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陆明月在陆家向无地位, 良辰美景二人不觉事态严重, 自持倚仗, 犹欲强辩。乱糟糟驳嘴道:“姑娘目无尊长, 骄矜自大, 全不把奶奶放在眼里……”
陆白景冷道:“云儿, 给我掌嘴。”
云儿不敢不从, 上前,撸起袖子,结结实实一人盖了两巴掌。
陆白景扫过一眼, 说道:“张全,找几个会打人的进来。”应声片刻钻进几个护院。
良辰美景畏惧将身后撤,宋孟圆惊地站起来说道:“陆白景!你犯得着吗!妈, 您说话啊!”
老太太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扶额叫道:“我头疼,云儿扶我回房歇会儿……”
钟太太见老太太脚底抹油, 坐立不是, 叫道:“白景……”
陆白景笑笑道:“张全, 给我把屋里的婆子丫头媳妇小幺儿上下全叫来。今日要给大家看看, 不遵主子的下场!先打死了这两个罪魁祸首, 再给我把生歌打个半死送官!”
钟太太颤声道:“犯不着弄出人命来!”
陆白景道:“正如及第所言, 今儿不立威,明儿这些下贱东西都蹬鼻子上脸了!一两条人命的钱,我陆白景还赔得起!给我打!”
四名壮实护院喝声应令上前, 揪住了衣襟兜拳便砸。下面良辰美景被打的鬼哭狼嚎了不消几下, 已是满口鲜血,鼻青脸肿,鬏髻散乱,狼狈之极。
几个丫头都绞手垂头望着地,婆子也都攒脸咂嘴唏嘘不忍直视,我瑟瑟发抖,说不害怕是假的。
纵然知道陆白景定有后手,即便是陆家不要我,我也不至于失托无着。然而我亦知,我终究并非陆明月,皮肉之苦我也畏惧。
她二人起初还哭着叫奶奶救命,慢慢地,连哭叫也发不出来了。只剩下挨打的闷哼声,渐渐,连闷声也消失了。
一拳复一脚落在良辰美景的脸上、头上、腰上、背上,宋孟圆的臂膀随着节奏抖一下,又一下……她空洞着双眼,一只手攥紧了伤臂上的衣袖,张张嘴,又闭上;抬抬头,又低下。下颌抖地仿佛含了一包滚烫的蜡烛油。
她佝偻着身子,满载痛苦地向陆白景移近,伸手想去拉陆白景的衣袖,陆白景撤开臂悠闲地去端案几上的玉底红莲茶碗。宋孟圆连唤几声白景,陆白景均置若罔闻,她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徐徐矮下身子,终于跪在陆白景脚下哭道:“白景,放了她们吧,放了她们吧!我不追究了!不追究了!”
陆白景眼睛里笑了一笑,悠悠转过面,握着她的脸悄声道:“你不追究了?”
宋孟圆急切点头,陆白景扯出一笑,愉悦说道:“生歌,还不谢奶奶大恩?”
我急忙上前磕头道:“谢,谢奶奶大恩!”我的手脚发麻,身子似乎是冷,禁不住筛糠似的。活命的希望随着脊背的冷汗重见生天。
说着时,小丫头乔乔上气不接下气,跑了来扶门叫道:“太太、爷、奶奶,姑娘头疼个不住,叫寻生歌姐姐呢……”
钟夫人道:“你主子此上寻你,你且暂时别去,待主子好了再走不迟……”
我磕头称是,谢恩爬起就往回奔。
听见后面陆白景道:“那停了吧。咱们专等李德……”
我飞赶回白茶园,宜晴馆外站了一排人,老大夫、丫头子。见到我都说:“快去吧,姑娘非只说找你,药也不换!”
我忙推进门中,陆明月正闭眼靠在床上,头上的布子已渗出血来,疼的满脸是汗。听见来人,只是喃喃道:“叫生歌,叫生歌……”
我说:“姑奶奶,你又是怎么弄了?不换药?”
