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舍不得花自家的钱治病, 也可能是只是巧合, 赵莺莺二伯的病很快平复下来了, 最后并没有用上宋氏娘家等各种排场。
不过经过这件事, 赵家小院里的气氛就更加奇怪了。三家人明明是至亲, 却连一般的邻里都不如。赵福和孙氏自然不必说, 这些日子对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我们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还亲兄弟呢,呸!都是见死不救的东西。还好我自己命硬,不然等着兄弟来救命, 那不是只有死的份儿了?”
这话说的其实很没有道理,虽说赵福看病吃药的时候赵贵赵吉两家都没有出钱,那也是因为当时还没到那份上——这说出去才没道理吧, 已经分家单过的兄弟生个病, 自己还没出钱就打量上了兄弟。
只是外头的人未必知道这样的内情,一边觉得赵贵赵吉两兄弟情有可原。他们这样的人家顾得了自家就不错了, 哪里有余力接济兄弟。另一边也会觉得确实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说说而已, 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厉害。说出去谁家又不是各扫门前雪, 只要不是自家的事情, 哪怕捅破大天也只当作是热闹看。
譬如同一条巷子里, 住着各色人等, 普通过活的不必说。只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做马泊六的、做人家外室的,乃至暗娼、骗子等也暗藏其中。这些人体面人家甚至不愿与之为邻里!可是在贫穷的环境中,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所有人为了生活奔忙, 一些外面的无关的事情也就不太在意了。像赵家兄弟这样, 只不过是分家兄弟一点点薄情而已,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家也是一样的。这样的事儿能激起什么来,恐怕连水花也不会有。
实际上也是这样,赵家小院子的生活依旧,三兄弟做各自生活没有任何不同。然而,不同又是确实存在的。
孙氏动不动就刺一下宋氏和王氏,一开始宋氏和王氏还会忍着。虽然之前的事情她们不觉得自家做的有什么不对,但多少会有些气弱。可是一次两次的能忍,几次下来就是真愧疚也磨的没有了,何况不是。
不过是共用一口水井,王氏在前让孙氏略等了一会儿,孙氏就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这一房啊,已经快被挤兑地没个落脚地儿啦!这不,就连打一桶水也得看脸色!”
王氏当即冷笑,她这时候肚子已经显怀了,挺着肚子也不怕出事,冷笑道:“哦,二嫂竟然这般说,那我既然担了这个恶名,那就不能白白承担。不然我今日就做一回,也好歹不算亏!”
孙氏不怕王氏,可是来硬的她是不会的。明摆着的两家顶梁柱不同呗,她可是从来不指望病秧子一样的赵福能有什么用场,赵吉就不同了。正当壮年的汉子,这就是女人家的底气!
一场争吵以王氏的一句话无疾而终,可以说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院子狭小,这样的争吵,在后院染布的赵吉和做木工的赵贵都听得到。兄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同样的无所适从。他们两个都算是个性忠厚的汉子了,自然想着家庭和睦兄弟相亲,这个样子是他们不愿的。
可是也不能说是自家娘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毕竟她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家着想。
老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最终也只能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咳嗽几声,然后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赵吉做染布的行当,平常多做的是一些街坊邻居的生意,偶尔有小布庄的零碎活计就算大活儿了。不过因为他是正经学徒出来的染匠师傅,又功底扎实用料实在,凡是光顾他的多成了回头客,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
不过始终是小生意,染布的师傅只有他一个,旁边帮工的小工也只有才十一岁的儿子赵蒙。今日和平日没有什么分别,父子两个依旧在辛勤工作。
直到平常一个有交往的布庄老板过来,赵吉心口一跳,心里自觉和平常不一样。赶忙手一擦上前道:“马老板贵人事忙,今日怎么到了我这地儿?连个下脚招待的地方都没有!”
平常偶尔零碎活计给赵吉做都是差遣布庄里的小伙计了事,哪有亲自上门的。
马老板当然不在乎这些,要是在乎这些他也就不会上门了。他摇了摇自己那把洒金川扇:“赵兄弟哪里说的话,让人听了以为我是什么人了!”
