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到个女子的声音, 那几个大汉丝毫不在意, 踹人最狠的那个回头就骂:“哪里来的臭婊~子, 在对谁说话……”
看到楼湛那张冰冷幽森的脸, 他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吐出来不是, 咽下去也不是。
楼湛没有看他们, 目光直接落到被踩着胸口的少年身上。
胸口突然腾起无边的怒火,还夹杂着几分心疼和愧疚。
萧淮走上前,与楼湛并肩而立, 淡淡扫了前方几人一眼,语气平淡:“几位若是再不放开那位公子,恐怕金吾卫就真的要来了。”
“哪个旮旯出来的毛头小子!老子刚才说了, 金吾卫……”
萧淮侧过头:“青枝。”
一道黑影突然从茶馆屋顶跃下, 轻巧地落到地上,大汉一怔, 下意识地看向那道黑影。
下一瞬, 几个重达百斤的大汉猛地齐齐飞起, “嘭”地狠狠摔入河水中, 霎时一片哗啦水声不绝于耳。
青枝收回脚, 活动活动筋骨, 向萧淮呲牙笑起来:“主子,你再不叫我,我都要冲出来了。”
萧淮摇了摇头, 回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围观者们淡笑:“热闹已经没了, 各位散了吧。”
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也慢慢爬了起来,洁白的衣袍上沾满了尘灰和墨汁,身上好几处都布着脚印。
他似乎有些怯然,耷拉着脑袋走近楼湛,踌躇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阿姐。”
又转向萧淮:“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楼湛静静看着他,澄澈的眸中闪过淡淡的愧疚,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伤得可重?”
少年面对着楼湛有些恐慌,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不,不,我没事……”
楼湛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出口。
不过大概一猜就知道了。
她这个二弟同三弟楼息完全不同,生性胆小羞怯,出府在这儿摆摊写字,大概也是为了补贴家用。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动作轻柔地替他理了理衣服,才转过身,向萧淮道:“多谢世子殿下施救。这位是下官的二弟,楼挽。”
听到是世子,楼挽连忙又行了一礼。
萧淮明亮温和的眸子打量着楼挽,温玉般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楼二公子与三公子的区别可真是令人瞠目。”
同是楼家出来的,三姐弟的差别也太大了点。楼湛冰冷沉默,楼挽羞怯温文,怎么就出了那么一个顽劣无礼的楼息?
听到萧淮仿佛逗趣儿的话,楼湛的脸色有些僵,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转到河边,盯了一会儿,迟疑道:“那是……罗将军?”
顺着她的目光,萧淮和楼挽也看了过去。对岸有一队金吾卫,已经将那几个大汉擒住。
罗将军也在其中,遥遥地向萧淮行了一礼,又大声喊:“罗某碰巧路过,请楼大人耐心等到明日。”
说完,又揖了揖手,便押着那几个流氓大汉走了。
萧淮悠闲地看着这一幕,语气仿若叹息:“其实,我刚才提醒过他们,金吾卫要来了。”
楼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转瞬她就想起了适才在小茶馆中讨论的事,脸色一肃,看向楼挽:“阿挽,你先回府,记得抹药。”
楼挽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楼湛沉默了一下:“你三弟这几日不回府,告诉岚姑不必担忧。”
楼挽继续小鸡啄米。
“还有……”她伸手轻轻揩去楼挽脸上的灰,声音低低的,“以后你不许再出来摆摊,在家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秋闱。”
楼挽继续受宠若惊地啄米:“那……阿姐,阿挽先走一步。”
看着楼挽离开的背影,楼湛沉思了一会儿,清亮的眸光转到萧淮身上:“现在,世子可否把方才的话说完?”
萧淮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潺湲的河水,闻言收回目光,苍白的脸庞涌上凝重之意:“要说清楚此事……恐怕得请楼大人到府下一坐。”
去靖王府?
去昨天那个充满了无限尴尬的地方?
楼湛想到此事事关重大,默默吞下了拒绝之言。
萧淮左右看了看,辨认了方向,走向长街,抿唇淡笑:“几年不曾来云京了,若是没记错的话,沿着这条街直走就能到王府了。”
楼湛只好一脸糊地跟了上去。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叫卖声,显得极是热闹繁华,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样。
开阔的街面上常有马车驾过,道两旁都摆满了小摊,卖什么的都有。间有挑着担儿或者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来走去,满头大汗。
长烨的民风还算开放,当街看到同行的年轻男女也不会有异样目光。只是萧淮容颜气质皆是绝佳,楼湛虽然一脸冰冷,细看也是个美人。
仿若珠玉与霜雪,这样的一对,难免引得四下频频回顾。
楼湛如芒在背,别扭至极。
正想向萧淮提议走小道,一个货郎突然伸手热情招呼起来:“诶,那位公子,买个小玩意儿送给那位姑娘呗?”
