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都亭驿里头, 耶律蒙德听完温赫的禀告, 问道:“这么说, 那个孩子只是恒言临时起意救的?”
温赫答道:“是的, 王爷, 那孩子原来一直住在小茶巷子里头, 住了八年, 似乎一出生便住在那里,卑职还在城西的山上找到了一座坟茔,说是今年正月才去的世。”
耶律蒙德失望地挥手道:“行了, 你下去吧!”他原以为,是杜呈砚将秋容藏了起来,只要秋容还活着, 便是她真的做了杜呈砚的妾, 他也不会恨她,他只希望她还活着, 好好儿地活着。
温赫见主上面色不虞, 滚在喉咙里的话儿, 还是轻轻地倒了出来:“主上, 郡主那边一直在闹着, 屋子里的瓷器玉器都砸了, 昨个回来到今个也没吃饭。”
耶律蒙德冷声道:“砸碎的东西也不必给她添了,她不吃,你们也不用劝她。”
他想到今个救恒言上来的时候, 一张惨白的脸, 心里头便一阵后怕,如果,如果恒言今个真的出了事,他会怎么做?
耶律蒙德没有往下深想,当年念着拓拓一直随他出生入死,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孩儿,心中不忍,才将她抱回了王府中,可是,如今阿沂竟然要置恒言于死地!
温赫见主子神色果决,也不再多问,心下顿时明了郡主这回是触了逆鳞。
温赫退出,一边揣度着主上的心思,一边踱步到了郡主的房外,远远地便听到里头的吵闹声,走近,便见里头伺候的女使都急急慌慌地退了出来,跪在了门外,请求郡主息怒。
温赫不觉皱了眉,以往郡主闹脾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因着郡主的身世,王府上下都愿意宠着她,没想却养成了这般性子。
站在门口咳了一声,道:“郡主,这又是为何?”
却见里头的郡主着了一身利落的红色左衽圆领窄袖团衫,月白色的套裤裤脚扎在了皮靴里,手上环着九节玲珑软鞭,眉目凌冽。
耶律阿沂见是父王身边最得力的温叔,忙委屈地道:“温叔,我要出去,她们都不让我出去!今个杜家竟然敢放狗咬我,我是丹国的郡主,怎能受这般屈辱!”
“郡主,如果您不是郡主,杜家这一趟,您还敢去吗?”温赫醇厚的嗓音里隐隐带着一点警告。即便是拓拓的女儿,可是在主上的女儿面前,也是卑下,即便阿沂现在不知道杜恒言的身世,可是她在赵国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杜呈砚的女儿,未来太子妃的姐姐。
他们这一趟出使丹国,一心想维持两国的和平,现在阿沂自以为冠了耶律姓氏,封了郡主,便敢为所欲为,一再惹事,实在莽撞。
耶律阿沂被温赫晦暗的眼神看的心口一缩,抿了抿唇,竭力压住心头的忐忑道:“温叔,我是可汗亲自封的郡主!”怎么可能会不是!
温赫微微侧了身子,不看耶律阿沂,淡道:“郡主,您是可汗亲自封的郡主,主上捧了多年的掌上明珠,可是您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老臣念叨一句,所有的荣宠,都是主上和可汗的恩赐。”
话已至此,温赫也不再多言,他能提醒的也只有这么多,转身离开。
留下红着眼的耶律阿沂站在原地,温叔让她记着自个的身份,她的身份她也原先是庶民的身份?
丹国自来讲究尊卑,庶民在王室眼里,命如草芥,她不懂,她不过是按王室惯有的方式行事,怎么阿耶和温叔好像都不能明白一样?
到底,她身上流淌着的不是耶律家的血,所以,她这个可汗亲封的郡主,也比旁的郡主要矮上一截吗?
昨日她见到奋不顾身跳下水的陈鹤,显然是对杜恒言有情,杜恒言还假惜惜的写信给她告知陈鹤的住址,又不肯带她去见陈鹤,让她自个上门去自取其辱。
门口跪着的一排婢女见温大人就这样走了,一时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正惊惊怕怕地颤抖着,忽地便听九节玲珑软鞭呼啸而来,顿时门口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鞭子落在了她们背上。
中间的一个女使不知怎的,鞭子刚碰到身上便晕了过去,趴在了地上。
周围的三个女使头压得更低了,也不敢望一眼女伴,耶律阿沂看着她们,胸中愈加烦躁,喝道:“都下去!”
几人颤颤巍巍地半拉着晕倒的女使,往右边去。
忽地,麦耳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郡主,不好了,一同来的大臣都在前头要求处罚郡主。”
刚刚怒火熄下来的耶律阿沂一愣,“处罚我?处罚我什么?”
麦耳嗫嚅了一下,在耶律阿沂冷若冰霜的目光下,哆嗦道:“郡主,听说是因为您当众谋害杜将军的女儿,国子监的学生拒绝再与我们交流赵国的农桑、医药、经书,连御街上的互市也停了下来,是以,大臣们要您到杜家负荆请罪,请求杜家小娘子的谅解。”
麦耳说完,对上郡主赤红的眼,不禁缩了脖子,“郡主,您,您看如何是好?”
