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招待麦瑞娘她娘, 陪着道:“麦嫂子的事情我记着了, 只不过您也知道, 我们都是一般人家, 离那些有钱请雇工的人家好远!真遇上了, 我必然说, 要是没遇上, 那也是没办法。麦嫂子自己也仔细寻摸,可别耽误了。”
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本是常理,王氏自没有什么不乐。她不过是怕麦瑞娘她娘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家身上, 最后事情不成,倒是耽误了。
麦瑞娘她娘赶紧摆手:“赵三嫂子说的什么话,我都晓得的, 晓得的。”
送走了赵三嫂子, 王氏就找来赵吉问他:“瓦窑的瓦片和石灰窑的石灰打算什么时候去提货?”
赵吉一拍大腿:“混忘了!这件事本身就该越早越好的——事不宜迟,正好今日有空, 先找隔壁王大借些银子去, 或晚间, 或明日, 把东西拉回来, 然后托牙行寻买主, 也容易的很。”
王氏忙道:“既然是这样,我替你被一些礼物去。”
说着打开床后的茶叶箱,寻出一匹还没裁开的彩缎, 又找了两盒茶叶, 包好了一应交给赵吉:“这些礼也勉强了。”
王大给街坊借钱一般都是低息甚至无息,只有对那些常常借钱的才会如一般借钱放出高利贷。所以说王氏要让赵吉给他送礼,这是谢谢人家帮忙的意思。
赵吉点点头,这就提着礼物往隔壁王家去了。开门之后新来的穗儿就迎了上来:“赵三爷来家了!”
赵吉把手上的礼物搁在堂屋桌上,对着王婆子长揖:“婶子,这一回是寻王大哥有事,不知道他是否在家。”
王大这几日可是事忙——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生活没有着落,这般倒是便宜了各家当铺和他这个放高利贷的,于是早出晚归。
王婆子没有说这件事,反而先叫了起来:“哎呀!侄子这是做什么?这样近邻,不年不节的居然带这样的礼物过来,这不是生分了!”
对于王婆子来说,一匹彩缎两盒茶叶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她一贯会做人就在于她能站在别人的那一方想问题,所以知道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不算薄礼了。
赵吉赶忙又作揖:“婶子说差了!倒让我不好意思往下说。这些礼物是送王大哥的,实在是我这里有些事情请他帮忙。自古都是这样,哪有请人帮忙不送些礼物的。”
“那也要看关系不是!”后头传来王大的声音,也是巧了,今日他正好不大忙,竟然提早回来了。
“若是关系平平,求人办事送些好处那是常理,还要赞一句有眼色哩!只不过我家和赵三哥家是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门送这些,那不是打我的脸?拿回去拿回去,若是赵三哥不收回去,这件事我可不办。”
无法,赵吉也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说毕了这个,王大才接着问道:“这可是稀奇了,赵三哥和嫂子一贯不是求人的性子。平常我想为赵三哥尽一份心也没处去,没想到赵三哥竟然会上门来求——赵三哥只管说就是了,只要我帮得上忙,再没有二话的。”
赵吉临到头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到那等着提货的瓦片和石灰,最后涨红脸道:“也不是什么别的事情,不过是最近家里有银钱不凑手,想问王大哥借一些——王大哥放心,半个月内必定还清。”
王大听了这个立刻笑起来:“我说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等小事,赵三哥勿忧,你说个数,但凡我有的,没有推辞。”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一个剪破了的五十两大元宝,看上去到还有二三十两。最后倒出荷包,里面散碎银子半包,零零碎碎的也该有七八两:“这是我手头的现银,赵三哥要用且拿去,不用写那些劳什子的文契了,等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
这加起来有百来两银子,对于赵家这样的人家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使是王大自己也不见得可有可无。这时候他却这般豪气地递给赵吉,饶是赵吉晓得他本业是放高利贷,也十分感激了——不管人家是做什么的,人家对你是没的说的。
只不过百来两银子是不够的,当初赵吉买石灰一百两银子,付了三成定金三十两,需要七十两银子的货款。而买瓦片则是二百二十多两银子的货,二十多两银子是现货,已经付清。二百两银子则是只付了两成的定金,还有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货款需要结算。
加起来这可是二百三十两银子没付,百来两银子虽多,但是对赵吉的账却是不够的。
赵吉只得道:“王大哥热心,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这样,文契是一定要写的。另外,这些银子恐怕不够。我家缺的是二百三十两银子,若是王大哥这里借不出,便先给一些,其余的我再到别处想办法。”
王大听到赵吉要的数目也是惊到了,倒不是这数字有多大,他可是放高利贷的,平常过手的银子何其多!而且他们家的身家也不少了——王婆子养瘦马,他放高利贷,如今也是家资近万两的富裕人家了。
这等身家在扬州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但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只不过想到赵家的情形由不得他不惊,实在是想不通他家为什么需要这样一大笔钱。
心中是这样疑惑的,面上却不会多说什么,而是大手一挥:“王大哥等一等,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钱都是在外周转的,留在家里如何能赚更多的银子?待我赶着今日还有时间,收两处账,这钱也就凑齐了——千万不要去别人那里借!要是人家知道赵三哥还要去别人那里借钱,那把我王大当什么人!”
