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拿掉这孩子?”简烨问道。
“那不然呢?”杜碧婕看着简烨反问。她马上就要嫁给睿王马贞, 但现在她与简烨苟合有了孩子, 难道还要生下不成?简烨不可能这么糊涂, 他有他的计划。
她来找简烨不过是想让他帮她,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成婚, 拿掉这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休养。
“我不允许。”简烨沉着脸说道。“我说过了, 你一定会嫁给郡王做睿王妃, 明日他就将失去一切!”孩子的到来虽是意料之外,但那是他的孩子,他护得下, 无非就是让马贞快点尝到失去地位、亲人、财富的滋味儿。
让他一夜之间失去,正如十几年前的自己所遭受的一样。
***
同日夜晚,范伊夏劳累得手腕发酸, 聂垚的小兄弟还是一派雄赳赳的模样, “明日,明日还要进宫参加皇上寿诞, 要早起呢。”范伊夏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泫然欲泣地望着聂垚, 意思就是你放过我吧。
聂垚躺在床上兀自享受, 那劲儿其实快上来了, 但包裹的小手忽然一松, 少不得猴急地又将妻子的手拽回去,哑着声音道:“夏夏,看在以前都是我操劳的份上你就疼一下我吧。”
范伊夏哼唧唧的, 却还是依了聂垚继续, 不过前面做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又得新一番苦干。
到了翌日,范伊夏比聂垚醒得要迟,不过聂垚要先去宫里领赏,就没等妻子起来。
要说皇帝封赏聂垚,还是因前不久他平息西北内乱。其实聂垚作为西北军统领,手下的人犯法他前去压制合该是他的本职,再者朝廷没有追加责罚都已宽宏大量,但皇帝却力压群臣非议给他赏赐,足以见得当朝皇帝对聂垚皇恩正盛,荣宠有加。
兆隆帝素来依仗聂垚,他本是废太子,若非聂垚协同几位朝中重臣扶植他上位,恐怕他现在还在一方封地被人看管,连个黄袍衣角都摸不到。
是以聂垚享受惯了浩荡皇恩,哪怕连他自己都认为皇帝此举有些过。
今日兆隆帝三十二岁生辰,邀朝中重臣名将携家眷前来,按往年旧例,先是君臣在百花台看戏,后在麟明殿摆宴。
百花台的格局为阶梯式,皇帝携皇后和才晋升不久的王贵妃一同坐在看台最高处,左下首是禹王夫妇,右下首为超品三公。再往下一阶便按照朝中品阶了。
“皇上,为什么今年要安排看民间戏,会有意思吗?”王贵妃本就不爱看戏,又听说今年不同往年,百花台上演一场民间戏班的戏文,她更觉无趣。
“朕听说这场名为《义仆》的戏在民间流传了好几年,就想看看。”皇帝解释道。
“那可以让宫中人排演给皇上看啊。”王贵妃道。
“王贵妃,这出戏经久不衰自然有道理,由原班人马演更觉有味道吧,再者戏文本就源于民间。”皇后适时插话,意思就是王贵妃没道理瞧不上民间戏班的作品。
王贵妃自觉被皇后当众驳面子,脸色讪讪的,本还娇气地靠着皇上,此时也端坐着挪到一边。
皇帝笑着将王贵妃又重新拉近在自己身边,皇后看见这细微动作面无表情地将眼神钉在戏台上。
范伊夏听到皇上方才说要上演一出民间戏为《义仆》,那是她与聂垚定亲后一同看过的戏,她低声向聂垚询问:“你知道要演这个么?”
聂垚摇头:“不知道,你不想看?”
范伊夏没言语,其实她对这场戏印象深刻,其中剧情现在都能记起个七七八八,再看一遍确实没什么意思。再说昨晚劳累,睡得那样晚。
范伊夏没忍住,在此时捂唇打了一个哈欠。
聂垚看着妻子,笑道:“我比你起得早也没像你这样困。”
范伊夏瞪了一眼聂垚,“你倒好,过后闷头就睡着了,我还要酝酿好久。”现在手腕都有些酸痛呢。
聂垚故作惶恐,“为夫知错了,往后必然那个之后,再陪贤妻说说知心话。”
范伊夏见聂垚在外也越发不正经,亦担心夫妻私房话被外人听见,便拧了聂垚一把,不再理会。
“锵锵锵——”戏台锣鼓响起,一场风靡京城叙旧的《义仆》即将开始。
聂垚趁着声响间歇的当,轻声道:“若累了就在我肩上歪着,岳父看不见,皇上见了也不会责怪。”
范伊夏确实因睡眠不足有些头疼,便靠在聂垚肩头闭目养神。
皇帝皇后权当没看见,唯王贵妃见此心中诽复禹王和禹王妃太目中无人。
上次聂垚心猿意马未将戏看进去,只粗略知道讲的是一个关于王室皇族争夺继位之权的故事,这次他因要照顾范伊夏,姿势都没有变,于是十分安静地将戏看得完全。
《义仆》戏文演完,皇帝最先起身称赞,“若非有这等赤胆忠心的仆从相伴,只怕这王室子嗣就要流落乡野闹事,最终是何后果也未可知。”
百官随皇帝附和,都扬声夸赞这戏精彩精妙之处。
聂垚端坐着没言语,他年少学纨绔,没少邀上狐朋狗友三五成群地去看戏,看得没有一百场也有八十场。若说这戏,他以为并未有太多精彩之处,不过是人物刻画很鲜明独到。这有关皇室血脉的戏文竟然能风靡开,委实古怪呢。
“皇上——皇上——请皇上为草民的小主人做主啊——”
就在众官交头接耳品论戏文时,看台上那个表演义仆的角儿忽然向台阶之上跪拜,大声喊道。
百花台蓦然安静,突兀地又响了一声。“请皇上为草民的小主人做主啊——”
刚还笑着与王贵妃讨论情节的皇帝,忽然拧眉沉声道:“是何人如此猖狂?”
