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 刚下过一场细雨, 却依旧无法稀释午后的炎热, 从大道尽头缓缓走来一行男人们, 大约有十七八个, 他们手腕和脚腕缠着绳索和铁链, 个个脚步踉跄, 形容憔悴,衣着服饰被雨水浸湿还沾染了泥土,却是难得的富丽华贵。
“快走, 快走!”这些男人身边有几个衙役衙差,见谁走得慢了就上前大力推搡一把,或者干脆扬鞭甩下去。
男子在这个季节大多穿着薄衫, 受了这一鞭子, 重则衣衫撕裂皮开肉绽,轻则是一条血印。受疼的闷哼和低吼声不绝于耳, 施虐的衙役权当看个乐子置若罔闻。
官道本有三两个行人, 看到此番情景都瑟缩着脖子继续赶路。这行人从京城方向而来, 必是什么达官显贵在天子脚下犯了事, 男丁要被流放在酷寒之地做劳力。
槐树上秋蝉鸣叫, 愈发撩拨起人们内心深处的热意和躁动。
渴!
范伊夏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雨后的天气让她仿若置身于蒸笼里一般湿热粘腻,她又穿得多,额前的汗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滑落, 贴身的中衣已完全湿透, 她抬手擦了擦汗,恰好看见身旁的衙役握着水壶仰头灌了一口。
范伊夏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被口水润泽过的唇,有如涂了口脂般红润,仿若那刚被水洗过的樱桃。
喝水的衙役手一顿,一个愣神致使壶口的水顺着嘴角滴到了衣襟上,范伊夏赶忙低下头,用衣袖装作擦汗来阻断衙役盯着她的目光。
她已经很努力地伪装成一个男人,梳着男人的发髻,学男人说话,穿男人的衣服,哪怕那一鞭子抽到自己的脊背上,也会咬紧牙关不发出叫喊,甚至为了掩盖女人特有的身形,而穿了几层衣物。
这个混在罪臣家仆中以保求一命的女人,有谁能想到三日前她还是枢密使范大人家的千金,京城中才名远播的闺秀,范伊夏呢。
她曾是父母捧在掌心的明珠,先帝御赐其“千华骄女”的名号,年少未满十四岁时,向范府提亲的勋贵数不胜数。
只是,她最后被迫嫁给了他,那个人人口中欺君蔑主的奸王,聂垚。
奸王聂垚被诛,范伊夏作为他的妻子受到牵连,而她的父亲明明对大胤忠心耿耿,却冤枉成与奸王勾结的乱臣贼子,落下个抄家立斩的下场,家眷一概收押候审。
只有范伊夏逃了出来,她被安排冒充男丁家仆,流放当日知道自己的亲人皆判为死刑时,几乎要晕死过去。
聂垚,也死得很惨。
想到他的名字和他最后绝望的眼神,范伊夏的小腹忽然抽疼一下,她惶恐地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希望腹中那个小小的“他”别出事。
是啊,当初嫁给聂垚的时候那么恨,现在却怀了他的孩子,而范伊夏此时忍辱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住这个遗腹子。
她想生下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这是聂家唯一的血脉,范伊夏要告诉这个孩子,你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奸王。
“你!出来!”带着不屑的口吻,刚才那个衙役冲着范伊夏说道,致使她猛然收回了思绪。她故意装作没听见,加快了往前走的步伐。
“说你呢!”衙役不耐烦地低喝了一句,一并示威般地在范伊夏身前甩了一下鞭子。
范伊夏躲之不及,干脆忍痛将脸朝前伸去,“啪”地一声,那一鞭恰巧击在她的左脸上,霎时,从她的鼻梁到耳根出现一条血痕,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让她这张伪装的脸更显可怖。
“真是作死!”衙役悻悻地收了鞭子,凶恶地瞪了范伊夏一眼,那几乎破相的脸,令他顿时没了兴趣,衙役又灌了一口水之后朝前走了。
范伊夏左脸火辣辣地烧疼,以前聂垚总会搜集到能比过宫中御用的雪肌露,让她来保养肌肤,现在就这么被她不知怜惜,给毁了。
毁了好,毁了就不会被那些衙役们惦记,若让他们发现这些男人里还混了一个女子,后果可不堪设想。
这一走,就是走到了傍晚,还是因为衙役们的双脚受不住才找了一个破庙让众人歇着,也只是给这些罪臣家仆们一碗水和半个馊味的馒头。
范伊夏找了一处角落坐下,尽量不惹人注意,在她伸手接衙役递过来的吃食时,对方故意伸进她的衣袖中,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纤细,肌肤滑嫩,这是范伊夏无法掩盖住的女性特征。
她惊慌地挣脱开那只不规矩的粗粝的手掌,再朝角落里缩了缩。
这些衙役们里,其中一个有怪癖,一到晚上就会从他们这群人里找上几个清秀的少年泄火,那个有怪癖的衙役,正是白天在她脸上赏了一鞭子的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看中她这个“少年”,那么她心里一直担心的事就要发生。
衙役居高临下地看着范伊夏,他阴暗的身影笼罩在她娇小的身体上,范伊夏努力保持镇定,故意拢起左脸凌乱的发丝,露出狰狞的伤疤,心跳如鼓,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地将馒头塞到口中。
忽然,衙役狞笑一声,一把握住范伊夏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咣当”,一碗水打翻在地,范伊夏被挟掐着走到庙的后面。
其余的衙役见惯不怪相互暧昧的对视,那些家仆也麻木了仿若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低头吃馒头。
衙役将范伊夏推到草丛中,她赶忙护着肚子,不让磕碰着。
“把裤子脱了!”衙役冷酷地道,一并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不能让这个衙役知道她是女的,否则等待她的下场更可怕,也许和她的亲人一样午门问斩,也许像女仆那样被发配边疆或卖给番邦为奴,或死或辱她都不怕,唯独担心保不住肚中的孩子。
只是找个乐子么,她已为人妇,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让男人快活?