于是两边说定明日早上王大给赵吉送二百三十两银子过去。
等到这件事说定了,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王婆子才道:“侄儿,你可别怪老身我多嘴,只不过这件事对你家可大可小。你到底是为什么忽然要这许多银子?我听说如今街面上行骗的人不少——灾情过去,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你方才说半个月内一定还清,该不是有人和你说半个月内什么生意就能赚大钱吧。”
王婆子这倒是真的关心之语,不然何必说这种话呢?反正赵吉还不出钱来,王大自然有他的办法,这些放高利贷的可不是吃素的。
赵吉晓得好歹,先感谢了王婆子,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想着这些东西如今好卖的不得了,到时候东西拉回来倒是不愁回不了本。说半个月那还是我放宽了估算,免得到时候事情不凑手,倒要食言。”
听到赵吉这样的话,王婆子还没有说话,王大先击节称赞:“赵三哥好眼光!不声不响就选中了这个稳赚不赔的事儿!如今瓦片和石灰何止是走俏,价格都要上天了。特别是石灰,为了防疫病,官府要用这个。有这样一个大头,一般人家买到就更少了!”
于是大包大揽道:“赵三哥也不必说什么借钱的事情了,明日我和赵三哥去城北那边取货,看货色之后东西就归我了。东西还麻烦什么牙行,他们也是要收中人钱的。我有销路,咱们兄弟两个多赚些!”
王大这样说赵吉当然是喜之不尽,等到第二日便早早来王家寻王大。
两人租了一辆马车往城北作坊密集处走,等到了赵吉当初订货的地方才下车。先找到了那家石灰窑,上次来的时候十分冷清的石灰窑这时候却是热火朝天,老板光着膀子亲自在一旁指点徒弟。
见到有客人来了也不见得多亲热——现在可不是卖家求着买家,当初赵吉的待遇是不要想了。
赵吉摇摇头,只得提醒道:“付老板,我是来提货的!”
光着膀子的付老板接过赵吉的订货单,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不是没想过赵吉会来提货,以如今扬州石灰的价格,不提货简直就是傻子。但也会暗自希翼自己就是遇到了一个傻子!当时石灰是什么价,现在又是什么价?中间的差价可是好大一笔,任谁少赚这许多,都会心痛不已吧。
只不过这都是没有用的,赵吉带着文契过来,他要是不认,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只得一咬牙,吩咐徒弟:“去,去把新烧出来的一批石灰给这位客人搬出来。”
徒弟瞅了瞅赵吉和王大,疑惑道:“师父,那是替张大户家烧的,他家管家说明日就要来提货的。这要是给了别人家,明天可怎么办?”
付老板心里觉得这徒弟没眼力见,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猪脑子!去到街口小酒店多买一些好菜,让作坊里的师傅熬个通宵,这难道不会说吗?”
徒弟揉了揉后脑勺,心里觉得委屈!这些师傅们最近每日只能歇三个时辰。偶尔遇到重要的订单还得熬通宵——昨日才刚刚熬过通宵,哪能想到今日又要熬!那不是要熬成剥了皮的兔子么!
