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 赵莺莺对于一点针线活的手艺教不教给别人并不大在意。她以前就是和别人学的手艺, 没有狭隘到觉得一门手艺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只是她并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做这种事——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女童, 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堂姐有心谋划。但是她不是, 所以她的眼睛就看的很清楚了。
堂姐赵萱萱开了个头后就滔滔不绝:“只要莺姐儿你学了手艺回来教, 姐妹几个也就都有了王家外婆的手艺。实惠且不说, 只说名声, 到时候说出去也是家里的光彩。”
赵莺莺却是面无表情道:“哦,这样啊。只是我人不甚聪明,若是没有学会外婆的手艺, 拿什么来教家里姐姐妹妹。况且就算我学到了一些皮毛,姐姐妹妹们若是没有学会,那该怎么算, 难道就赖上我了?”
赵萱萱年纪不大, 心机也不深沉,是宋氏生了两个儿子后的第一个女儿, 因此有些娇惯。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奶奶娘亲都说你有天资, 自然没有学不会的。至于你来教姐姐妹妹, 既然教了那就必须担起责任来啊!若有不会的, 你用心一些么。放心, 我们将来都会谢谢你的。”
赵莺莺根本不想理这个自说自话的, 她听着都尴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来,难道她不会觉得难为情?
她手上会的针线不知道多少, 让她教一教人这本来不算什么。但是她不会教一个心里抱着这样想法的人——那不是帮人, 那是自找麻烦。赵莺莺自以为自己是个不太挑剔的人,但也没有不挑剔到那个地步。
板着脸,依旧面无表情道:“这样啊,那到时候说吧,我学不学的会是一件,我外婆让不让我教别人又是另外一件了。”
说完就不理那边,只低头多打几个络子,然后一个一个地丢到笸箩里——反正自己年纪小,就这样不理她也只当是小孩子脾气,谁能怎的?
夏日的黄昏比较长,不过也有限。等到天色一点一点暗淡起来,做针线就不能够了,赵莺莺这时候可积极了,帮着搬椅子、拿笸箩,简直是等不及回屋去!她是真的懒得应付一些话,还不如回到自家和芹姐儿挑花绳来的有意思。
收拾清楚后,正好乘凉的赵蒙和散步的赵吉王氏也前后脚回来,一家人点起油灯,正是洗漱睡觉的时候了。
王氏却叫住了赵莺莺:“莺姐儿,你前些日子做的花我拿了几朵去给人看,已经找到好买主了,明日我去替你卖了,你要不要来?”
赵莺莺赶紧点头,然后又看赵蓉蓉:“大姐也一起帮忙了的,就一起过去啊!到时候换了钱,大姐可以买些想要的东西呢!”
赵蓉蓉却不肯,她自觉不过是稍微搭把手,做了一点帮衬的笨活计。姐妹之间帮帮活计算什么——她做鞋子的时候莺莺给她画鞋扇,她做荷包的时候莺莺给她打络子,她做的事情在她看来和莺莺替她做的一样。
好容易这时候妹妹赚一点零用,她当然不肯占莺莺的便宜。只道:“你自己跟着娘去,有什么喜欢的买给自己就是了。娘出门,我就在家照管家事了。”
赵莺莺也不强求,只心里盘算明日一定要给自己这位温和亲密的大姐姐买些什么。买东西本身并不值什么,只是这也是赵莺莺能够想到的为数不多地谢谢这位好姐姐的方法了。
于是等到第二日,王氏寻了空,就让赵莺莺包好这些日子做的几批花儿,两个人一起上了甘泉街。
原本按照赵莺莺的想法,卖给谁都是卖。譬如说之前来过家里的周嫂,她不久卖这个花,卖给她就是了。不过显然王氏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直接把赵莺莺带到了甘泉街上一家翠花铺子。
也是,一个提着竹撞走街串巷,一家一家卖花儿的能要多少货?赵莺莺却是一批一批地做,也不求多精,只求出货多——反正巧夺天工的那些她做不出来,做出来了也卖不出去。
所以最终还是要来这些大店。
王氏之前似乎是来过了,直接拿出布包袱,让翠花铺子里的活计看:“这是我家里的手工,你看看好不好。要我说,就是京城里来的绢花儿也就是这样了。可是外头来的要脚费,中间也要过几道手,可比我们小门小户直接拿来卖的贵。”
赵莺莺低头,她知道这是王氏在暗示铺子里可以把这些花儿混在京城来的京花儿里头卖,赚头很大。最重要的是,放在里面确实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当然没有突兀的地方,赵莺莺最知道了,她本来就是学的京城的手艺,而且是最正宗的那一脉。
那伙计显然很心动,看了一会儿,又跑进内堂和掌柜的商量。最终道:“嫂子好手艺,我们掌柜的算是应下了——这样差不多的花儿,每一支十五文钱。若是有更好的,咱们下次再商量价钱,如何?”