“我,我有病,我用手帮你。”昔日名门闺秀,现在却如妓/女一样腆着脸上前。
“混账!”衙役一把将范伊夏按倒在地,不耐烦地道,“都用这样的借口诓爷,打量爷傻?”
范伊夏被迫趴在地上,衙役粗暴地扯掉她的裤子,嘴里还嘟哝着:“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厚才是有病。”
就在最后一层亵裤要被扯下的时候,范伊夏绝望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将哭声咽了回去,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她会被怎样,她心里盼着这个流氓只是把她当男人办了。
“呃——”身后衙役的动作戛然而止,痛苦地重哼一声,随即扑通一声倒地。
事情发生地毫无征兆,范伊夏不知怎么了,她泪眼婆娑地回头,却看见有个男子阴沉着脸,一手正一点一点从衙役的胸口里抽出一把剑。
浓稠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刺目猩红。
“马贞。”范伊夏迅速穿好衣物,转身扑在马贞怀中,“你、你总算是来了。”
睿王马贞伸出手臂将范伊夏搂住,阴鸷的眉宇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低声道:“小夏,我们走吧。”
范伊夏点头。
马贞看不见范伊夏的表情,便不知她抹掉眼泪的同时,也收起了委屈的神色,此时她面上犹如覆上了薄冰,蓦地夺过马贞手中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马贞大惊失色,“小夏,你这是做什么?”
范伊夏冷笑:“马贞,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我是安插在聂垚处内应的人,可为何这个证据毁了,到最后却变成我爹是乱臣贼子?”
当初范伊夏被迫嫁给聂垚,作为忠臣之女她就算心里不从,也没有办法,后来干脆以此为计,她作为内应,父亲和睿王马贞在外围,三人联手一同欲将奸王聂垚扳倒。
结果出人意料地顺利,聂垚被禁军围剿杀死,但她的父亲一家却受到牵连,这不就是睿王要踩着他们一家上位么?
现在又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还想俘获她的心?
“小夏,你怀疑是我?”马贞上前一步,怎奈范伊夏举剑不避,马贞脖颈处立刻多了一道伤痕。
“不是你做的又是谁?”范伊夏眼眸中流露出与她往日完全不符的神色,“今日我便替我父亲、替我全家、还有聂垚报仇!”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范伊夏要刺死马贞的同时,只听“嗖”地一声,胸口猛然剧烈一痛,一根长矛从她背后刺中,也贯穿了马贞的身体。
“当啷”,范伊夏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她睁着双眼大口喘息,从马贞的双瞳中看见一个人缓步走来。
马贞不可置信地看着范伊夏背后那人,他忽然想笑,却笑不出声,只能抱着瘦得如人干的范伊夏道,“小夏,小夏,真的不是我。”
范伊夏和马贞双双倒地,她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杀她的人,却只能看见一双皂靴立于眼前,一角衣袍随风摇摆,那人声音轻软:“表妹死了倒是可惜。”
眼前的画面越发模糊,范伊夏忽然不再执著这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她只是努力回忆聂垚那张英俊且深情的脸,回忆她与聂垚成婚两年的点滴。
新婚之夜,他见她流泪,他顿时手足无措,干脆拿自己滑稽的小名让她来取笑。
她挑食,一起出去吃饭,他点菜都能避开她不爱吃的。
她生病,他就睡在外侧,夜里给她端茶倒水。
就连行房的时候,她一敛眉,他都会克制着自己。
讨厌的喜欢的,他都能揣测的出。
到最后……到最后他已知她伤他,毁他,陷害他,他还是用自己的生命开出一条血路让她逃走,把唯一逃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阿垚,阿垚,夏夏来生定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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