只不过他敢怒不敢言,师父兼老板对于他这种小伙计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面对付老板他没有任何反驳的勇气。只得飞快点头,一溜烟就跑进去办事去了。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正和其他几个小工把一袋袋石灰搬出来。
王大略看了看石灰的成色,对赵吉点了点头,然后付出了七十两银子的余款。
石灰被搬上了王大雇来的骡车,然后两人就一起去了瓦窑那边。中间经过也差不多,只不过瓦窑老板可比石灰窑老板豁达的多。
“您眼光好,当时就看准了砖瓦能赚钱,这是您的本事,这有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当时因为您的缘故,我多定了柴炭——这两日柴炭价格还没有下来呢!我已经比别的瓦窑主走在前头了。”
前头连绵不绝的雨水导致了柴木湿润,要等几日彻底晒干才能有农户挑来卖柴。至于说木炭,没有木柴送来,烧炭工也没办法开工啊。所以这几日的柴炭价格格外贵,偏偏石灰窑、瓦窑、砖窑等都等着这些开窑,也就不过的贵不贵了。
反正他们的东西如今也卖的贵,所以依旧大有赚头。
等到赵吉和王大带着运货的车往回走,东西卸在了王大租下的一处仓库。王大给赵吉算账:“赵三哥是一百两银子的石灰,二百二十多两的瓦片。如今这些石灰一般能卖多一倍的价钱出来,也就是二百两上下。二百二十多两的瓦片,我看看,也能卖三百五十两左右。赵三哥,这账你说对不对。”
赵吉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来的,来之前他确实打听过价钱。知道王大说的一点不错,因此一直点头。
王大也嗯了一声,接着道:“那就是这样,总共能卖五百五十两。五百五十两减去我借给赵三哥的二百三十两,那就是三百二十两银子。这些货物归我,三百二十两银子归赵三哥。”
话是这样说没错,赵吉却不认,赶紧道:“可是那是卖给个人的价格,要是这样的数量一起接过去,怎么也不能开到这个价——王大哥你还是要把东西卖出去的吧?总不能让你白白忙活一场啊。”
王大挥挥手道:“都说了是一般的价格了,你这些瓦片和石灰质量很好,不是一些小窑口出来的货色。我认识的人多,卖的出高价,哪里会白忙活。倒是我还要谢你,让我轻松赚了这样一笔呢!”
赵吉哪里会认他这话,王大的话或许是真的,但是他认识能开高价的大人物是他自己的本事,这又不是给赵吉出这么多钱的理由。于是这样两个左右推辞,最后没得办法了,王大多收了赵吉二十两银子,算作中人钱。
这个数字也实在不多,但是王大再不肯多收,赵吉也没有办法。
赵吉谢了又谢,忙忙地请王大去大街上酒楼吃席面——这些大酒楼上的席面有好的,也有一般的。若真是好的,几十两银子一席不是没有。赵吉没有那个闲钱,只能请王大吃上普通的。
不过普通的席面也只不过是在这些大酒楼罢了,实际上也是鸡鸭鱼肉都有,十碗十盘的菜色摆出来,二十个碗碟摆上来,把桌面摆的满满当当。最后还上了一回清茶和精致点心,五两银子可没白花——没错,就是这样一桌菜花掉了五两银子,足够扬州的普通人家过上一季了。
赵吉现在一下赚了一些钱,但是他也不会轻易吃这种席面。只不过这一次是请王大吃饭,又有谢谢他的意思,自然不能寒酸了。
赵吉回家的时候就带着二百九十五两银子,乐呵呵地把钱交给王氏,然后告诉她账到底是怎么算的。
王氏小心的把几个大元宝摸了又摸,摩挲着道:“这可好了!家里又有钱了,在不必发愁银钱上的事情了——这些石灰和瓦片总共花了有一百两银子不到,现在你带回家二百九十五两银子,那就是净赚了二百两!”
王氏心里喜滋滋的,把属于赵莺莺的那一份银子放开,家里依旧还剩下二百两银子左右。她和赵吉成亲至今,还没有一起看过这许多银子呢!