正说着,回廊那头又有一位女使过来,看了一眼满地尚不及打碎的碎片,恭敬地道:“郡主,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耶律阿沂将手中的鞭子塞给麦耳,跟着来传话的女使过去。
厅里头,耶律蒙德正和此次出使赵国的几位大臣在议事,见到耶律阿沂进来,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耶律蒙德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上犹有怒色的女儿,喝了一碗茶,晾了耶律阿沂一会,才道:“我与诸位大臣商议,为了平息赵国百姓的怒气,此回,你务必要去杜府给杜恒言道歉,然后我将你送回丹国。”
“阿耶,我们不是已经上过杜家了吗,杜恒言闭门不出,我有什么法子,她还放狗咬我!”耶律阿沂说道后一句,眼里噙了泪,十分委屈。
其中一位大臣道:“郡主,这是在赵国,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赵国皇帝同意我们的商人到燕云十六州行商,而不仅仅局限在相邻的一个城里,你这样一闹,坏了和气不说,对方又是丹赵两国交战时的猛将杜呈砚的女儿,赵国的士子认为你羞辱的不仅是杜恒言,更是杜呈砚,以及他背后千千万万的抗丹将士。”
耶律阿沂踉跄了两步,一双含泪的眸子看向了阿耶,“阿耶,阿沂不知道会这样。”
耶律阿沂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杜恒言,一个庶民罢了,竟然有这般大的荣宠,明明有人告诉她,杜恒言的爹爹前些日子还被赵国的皇帝关进了大牢,杜家大势已去。
耶律蒙德手指无意地在桌上敲了两下,凉声道:“阿沂,我丹国的儿女自来个个英勇,从来不屑于逃脱责任,此事是你无礼在前,此番我再陪你去一趟杜家,求得杜恒言和杜呈砚的谅解。”
底下这两日苦不堪言的大臣,忙拱手贺道:“王爷英明!”
原来他们在赵国颇受待见,去国子监交流医学农事工商的时候,远远地学子们见到都会停下脚步来作揖,让他们头一次这般深刻地领悟赵国儒家文化对其子民的熏陶,他们在赵国简直被奉为座上宾。
可是这一回因了郡主惹事,他们出门便被指指点点、恶言相向,到了国子监,更是受了学子们一致的白眼,可恨的是,国子监的夫子们还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可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就是再不和他们说一点赵国的医药农事。
小郡王一心要探听的稼接之术,堪堪才说到如何砍下一截枝子,这两日郡王对他们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无能了。
今日一出都亭驿,在路上更是遭到了无知妇人砸烂菜叶、臭鸡蛋,众位大臣才发现赵国百姓的情绪越来越失控,今个还躲过了臭鸡蛋,明个难道要顶着烂菜叶子走在大街上吗?
他们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杜恒言的未婚夫婿,正是此次在两国交流中翻译了大量词汇的林承彦,他是赵国老相公的孙子,素有神童的名号,一入国子监,便成了国子监里头最有声望的学子。
险些被臭鸡蛋砸中的大臣们顿时茅塞顿开,急急慌慌地便跑回来向王爷诉苦。
***
杜恒言站在水边,望着无边无际漫过来的水,眼看着要越过她的头顶,在水的那一边,却赫然现出她现代的医院,她好像看到一间病房里躺着一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姑娘,她正准备越过大水,过去看看,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她:“阿言,阿言,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言语里的孤慌无助,让杜恒言的心颤了一颤,忙唤道:“慕俞!”
“阿姐,阿姐,你醒了,你醒了!”
一旁正苦着脸的小阿宝,忽然听见床上的阿姐轻轻地喊了一声“慕俞”,立即坐直了身子,摇着阿姐的胳膊。
杜恒言睁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二娘和阿宝,阿宝见她睁开了眼,倾着身子趴在被褥上,在阿姐脸上“吧唧”了一口,眉眼弯弯地笑道:“阿姐,你终于醒了。”
杜恒言挣扎着起来,接过二娘递过来的水,才发现混身酸疼,“我睡了几日了?”
二娘抹着泪道:“三日了,老夫人和老爷一再问到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可都瞒不住了!”
杜恒言虚弱地道:“劳二娘费心了!”
姬二娘红着眼嗔道:“你这孩子,二娘不为你们几个费心还为谁费心,二娘就盼着你们都好好的。”
小胖墩在门外探进脑袋小声喊着阿宝,杜恒言听到,奇道:“阿文怎么不进来?”
阿宝唤了小胖墩一声,小胖墩只得进来,赌气地道:“阿姐,你可不准去见那小破国的郡主,她竟然敢抽你鞭子,害的你落水,我是不会原谅她的!”又望着杜恒言道:“阿姐你也不准原谅她!”
此时杜恒言才知道,耶律蒙德带着耶律阿沂来上门赔罪,她记得爹爹是不允许她见丹国的人的,不由蹙眉问道:“二娘,爹爹呢?”
姬二娘叹道:“你爹已经过去了,怕是两人现下正聊着,阿言,你不知道,你落水后,慕俞气的红了眼,这些日子带着国子监的学子,不知道怎么折腾丹国使臣呢,我和你爹说,让他劝劝,别闹过了头,给他自己惹了事儿,你爹倒还夸他,有勇有谋,哎,你要是再不醒,这两人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儿呢!”
姬二娘一边说着看似谴责的话,却又一边望着恒言别有深意地笑着,这有情的儿郎当真是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呈砚说,眼下尚且年幼,日后,功勋怕是还在林老相公之上。
阿言这孩子,也是有福了。
杜恒言在二娘打趣的眼光里,慢慢红了脸。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将军和耶律蒙德在前厅里打起来了!”紫依也不顾手里提着个食盒,便着着慌慌地跑了过来。
姬二娘大惊:“怎么会就打起来了?哎呀,呈砚刚从牢里出来,万一又惹得官家不快,这可如何是好!”
姬二娘想着,当下便要去前厅,杜恒言立即让紫依服侍她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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