陆明月听见是我,才睁开眼扯出笑虚飘飘道:“姐姐去哪了?”
我赶忙唤:“叫大夫!”丫头们拥簇着大夫进来,大夫且给陆明月换着药,她一面就要拉住我手。我才说:“太太叫我去问话,耽搁了一会儿。”
陆明月转过脸,细细瞧着我说:“为难你没有?”
我怕直说使她心焦,便道:“没有,奶奶没追究,只教训了我几句。”
陆明月把我手往怀里一带,嗔道:“我是一时也离不了姐姐的,若嫂嫂真要怎么,我无论也不依的!”
我说:“姑娘不必操心,爷自然晓得。”转过脸,但看桌上的粥丝毫未动。
我问众丫头说:“怎么服侍的?如何到现在姑娘还没进一点儿东西?”
丝兰说:“姑娘说瑶柱腥重,不吃。”
我说:“也不是没东西。不吃这个,还有许多,怎么就罢了?”
丝兰说:“姑娘就嚷着叫姐姐了,我们听说姐姐去了老太太那,不敢惊动,所以……”
我心想,那也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陆明月想是担心我,但人微言轻,只能靠着这个方法使人关注。
我说:“下次再不能这样了,你前疾未愈又添一伤。再不顾虑,伤了根本就了不得。”
陆明月云淡风轻说:“人命本钱,看着花罢了。”
我为此喻一愣,深里一想,自己竟值得她用生命的本钱来换取,不免滋味难言。我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弄来。”
陆明月道:“就那个吧,姐姐让热一热送来。”
用了粥,过了会儿,天渐渐暗了。我又命人传饭。
叫了一叠牛肉脯、一叠灌藕 、一叠炒鹌鹑、一叠鸡髓笋、一盆人参炖羊肉、一盆火肉白菜汤、一碗猪肝粥、陆明月说没胃口,便又唤了一道香稻叶粥、和五味子舍儿别。饭菜用小桌子托了才上榻,陆白景就从外面走进来。
我福着叫了一声爷,为陆白景脱了披风,又唤添碗筷。陆白景坐了在陆明月身旁,摸摸脸颈说道:“怎么还有点烫呢?”
我一面扬吹着碗里的香稻叶粥,一面道:“姑娘换药迟了,大夫说些儿微温热是正常的。只是吃了药,胃口不好些。”
陆白景因接过粥道:“我来。”
陆明月道:“你自个儿吃罢。来什么。怎么去了一日,我以为你丢了呢。”
陆白景持了勺子非往她嘴里喂了一勺,笑说道:“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心多。”
陆明月道:“你知道妈送我什么?”
陆白景回头看看我,道:“什么?”
陆明月道:“鹿胎、海参、鱼胶、阿胶……”
陆白景低着眼笑道:“那怎么了?”
陆明月道:“鹿胎是养孩子前后补身的,海参更是了……阿胶补血……妈是不是知道了?”
陆白景道:“你想不想妈知道?”
陆明月道:“我不知道……”又道:“妈怎么消息这么快?你说了?”
陆白景道:“没有。你安心保养你的便是。其他有我呢。”
陆明月想想,问:“嫂子呢?”
陆白景夹了菜,往陆明月嘴里送,意甚无趣,说:“问她做什么?”
陆明月推手示意不吃,靠在香药枕上道:“我说了气人的话,我怕她想不过自寻短见了去……”
话正说着,就听外面有哭喊声,陆明月坐起来,我压手说:“爷和姑娘坐着,我去看看……”
我掀帘出来,院子的丫头们早出外看热闹去了。我一路往外,正要出垂花门,只见一个小厮急急跑过去,紧着又是两三个丫头跑过去,都失魂落魄的。
我因问其中一个看热闹的丫头道:“怎么回事儿?都不在里面听候着,在这看什么呢?”
丫头说:“景三奶奶跳湖了……”
我吃了一惊,捏住丫头的臂,垫足往远远看不见的湖处张望问道:“谁说的!救上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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