这已经达到了王氏的最好预期,便点点头:“行,小哥,你给会账罢!”
赵莺莺这一次拿来的有三批花儿,一批大约是五十朵,所以总共是两千两百五十文钱。这两年铜钱和银子兑换是一两银子换九百个钱,所以差不多是二两五钱银子。
铜钱压手,王氏便要了二两三钱的银子,其他的则是铜钱——她是知道赵莺莺要买东西的,所以才要了这些铜钱。
这批花儿赵莺莺做了快一个月,这中间她可以说是勤勤恳恳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头。成本是半卷铁丝和一些零碎布头、浆糊等,去掉的话大概净赚还是二两多一些。
少吗?真少,她以前何曾把这点银子当作钱。多吗?真多,以至于王氏都相当惊诧了。这可是赵莺莺一个小姑娘做的活计,就算有赵蓉蓉帮忙,可是看数字也惊讶了。都顶得上王氏织绸的赚头了!
非要说的话,几乎能供给一家人的家用!
赚了钱当然要花,对于赵莺莺来说花钱比赚钱快乐。上辈子赚了那么多银子宝贝有什么用,反正一分一文也没处花。这辈子虽然赚的不多,但能用这些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买家人想要的东西,她可是高兴的不得了。
王氏看着莺莺数钱的样子,快乐地像是一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想起这孩子越来越老成,今日小孩子的样子多久没看到了?
“这些钱都是你做手工得来的,我们家的规矩是孩子自己挣的零花钱自己使用。你大姐是这样,你哥哥也是这样。现在你也是一样的,钱你自己拿去使。不过你得和娘说,你打算怎么花。”
赵莺莺点点头,小心地把银子藏在衣襟的暗袋里,至于铜钱则是拿手帕包了。好大一包,沉甸甸地提在手上。
“首先要去绸缎庄,用零碎布头便宜是便宜,但做不出真正的好花,只能紧着布料来,有什么布料做什么花。另外还要去铁匠铺子,铁丝也用完了,这一次多买一些。最后再看一看,我想给大姐姐多买一点东西,若没得大姐姐帮忙,赚不到这么多。嗯,还有爹娘哥哥芹姐儿奶奶,总之人人都应该买东西。”
王氏看她计较,看的莞尔微笑。不是为了赚到钱,而是孩子赚到钱了始终想着给家里人买东西。这种事,哪怕只是说一说,也会让一个母亲觉得比赚到更多的钱更加快乐。
于是两个人首先去了绸缎庄,绸缎庄里有零碎尺头,这可比布头大得多了,可选择范围也大,同时比大匹的布料便宜许多。
挑挑拣拣下来,赵莺莺要了大红、银红、菡萏、秋香、豆绿、鹅黄等好些颜色的纱料。又去挑拣素绢和素缎,同样的也是各种颜色都要了一些。
等到这些挑完了,就去看其他布料。她想到家里人的衣服,有王氏料理,虽然不说如何体面,但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不过家里好久没有做过新衣服也是真的了,特别是哥哥赵蒙和姐姐赵蓉蓉。赵蒙是半大小子,一直在长个儿,做新衣服穿不了多久就穿不下了。所以王氏要么拿赵吉的旧衣服给他改,要么衣服大一些做,就为了能多穿半年。而赵蓉蓉,她是个正爱美时候的女孩子——这两人应该是家里最需要布料的了。
赵莺莺挑选着,先要了一整匹深蓝色的毛青布。这布料结实耐用,也十分挺阔,最适合爹爹赵吉和哥哥赵蒙这样做活儿的人。然后又要了几尺桃红色棉布,几尺鹅黄色碎花棉布,以及两块玉色杭绢、紫丁香色潞绸。
王氏只在一旁看,见女儿十分有条理,选的料子也都是恰好的那种,便没有插手。只在最后结账的时候怕莺莺应付不来,上前去站着。
“娘子和姐儿的布料在这里,毛青布......还有这些零碎尺头,一共是一两三钱一分银子,您买的多,便把零头与您抹了,算一两三钱就是了。”
赵莺莺看见那柜台后面一排似乎还有彩线,便道:“我们买的多,不然哥哥再送我们一些彩线。”
那小伙计回头看彩线,把一套各色的拿下来:“这可不成,姐儿你看,这些彩线一缕两缕的不值钱,我倒是能送。可是姐儿要的也不是一缕两缕的不是。”
最终赵莺莺只能花银子买下了一套彩线,不过还是让伙计送了自己一卷素色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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