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娘子看着太夫人道:“不是我硬朝纪表小姐身上泼脏水,而是事情实在是太巧了,而纪表小姐又不能说出那几盆兰花的来历,实在让人不能不生疑。”
纪清漪心里凉飕飕的,声音有些哑:“你确定你丢的是五盆兰花,对吗?”
花铺老板毫不迟疑:“是,不多不少,正好五盆。”
她挖回来的兰草不止五盆,素心与张妈妈都被打发出去了,知道她挖兰草的只有彩心,可彩心是她的贴身丫鬟,彩心的证词,太夫人一定不会相信。
能给她作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锦衣卫镇抚赵扶。
可那天的事情赵扶吩咐过,不允许对外提起,也就是说,这五盆兰花,不是她偷的,也成了她偷的了。
纪清漪突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与迷茫,她重生了,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还是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吗?那上天让她重生的目的何在,就为了让她将从前的不公、不堪重新经历一次吗?
顾娘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刻薄:“现在知道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若是早承认错误,我也不会让你这么难堪。”
太夫人也很是生气:“清漪,你从前不懂事,我都原谅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糊涂。你知不知道,若是事情传出去,别说是你,便是我们平阳侯府,脸上也十分不光彩。”
“太夫人。”帘子一动,琉璃闯了进来:“世子让人送话来。”
“让人等着。”太夫人没好气道:“有什么话也要等我处理完事情再说。”
琉璃的声音比刚才急切了几分:“太夫人,等不得,世子说锦衣卫镇抚赵大人派了人来,有事求见太夫人,说马上就要到安荣院了。”
太夫人大吃一惊,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可听清楚了?真是锦衣卫来了吗?”
她脸色发青,声音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直瞪着琉璃。
锦衣卫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十几年前,就是锦衣卫闯进了平阳侯府,查封了陈家,带来了平阳侯陈雍下诏狱的消息。
太夫人用尽千方百计,还搭上儿媳林氏的性命才得以扭转乾坤,挽大厦于将倾。而后,平阳侯府更是花了十几年才喘过气来。
往事历历在目,太夫人每每想起都不由觉得胆战心惊。
琉璃脸色通红、神色慌张:“太夫人,世子只说是赵大人派来的人,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
没想到时隔多年,锦衣卫又来了,这一次,平阳侯府能渡过难关吗?侯爷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太夫人心头发慌,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杜嬷嬷脸色发白,一时没有注意,纪清漪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太夫人的胳膊。
“外祖母,您先别着急,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要等到见到钺表哥与来人之后再说。”纪清漪的胳膊紧紧撑着太夫人,沉声道:“人马上就来了,咱们不能自乱阵脚。”
纪清漪沉稳的声音感染了太夫人,她看了纪清漪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你说的对,我必须要撑住。”
“杜嬷嬷,将他带出去,先跟下人安置在一起。你去告诉各院的管事,不得允许,禁止出门,好好呆在自己的院中。”
吩咐完之后,她这才对黎月澄、顾娘子道:“你们跟清漪一起,先在屏风后面避一避。”
黎月澄早已惊恐万状,战栗不止,顾娘子虽然强撑着,可也脸色苍白,双脚发软。
相比之下,纪清漪的冷静沉着越发难能可贵。
纪清漪并不是不害怕,她只是觉得锦衣卫如果要抄家,只会如狼似虎地闯进来,绝不会像上门做客那样提前通知主人的。而且刚才琉璃也说了,人家是上门来拜见太夫人,就更不可能是抄家了。
陈文钺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太夫人不由愕然,不是锦衣卫吗?怎么是个女流之辈?
那妇人屈膝行礼:“金氏拜见太夫人。”
陈文钺开口道:“祖母,这是赵大人家的金嬷嬷,奉赵大人之命,特来拜见祖母。”
陈文钺面色平静,语气和缓,态度从容,丝毫没有惧怕紧张,太夫人见了,一颗心慢慢就放了下来。
“金嬷嬷请坐。”太夫人犹自不敢放松,出口询问:“不知金嬷嬷今天登门所为何事?”
金嬷嬷谦恭又得体道:“奴婢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送还所欠的银两,还想请贵府表小姐过府,指点我们家的下人那两盆兰花该如何养才好。”
纪清漪正顺着屏风朝外看,放在屏风上的手不由倏然收紧。
她那两盆花终于没白送,她的冤屈终于要洗清了。
太夫人面上闪过一抹惊讶:“金嬷嬷,我们家并无人借银子给赵大人,这事情是不是弄错了?”
