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湛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和她两相情悦地男子会将她带到父母跟前, 严肃地讨论婚事。
进入业阳, 已是傍晚时分。靖王府就在城东, 不过小半晌就到了。
看到愈来愈近的靖王府, 楼湛的心跳不由有些加速, 手足无措。
业阳的靖王府虽然没有云京的府邸高大阔气, 却极是精致幽美。从外面看,绿瓦红墙,竹节外漏, 悠悠飒飒,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马蹄在青石板上达达的踏出清脆的声音,王府的大门也映入眼帘。漆红的大门紧紧闭着, 外头挂着两只精致的梅花灯笼, 在渐渐沉陷的夜色里,发出蒙蒙温暖的光亮。
这是萧淮长大的地方。
楼湛抿了抿唇, 再次想到萧淮的父母, 身子僵硬起来。
萧淮翻身下马, 侧容在微光里皎美如玉, 从容地伸出手将楼湛扶下马, 笑道:“不必这么紧张, 我的父母都是好脾气的人,很好相与。”
虽然萧淮一路上都是这么说的,楼湛却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不善与人打交道, 名声也早就在流言蜚语中扫地。像是靖王这样的人家, 该是早已听说,并且对她生了不好的印象的,接受不了她的。
无论如何,也要尽量变现得好一些,不让萧淮难做。
他们在门外低低私语了几声,大门突然被拉开一条缝,门房的脑袋探出来:“谁啊谁啊?在别人家大门前窃窃私语的,很不礼貌啊……啊!”
目光转落到萧淮身上,顿时愣住,连忙一把拉开大门,大声叫:“世子殿下……您,您回来了!”
没等萧淮回句话,他腾地就折回府里,也不管两人了,一路大喊着跑进去:“世子爷回来了!快去禀告王爷和娘娘,世子回来了!”
楼湛:“……”
萧淮:“……”滞了滞,萧淮干咳一声,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了,“那是管家李伯的儿子,平时就有些冒冒失失的,不过人不坏。”
眨眨眼睛,他悄声道:“小时候偷溜出去玩儿,也是他帮我拖住李伯的,为此挨了李伯不少训戒。”
楼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憋着笑意点点头。
既然没人来接,萧淮干脆就拉起楼湛的手,从容走进王府,一边走,一边低低地给楼湛介绍他幼时在何处干过什么。
此时正是用饭的时间,下人们都在厨房里,抄手游廊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气氛正好。
路过一棵高大的树时,萧淮突然顿住步子,伸手一指那棵树。已经枯黄的枝叶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鸟窝。
“小时候,我曾经因为那东西,挨了一场训呢。”
楼湛也看了过去。
萧淮说起他五岁时爬上这棵树,学着外头的那些野孩子们掏鸟蛋。没想到鸟窝里早已没有鸟蛋了,他心有不甘,便从厨房偷了个鸡蛋放进去,某一天心血来潮,想爬上树去掏鸡蛋。
靖王听下人说小世子在爬树,匆匆寻来,走到树下时,萧淮不小心将鸟窝碰落下去,鸡蛋啪地落下去,砸了靖王一头一脸。
随后掉下来的就是萧淮,幸好靖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
萧淮低声笑道:“那次父王的脸色可黑,我差点就被吓哭了。”
后果也很严重,被罚跪在祠堂里抄了二十遍《弟子规》。
楼湛哭笑不得:“你竟也有那般顽劣的时候。”
萧淮微微笑道:“难道阿湛幼时也是这样?”
他没说怎样,楼湛却是知道的。
摇摇头,楼湛犹豫了一下,垂下眼帘,道:“我小时候很爱笑。”
只是十年人痛失双亲后,她负着重担,再也笑不出来了。
两人一阵沉默,萧淮望着楼湛的目光愈发怜惜。
前方突然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囔声,楼湛下意识地要将手抽回,却被萧淮反手握得更紧。果然,转进二门,迎面就是一大群下人,匆匆走在前头的,如果不出所料,就是靖王萧远和靖王妃安氏了。
楼湛抿了抿唇,严阵以待,不动声色地将两人扫视了一周。
靖王萧远,如今正是不惑之年,看起来却很年轻,面若冠玉,气度沉稳从容。单单论气质来看,是个极为温和的人。萧淮的相貌大多继承了萧远,父子俩站在一起,足有六七成相似。
靖王妃安氏也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岁许的年纪,容貌清丽,一双眸子明亮温和,熠熠生辉。
楼湛想,萧淮的眸子就像安氏的,春水一般,温柔宁和。
听说靖王和靖王妃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亲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极是让人艳羡。靖王独爱靖王妃一人,府里也没像一些贵人的府里,莺莺燕燕,吵得让人难以安生。
她偷偷打量着靖王和靖王妃,后者两人也在微笑打量着她,目光落到她和萧淮交握的手上时,轻轻咳了一声。
楼湛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一抽手,便将手抽了回来。
萧淮无奈,抬手一礼,眉目如画,皆含笑意:“父王,母亲,孩儿途径业阳,将你们的儿媳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他说得光明磊落,坦然自若,脸色自然,靖王和靖王妃身后的下人齐齐倒抽凉气,不可置信地瞪着楼湛。
那眼神,仿佛就像楼湛抢了什么东西似的。
出乎意料的,靖王闻言只是轻轻颔首,话音微含责备:“既然是带着我的儿媳回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接受得也太快了吧?都不问问是谁?