楼湛心里一吓,倏地看向萧淮。
后者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语调上扬地轻“哦”了声,抬脚走了过去。
货郎眉开眼笑:“这都是些姑娘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公子不妨买来逗逗姑娘开心。”
楼湛默默跟上去,看着货郎,心想,我现在就不太开心。
小摊上摆的都是些发簪之类,竹制玉制骨制的都有,出乎意料的打磨精细,虽没有平日见的华美,却有着独特的简朴意趣。
萧淮随意拾起一支骨簪细细看起来,那货郎一边道:“这些小玩意儿在公子眼里应该不算什么,不过图个新鲜,送给小姑娘再好不过。”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往楼湛瞅。
楼湛微窘,无奈地伸手拉了拉萧淮的衣袖:“世……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萧淮巍然不动,看了会儿,回过身,拿着骨簪在楼湛头上比划了下,嗓音清润温和:“很适合你。”
楼湛:“……”
看来世子殿下会自动忽略不想听到的话。
萧淮回头又挑了支玉簪,付了钱,将骨簪递给楼湛,浅色的唇边噙着淡淡笑意:“楼大人若是不收下,又要我如何赔偿这浪费的一刻钟?”
楼湛思考的拒绝之言堵不回去,齐齐落败。
只好收下骨簪,无奈地跟着萧淮继续走向王府。
她不是看不出萧淮对她的好意。
只是这好意来得莫名其妙,来得猝不及防。
毕竟,萧淮这才是第三次见到她。不过是几面之缘,何至于对她这么好?
楼湛一边想着一边皱眉。
看来此番过后,得离萧淮远些。若是被有心人看见,指不定又要说她狐媚勾人,胆敢勾搭皇室。
这罪名她可吃不下。
不过,或许这只是萧淮一时兴起,等过后就将她忘了?
楼湛摇摇头,只觉得手中的骨簪有些烫手。
***
靖王府的前堂摆设同萧淮的马车里一样,静而雅。
正中的座位之上,还挂着一幅字画。青山云海,勾勒浅淡。无论是字还是画,都有一股洒然之意。
萧淮轻啜了口茶,注意到楼湛的目光,也没回头,悠悠道:“这是我母亲作的画,父王题的字。”
楼湛的目光滑到萧淮身上:“不知世子让下官进府是为何?”
“自是为了那块布料之事。”
萧淮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语气恭敬:“世子殿下,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萧淮放下茶盏:“拿进来吧。”
“是。”
屋外走进一个婢女,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小步走到萧淮身前,恭敬地递去。萧淮接过衣裳,淡淡道:“下去吧,吩咐外头伺候的人离远点。”
“是。”
婢女目不斜视地退出去,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萧淮走到楼湛身前:“楼大人请看。”
说话间,他将衣服一展。霎时,淡紫的华贵衣袍仿若流烟轻散,铺开在人的眼底。淡淡的流云纹若隐若现,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楼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在衣服上一摸。顺滑舒适,同那块残破的布料子一模一样。
沉默了一下,楼湛抬起头,清亮如雪的眸光正好撞进萧淮明亮温和的眸中。
“世子殿下,这是?”
虽然衣料相同,但是萧淮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没什么依据,不过楼湛心里就是坚定地这样认为。
萧淮唇角的笑还没扬起,眉头忽地一蹙,侧头掩唇轻咳了几声,再回过头时,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楼大人没有认定我是凶手,真是让人高兴。”
他调笑般朝着楼湛眨了眨眼,才道:“这是云州特产的紫罗云纹布,一年也只有几匹,都是贡品,只有宫里才拿得出。过几日是太皇太后的生辰,太皇太后派人将布料送了几个地方。”
送了……几个地方?
楼湛紧盯着萧淮:“敢问是哪几个地方?”
“靖王府,裴驸马府,明国公府,椒房殿。”
楼湛低低重复了这几个名字一遍,呼吸倏地一滞,良久,喃喃道:“我大概能猜出凶手的身份了……”
“哦?”
萧淮好奇地挑了挑眉,微微弯下腰,凑近楼湛,吐息轻润:“谁?”
楼湛垂着眸子,没发觉这个距离已经很近,尚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口说无凭,下官得查到更多证据才能确定。”
萧淮的目光含笑:“也是一大突破。只是现在罗将军不在,楼大人只身一人,不好查探。辛苦了一日,不如留下来用餐再走?”
……那还是免了。
楼湛抬头,忽然发现两人距离过近,惊得连退几步,一句话脱口而出:“不必了!多谢世子好意,只是家弟尚在牢中,下官还要去看看他。”
吓到了?
萧淮勉强忍下笑意,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那便不留楼大人了。”
楼湛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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