金嬷嬷先是一愣,接着就抿嘴笑道:“是奴婢来的唐突,没有跟太夫人说清楚。一个多月前,我家太夫人过寿,我们大人从贵府表小姐手中买了两盆名兰作为寿礼……”
金嬷嬷的声音不大不小,屏风后面的几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顾娘子当场就愣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纪清漪养的兰花卖给了锦衣卫的赵镇抚!
这……这怎么可能?
可赵扶是什么人,堂堂锦衣卫又怎么会弄错?
如果没有弄错,那就说明,纪清漪的兰花不止五盆,跟花铺丢失的数目对不上,也就是说,纪清漪根本没有偷兰花。
是她冤枉了纪清漪!
刚才她口口声声指责纪清漪,看似振振有词,其实却无理取闹、刻薄之极。
顾娘子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她是清流之后,她为人师表,却做出了那样无礼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亏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公正公道没有故意针对任何人,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冤枉了好人,她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纪清漪是怎么想的?她定然恨死了自己吧。
顾娘子神色复杂地朝纪清漪看去,只见她紧贴着屏风,从缝隙朝外看,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呆呆地坐回到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外面,金嬷嬷并未提赵扶从别院抓走人一事,只语气轻快地把赵扶买兰一事说了一遍,又道:“当时我家大人身上没带钱,就跟贵府表小姐说隔日送过来,后来因为有公干,就一直拖到今日。还是今天,我们太夫人提起来,大人才猛然想起此事,还说他言而无信,恐怕会被小姑娘笑话了,如今看来,表小姐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我们家大人想多了。”
“原来是这样。”太夫人听了,顿觉脸上有光,就笑着说道:“我这外孙女,平时就以养花弄草为乐,也喜欢学了古人,将兰花送给爱花赏花之人。我们侯府里就不说了,便是宁王世子也从她那里搬走了一盆花呢。她就是图一个爱好,从没跟人收过一分一厘的钱。她的兰花赵大人喜欢,就是令她最高兴的事情了,这钱我们不会收,她也不会要的。”
金嬷嬷听了,不由抿嘴笑了:“难怪我们家太夫人说大人拿金钱买兰花太俗,她老人家说能养出那般秀雅兰花之人,必定心灵手巧,雅致之极,拿钱去买,实在唐突。”
赵扶母亲可不是旁人,她可是皇帝的乳母,被封为“奉尚夫人”,是当今大齐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她还创办了芳华女子学院,是第一届的山长,皇帝赞她德才兼备,是天下女子、母亲的楷模。
纪清漪能得她一句夸赞,以后走出去旁人都会高看她一眼。
太夫人就更高兴了,谦虚道:“奉尚夫人太过抬爱她了,小孩子家家心性不稳,定然是要骄傲的。”
“太夫人,奴婢今日来送银子是其一,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金嬷嬷正色道:“表小姐所赠的那两盆兰花,这几日不知何故突然枯萎,我奉我们太夫人之命,想请表小姐到我们府上指点一二,不知可否?”
平阳侯府显贵,陈雍位高权重,但谁又能保证皇帝不会想起十几年前那桩事,但是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陈雍从牢狱中救出来,若皇帝旧事重提,陈家恐怕再也经不起那样的磋磨了。
皇帝从小丧母,所以,视奉尚夫人如亲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与奉尚夫人交好的好处。
太夫人当机立断道:“我这外孙女最喜兰花,让她去调理兰花,她必定一千一万个愿意的。我这就让她跟嬷嬷走一趟,她会全力救治,希望还不算太晚。”
“多谢太夫人。”
纪清漪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与金嬷嬷厮见之后,就去了赵府。
陈文钺送了她们出去。
至始至终,黎月澄的视线都不曾离开过纪清漪。她脸色铁青,双目恶毒,直到纪清漪走了,她才垂下眼皮,冷笑连连。
这一次纪清漪的运气太好了,好到令人不敢相信,好到让她嫉妒。
可下一次,她决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外面突然传来陈文钺的声音:“祖母,清漪临上马车的时候说,请您好好审审那花铺老板,还她一个清白。”
黎月澄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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