说着也没有寒暄几句,直接挑明了来意:“我也就不废话了,实在是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我原来有匹头要染,都是硬披,总共不下于五十匹,一半要烂污的,一半要衣黄。原来和一家染坊说好的,谁知道他们家老板赌场里面填了身家。我这时候定金要不回来是小事,关键是事情没得着落。”
染匠都有些行业隐语,马老板是开布庄的,自然也是说的行内话。‘匹头’就是成批的布料,硬披就是待染的棉布,烂污就是靛青色,衣黄就是赭色。
五十匹布料对于赵吉来说已经是大生意了,仔细想一想最近应下的生意,都是些小活儿,担上这个自然无碍。当即十分懂事道:“我赵吉就是一个染匠,话不用马老板说明,这单生意我能做,我就接下了!”
送走了马老板赵吉就和赵蒙赶工起来,这批布料本就耽搁了工期,在赵吉这小作坊染速度更没有指望。要想到时候能交货,就非得加紧细做不可。
漂洗染晒,前面的还好,只要赶工就好,就算是夜里点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麻烦的是晒这一样——赵家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晾布的高木架,行内叫做天平的高高立起,后院一多半都给占了。
然而这还不够,赵吉只能和大哥赵贵商议:“大哥,这一回没办法,只能请你帮帮忙——你那些木匠作能不能移到前院几日。也没有多久的功夫,晾布完毕了也就好了。”
赵贵不是刁钻人,没有二话就带着两个儿子到前院做活。只是这样做活有这样做活的麻烦,首先就是木屑多,前院又是大家生活的地方,这就够不舒服的了。
然后,平常大家屋子里地方不够,好多事情都是挪到院子来做的。赵贵父子在院子里做活,自然造成了很多不便。
王氏自然不能说,宋氏也勉强忍得住,毕竟这件事也就是几天。只有孙氏,这一回可是名堂正道地抓住了把柄,当即道:“这个家当初就分的不均!看着兄弟三人分房子没什么不对,可是大哥家凭什么住正屋?你们又没有养娘的老!”
这话听着好似是为王氏说话了一样,所以孙氏说了也不纠缠,转而道:“可是追究起来最亏的还是我们家,大伯家做木匠占了一半后院,小叔家做染匠占了另外一半后院,这可不就活生生地比我家多了好大地方!”
“老二家的说些什么!”这话方婆子不爱听,她对待儿子一般的很讲究公正的。非要说偏心哪一个儿子,那也是偏心了老二赵福。
“摸着良心想一想,那后院的地不是三家都分了的?就是留着日后你们兄弟可以起房子。这会儿是你家用不着,老大和老三用一用罢了。况且账能这么算?那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又不值钱!”
孙氏平常不见得多尊敬方婆子,可婆婆就是婆婆,就算她是那等能压倒婆婆的媳妇,也要注意到这个家里不止她一家。老大老三家媳妇们自然没有这样心思,儿子们更不可能那样大逆不道。
这时候方婆子这样说话,她心里不忿,最终却只是道:“钱不钱的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那既然是三家的东西,怎么是两家在用?谁家用了我家地!”
嘟嘟哝哝,已经是强词夺理了。别人懒得理她,这些日子烦了的王氏却张嘴:“二嫂不说钱,我倒是想说钱呢!你说分家分的不好,你家吃亏了?那该算一算我家分了什么罢!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本来该我家的东西全填了二伯!”
“我这些日子算是看透了,人善被人欺!有你在外头放那些话,赵家的名声也好不了了,既然是这样我还在意什么!”王氏怀孕,腰上越来越沉重,从织机前站起身捶捶腰。
“二嫂再说这些话,这是逼着我和你一样作为?那时候就看看谁更能豁得出去罢!”王氏可是硬气的很!
这样的争吵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反正都是一些口角上的胜负,难道谁还能靠着这个得着好?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
赵莺莺一边做花,一边叹气。虽然她更看重自己的小家,别的只要维持礼节一样的安稳就好了。但这种情形已经连安稳都达不到了——这哪里是亲人,分明是仇人哇!
她手上不停,脑子同时也动了起来。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眼前这种困难。
脑子里好像已经抓住了什么,只是总是差了一点点——办法肯定是她已经知道的,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真是相当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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