却通篇都在骂她,而且文章锦绣,字字珠玑,令人读罢齿间留香。
当初将捉住他的时候,她还万般不舍这样的人才,可是这李丽质也不知为何对她有颇多仇怨,没有办法,她也只得快刀斩乱麻地料理了他。
啧啧,如果这次能够早早找到李丽质为她所用就好了。
季凌霄这样想着,不多时,便到了贾太师的府前。
她正在大门前,正等着小太监前来敲门,然而,那门却“吱呦”一声,被人从内拉开了,季凌霄上前一步,却没有注意正与从门缝里冲出来的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
她看清撞她的人后,故意卸去了力量,那人便一下子将她撞到在地,而他也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在了她的身上。
周围的太监们都惊呆了,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反应。
季凌霄觉得自己这招实在差劲儿极了,她的后背现在摔得有些发疼,可是一抬眼,看到他凌乱的衣襟里那如嫩豆腐一般的肌肤,就霎时间什么也忘了。
那嫩豆腐上还放着两朵未开的玫瑰花蕾,粉嫩而羞涩,怯生生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季凌霄深吸一口气,却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熏香混杂着淡淡的酒香,那是属于在酒肆放纵的少年郎才特有的气息,活了两辈子,闻到这样新鲜的气息她才觉得自己也鲜活了许多。
她既然知道他是谁,便忍不住想要将他逗上一逗,便偷偷往他的花蕾上吹了口气,那玫瑰花蕾颤颤巍巍,将放未放。
他像是被烤伤了一般,飞快地跳了起来,一张脸红若樱桃,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不快给我站住!”
他猛地蹿到了季凌霄的背后,明明比她要高,偏偏弓着背,哈着腰,要她来保护。
不多时,季凌霄就见老狐狸贾遗珠拎着把大扫帚,气势汹汹地追了出来。
一出门,竟与她四目相对了。
空气里安静的出奇。
“噗——”她忙捂住嘴,“抱歉,我从未见……”
她竟从未见到贾遗珠有如此生活化的一面,这一趟实在没有白来。
贾遗珠的脸色也有些讪讪的,手一松便差点那把大扫帚扔到了地上,可是等注意到那人,他立刻紧紧攥住了扫帚,似乎下一秒就能冲过来,将季凌霄连同那人一起拍倒在地一样。
“出来!”
那人往季凌霄后背缩了缩,“不要。”
“贾兰君!”
“我才不是,你不是说我不像你孙儿嘛。”
贾遗珠脸色黑沉如锅底,那副爱恨交织——恨不得打死他,却又因为是心尖子无法下手的表情实在太过精彩,简直让季凌霄想要拍手叫好,大声道:“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贾遗珠瞥了一眼季凌霄,缓了缓脸色,柔了柔声音道:“你先出来,这样躲在太女殿下后面像是什么样子?”
“太女殿下?”贾兰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季凌霄稍微侧身一笑,狭长而满是媚气的眼睛就像是小钩子一样勾住了他。
他脸上的红晕未消,眼神却还有些发怔。
“殿下!”贾遗珠急忙出声。
虽然他对自己家的孩子不满,可是,他更怕不着调的太女带坏了自己的孩子。
即便贾兰君比李神爱还要高,他却还是固执的认为贾兰君不过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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