心里计算几个孩子的开销,特别是赵蓉蓉的嫁妆,悄声与赵吉道:“有这些钱,蓉姐儿的嫁妆再不用愁了!咱们先给蓉姐儿买一台织机,她没事的时候就做下勤加练习,等到出嫁的时候正好带去夫家。”
赵吉立刻赞同的点头:“这个是不能少,还有打家具的事情。这事情托付给蓉姐儿她大伯。她大伯的手艺一般,但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用不上那等繁复的家具,还是实用为上!到时候大哥给侄女儿打嫁妆,那还能不用心?”
这一点王氏也没有反对,毕竟这种事情不照顾自家人,到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而且蓉姐儿她大伯确实是个老实人,给侄女儿打家具不可能在材料和用工上偷工减料。
至于说价钱,有宋氏这样精细的大嫂在,王氏是不指望能便宜一些了。不过这也不用在意,反正去别人家也是这个价。
“现在亲事还没有定,不好就说打家具的事情,不过可以先让孩子她大伯留意着好木材。有好的就先替我们买下来,不然贸贸然要用,价钱虚高,而且货还不好。”
这时候女孩子初嫁打家具,北边最流行最贵重的是紫檀,南边更看重的则是黄花梨,另外再次一等的就是其他品种的红木了。这些自然都和赵家没有关系,对于他们来说,需要考虑的是榆木、榉木、樟木这些。
南榆北榉,说的是南边做家具用的最多的是榆木,北边做家具用的最多的是榉木。而扬州地处南北之交,再加上运输便利,榆木和榉木并举,都是民间老百姓考虑的家具材料。
至于说樟木更不必提,樟木本身的香味独特,具有防虫蛀的功效,许多用于储存的家具,譬如说大柜、箱子等,很多都用樟木——不只是老百姓,达官贵人家里也一样。
榆木、榉木、樟木都是比较常见的木料,木材市场上寻一寻就有。只不过同一种木料也有好有坏,材质上乘的、生长年份长的,比那些材质粗糙,年份短的,不知道高贵到哪里去。至于这些好木材,即使只是榆木榉木,那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有,这是要看机会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赵蓉蓉的婚事与嫁妆,赵吉又道:“蒙哥儿才十一岁,倒是不用就想着聘礼、婚宴开销之类。剩下的钱我们想想该做些什么,我这染坊可以增多人手,扩大规模。只不过订单只有那些,也扩大不了多少,钱还剩下不少。”
赵吉现在是有钱没地方花,也是难得的体会了。
王氏是个妇道人家,心思更求稳当,便道:“我之前想过自己靠织绸攒钱,一年可以攒下一台织机,打算攒到十来台织机。到时候织机租出去一年也有不少的钱拿,虽然比不上别的行当赚的多,但难得的是稳妥。现在家里的银子没地方花,何不先投在这里。”
一台织机要价二十多两,很多人家根本承担不起这个价格。只能出卖劳力给有织机的人家织绸,等于是机工出力机户出资。至于说最后赚的钱,自然大部分都归了机户。
王氏却不是想做这样的机户,她自己一个人织绸还好说,一旦人多绸多,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中间做生意的门道可多,甚至牵涉到了走通一些关系的事情。这对于不善于经营的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她索性不做这种打算,买来织机就租出去。赚的肯定没有做机户来的多,但是旱涝保收,还不用应付一些麻烦的关系。
赵吉也赞同这种打算:“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不能急。这些日子很多人家都忙着重建,各种工匠都忙的很。昨日我在巷子里见到大哥,他走路都急匆匆的呢!这时候去请木匠打织机价钱恐怕不低,等一些日子人人都闲下来了再说。”
王氏听了只管笑道:“我急什么,这钱放在这里又不会跑了,赚钱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啊。”
夫妻两个因为二百两银子欢喜的不行——这就是扬州的市井百姓人家了,钱确实不是全部,但是有钱的话能过的更加快乐。若是一些文人雅士知道了恐怕会心中不耻,或觉得‘铜臭’,或觉得‘庸俗’。
不过市井小民恐怕也不会在意这些‘文人雅士’怎么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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