王贵妃得意地冲皇后道:“我就说民间戏有什么好看的,这惊扰了圣驾,谁当得起呢。”
皇后立刻朝左右侍卫,喝到:“还不将这人压下去!”
“请皇上为草民的小主人……”台上那角儿这次话还没说完,已有两个侍卫上前将他压着往台下拖。
众官还莫名奇妙中,只听那人扬声大喊道:“皇族子嗣流落在外十八载,真是可叹可怜啊——”
那人被拖出去后,叫喊的声音逐渐减小,可这句惊天秘事却让百官都听见了。
“慢着。”皇上开口,“将那人先带上来。”
待侍卫重新将那人压过来时,皇帝举步走到阶梯之下,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被侍卫已经捆绑住,见皇帝亲自问话,急忙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而后朗声道:“回皇上的话,草民刚才说皇族子嗣流落在外十八载……”
“哼!”只听皇帝重哼一声,“刁民狂言,王室皇族之事岂是能由你等胡乱造谣?”
“草民不敢欺君,草民的小主人就是皇族子嗣,却在十八年前因世子之位而被谋害,当年是草民亲自护着小主人侥幸逃脱。”那人还画着花脸,说到悲切之处泪流满面,脸都花了,他又给皇帝磕了三个头,“草民所言是事实,若有半句假话定让草民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皇帝负手道:“十几年来,大胤皇族未曾听说有人被害,大胆刁民,你还说这不是欺君,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两边侍卫即刻上前压住,那人挣扎着呼喊道:“皇上,皇上,草民所言真的句句属实,皇上可还记得,老睿王有一个世子在十八年前病逝了。”
“什么?”本要拾阶而上的皇帝听到此言,立刻转身看去。
那人挣扎着跑到皇帝脚边,再次跪下:“皇上,草民姓苏,名大勇,原是老睿王殿下的长随,草民最清楚十八年前的那桩事,可怜世子身份尊贵却流落在外好几年,草民不忍,便想出一个计策,让人将世子的故事改编成戏文,可谓苍天有眼,终于能让皇上看见,还请皇上为我家小主人做主啊。”
皇帝神色难辨,指着戏台问道:“你说这《义仆》是由真人故事改写而成?”
“正是,草民不敢欺君。”
皇帝沉吟片刻,又问道:“苏大勇,朕再问你,《义仆》中被继母谋害的小王孙就是你口中的小主人?他是老睿王的嫡子?你说他流落在外十八载,可还活于世?”
“回皇上的话,我家小主人正是老睿王的嫡子,十八年前,草民带着当时只有五岁的小主人逃出王府,如今现在已二十有三。”
“你再给朕讲笑话吗?”皇帝不耐地拧起眉头,厉声呵斥了一句,“朕的王叔过世不过六七年,你说王叔的嫡子十八年前被谋害,但还一直活于世,姑且算作王叔不知其中内幕,可王叔的嫡子怎么会不与他的父亲相认?再者,朕刚才也听清你说的,王叔的嫡子流落在外有几年,这与你说的十八年就有出入。若按所言,王叔的嫡子不是病逝而是被继母所谋害,那你指认的可不是朕的王婶睿太妃?栽赃污蔑皇室可不只是你一个人定罪,而是要诛六族。”
“皇上——草民没说一句假话,其中难言之隐还望皇上亲自问我家小主人,他化名简烨,现住在尘笃巷。”苏大勇的脸花得有些滑稽,但说此言时不卑不亢,到让人觉得他肃穆可敬。
苏大勇此言一出,百官中知道“简烨”名字的人不免心中犯疑虑,这苏大勇所说的老睿王嫡子是现在小睿王的陪读?
与此同时,听到“简烨”的名字时,阖目养神的范伊夏忽然睁开双眼。聂垚则长眉一凝,手指轻轻扣在膝盖上,往日与马贞相连的一些蹊跷旧事,似乎有了眉目。
皇帝犹豫再三,似乎要开口寻人。
“皇上。”看台上睿王马贞朝皇帝作礼,继而疾步走到皇帝跟前,撩起衣袍跪下,“皇上三思,万不可相信此人一派胡言,此人口中说家住尘笃巷的简烨,是臣弟的陪读,他是布衣出身,母妃当初选他也是看中他清白的身世。”
“哦?”皇帝疑惑,“朕听闻你的陪读未选朝中官员的子弟而是百姓家的,他就是简烨?”
“正是。”马贞道。
皇帝转向苏大勇,质问道:“你口中的小主人简烨是睿王的陪读,出身百姓家,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倒要看看你还有何狡言辩驳?”
没成想那苏大勇忽然站起身,马贞见状迅速站起身挡在皇帝跟前,两侧侍卫还未及拉住苏大勇,那苏大勇仰天哭喊一句,“可怜我家小主人竟是无人给做主了,可怜,可怜——”说完一头撞在立柱上,登时血流满面,黄浆涂地,口鼻冒血,竟是将自己撞死了,其中形容惨不忍睹。
范伊夏吓得低呼一声,聂垚忙用大袖护住妻子的眼睛。
皇帝见此状,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苏大勇,缓缓道:“宣,简烨。”
“宣简烨——”尖细的宦官声回荡在百花台之上,才让百官蓦然醒悟刚才发生了什么,而皇帝选择听从这个真正的义仆苏大勇的解释,让简烨来对证。
看台上一直端坐着的睿太妃,自始至终脊背挺得笔直,两手交握放在腿上,紧抿的唇角勾出的一丝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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