萧淮轻笑:“可不是想给父亲和母亲一个惊喜?”
楼湛见他们父子自然而然的对话,脸色不由愕然。随即就见安氏轻移莲步走过来,先是柔柔得看了看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亲切道:“你就是楼湛吧?眼神很明净,是个好孩子。淮儿心心念念了你三年,可算是将你带回来了。”
楼湛:“……”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产生了误会。萧淮关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那三年,还没有喜欢上她吧?
难道是频频从京中飞来的信,让靖王和靖王妃以为萧淮从以前就喜欢她,并且在无形中接受了她,甚至期盼她的到来?
楼湛微窘。虽然是个误会,不过倒真解决了许多麻达……
安氏握着她的手,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拘谨?受了不少苦罢。啊,手这么冷。”
说着,脸色怜惜地替她轻轻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
暖暖的气息在手上停留了半晌,楼湛愣然看着靖王妃的举动,只觉得那股暖意一下子窜上了心头。
“淮儿小时候闹腾,冬日跑出去玩雪,玩得两手冰冷,就要我给他呵一下。”安氏眉目温软,笑得柔和。
萧淮回头无奈道:“母亲,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
“怎么?我和阿湛说几句话也不行?”安氏横他一眼,眸光中却全然是宠溺之色。
一行人缓步越过中庭,到了前厅里,一直和萧淮低声说着什么的萧远才抬起头,向楼湛微微颔首:“楼姑娘,你和萧淮远道而来,不谈其他,先同我们同席用饭如何?”
他用词委婉,让楼湛同席用饭,也全是亲近之意。楼湛低声谢过,目光一错,同萧淮对上。
后者心情不错,眸光明亮,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抚慰的笑容。
楼湛也只是局促了一阵,就镇定下来。安氏牵着她到身边坐下,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的萧淮,楼湛更为安心,恢复了平日的淡定从容。
饭桌上偶有笑语,都是靖王妃和靖王在调节气氛,一派轻松闲适。靖王妃不断给楼湛夹菜,脸上全是疼惜:“我听说你们一路颠簸,女孩子可不能太瘦了,圆润一些好看。”
楼湛也只好谢过,将安氏夹来的菜尽数吃下。
安氏看了看萧淮,亲昵地笑道:“可介意我叫你阿湛?”
楼湛咽下口中的菜,才回道:“娘娘喜欢即可。”
用完饭,安氏牵着楼湛到庭中散步消消食,萧淮和萧远则坐在前堂里低声商议着事情。
将这一路上的经历尽数道出后,萧淮也说出了对南平王的猜测。
早年间萧远也同南平王交好,闻言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摇头道:“当年还在国子监里一起修学时,常晋曾说过,那金銮殿上重重困缚,叫人不自在。本以为他真的会对那个位置无所欲求,没想到……”
萧淮沉默着,看父亲伤感过了,将整理起来的证据交给萧远:“父王,这几日将这些拓印两份,一份送往云州江家,一份留在家中严加看守。”
萧远点头,却没拿起来看,目光落到门外不远处,在庭中缓步而行的两女。
“淮儿可是很喜欢楼湛?”
萧淮丝毫没有犹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非她不可。”
“她可知道你身体有恙?”
“知道。”
“她在云京的流言沸沸扬扬的,应该是人故意宣扬,想将她逼出云京。”萧远顿了顿,目光沉沉的,“当年若不是多亏了楼承,现下……”
他叹了口气:“淮儿,你和楼湛要万事小心。”
萧淮肃然点头。
“如此……”萧远点了点头,笑了笑,拍拍萧淮的肩膀,目光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不要辜负了人家好姑娘。”顿了顿,他道,“你祖母和堂兄那儿,我会修书过去,不必担忧。若是他们不许,也别管他们,直接将这姑娘带到业阳来。”
萧淮无语了一瞬,对自己父亲的风格也甚是了解,点了点头:“我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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