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莺莺并不记得太多小时候的事情, 虽然七岁的孩子已经能记得很多, 但更多的是被忘记的。更何况她七岁之后就被拐卖, 这边的事情时间久了自然会被淡忘。
所以她还记得她家, 记得爹娘, 记得姐姐哥哥, 记得小妹, 记得奶奶,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亲近的多,心里也就记得清楚。
至于有些冷漠的大伯母, 以及她一家。相当胡搅蛮缠的二伯母,以及她一家。赵莺莺并没有什么记忆——按理说这样凶的伯母应该怕的不得了,从而印象深刻的。但或许是爹娘保护他们这些儿女保护的极好, 总之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二伯母。
更加不知道, 她能是一个这样浑的人!赵莺莺不要说见过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这也是赵莺莺见识受限的关系, 她之前的经历, 不是在宛平县刘家, 就是在皇宫里。皇宫里自然不必说, 没有这样的事儿。宛平县刘家......她那时候没什么出门的机会。
实际上孙氏这样的难缠妇人, 虽说不是遍地都是, 在市井之中也有不少的。
赵莺莺没见识过孙氏这样的妇人,应付不了,也不该应付。再怎么说那也是个长辈, 赵莺莺做侄女儿的要她的强, 她立刻能撒泼出去,让满巷子的人都知道。王氏可不会让女儿吃这个亏!
这种事王氏是有老了经验的,才不管孙氏干嚎些什么,转身就把东西收进了大柜子里。然后一把大锁挂上,钥匙小心收在腰上。
“二嫂不必在这里说这种话,咱们在一个院子里过生活,谁不知道谁呢!二伯是不是差着一件夏衣我没眼睛看?况且就是差了夏布做衣裳,二伯自然有儿有女来孝敬,单单找我家莺姐儿算什么!”
孙氏见再找不到便宜,愤愤甩手走了,临走前看她大女儿站在院子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刚才看了一路,竟也不知道来帮她。心里更加愤恨,当即拧着她的耳朵扯她进西厢房。
“你是死了还是怎的?只会站在那里,没看见别人都欺负到你娘头上来了——让你娘因为几尺夏布遭人抢白!果然就是一个赔钱货,好歹你堂妹还能带财回来,你若是也能,我不是用不着受这份气!”
“没用的东西,当初为什么养活你!要是你当初有出息一些,好歹被王婆子看上,我赚些银子,也不枉生你一场!”
那边叫骂不觉,王氏和宋氏两个都皱眉,更不要说赵贵赵吉兄弟两个了——要知道孙氏的大女儿也是他们侄女儿,那是姓赵的人,这样被骂,他们这些嫡亲叔伯难道高兴?
只是不能劝,人家是正经当娘的,甚至不是后娘。有这样一条,除非是当家的赵福发话,不然谁能劝?根本站不住脚跟。
只是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方婆子咳了一声隔着窗户中气十足道:“老二家的,说什么浑话!那样的话可是说得的!那是我大孙女,你是打得教训得,可说到王婆子那件事,还没吃够我的教训?”
方婆子可是婆婆,就算分家了,辖制媳妇儿,制不制得住是一回事,能不能制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她现在做这件事理直气壮,让孙氏的声口弱下来不少。
“王婆子是怎么一回事?”赵莺莺扯了扯姐姐赵蓉蓉的衣袖,小声问她。
她本来是对这二伯母没有分毫兴趣的,她只愿多享受一点儿家庭的温暖,等到魂魄回去心满意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是个七岁孩子,等到与家里渐渐熟悉起来后,就显露出了一点孩子性子,譬如这好奇心。
在皇宫已经十年的莺莺早就没有好奇了,在皇宫里好奇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十年光景,足够她变得极会装聋作哑。
但她这一次偏偏就心念一动问了出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赵蓉蓉倒是不奇怪妹妹问这个事儿,小孩子当然有好奇心。只是这件事不好同妹妹说,于是拿出长姐的派头点点她的额头:“小萝卜头,这事儿不该你问,那王婆子是专门养小姑娘的,若是跟了她去,蕙蕙姐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了。”
孙氏的大女儿名叫赵蕙蕙,比赵蓉蓉大了不到一岁,同时也是他们这一辈年纪最大的女孩子。
别人以为赵莺莺听不懂,但是赵莺莺什么都明白,当初孙氏是要卖女儿啊!只是明白过来就更加惊讶了——生女不举的事情她知道,许多贫苦人家只要生了女儿就会放在马桶里溺死。
但女儿同样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就算到了万不得已,下手的也不会是亲娘。
何况长大了的女孩子,养育了几年感情更深,要不是吃不上饭,绝没有卖亲身女儿的!
赵莺莺怔住了,原来除了走投无路之外,还有这样会被自己的亲人卖出去的孩子。
她转头看了看爹爹和娘亲,王氏这才注意到赵莺莺脸色不好,连忙把她抱起来。又与赵贵和宋氏道:“大哥大嫂,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赵贵只是憨憨一笑,宋氏则是明白了意思:“别和老二家那个拎不清的费神,说人话她都不懂,你先照看莺姐儿吧,指不定又被吓着了。赶明儿再看,若是还这样,请前头哪个婆子过来收一收惊。”
然后就拉着赵贵回了正房——她也羡慕那些好东西,不过就是普通妇人那样的羡慕,在心里过几遍。至于孙氏那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王氏就抱着莺莺洗漱收拾,只是无论如何莺莺都不肯离开她。她只得与赵吉道:“吉哥,莺姐儿只怕是吓着了,今晚就带着她同我们一道睡罢!”
又抱怨:“不是我说,之前莺姐儿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就是二嫂这人,在孩子面前也好大的煞气。平常还好,今日莺姐儿本就是受到过惊吓了,再经她这一遭,好孩子也坏了。”
赵吉心里也不高兴,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家不好说些嫂子的长短,只胡乱应着。
昨晚彻夜未眠寻找莺莺,今日又一通劳累。赵吉夫妻两个自然是早早地吹灯上床,把莺莺放在了两人之间,就闭眼要睡。
只是王氏似乎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见莺莺似乎睡了,小小声与赵吉商议:“我看了知府夫人同她家几位少奶奶给莺莺的东西了,我琢磨着保存绸缎要花力气,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力量做这种事,还不如送到绸缎庄卖了。到时候换成银子,替莺姐儿存起来,你说好不好?”
她也不是要赵吉应她,只是自顾自算账:“那些小玩意小玩具之类的,就留给莺姐儿蓉姐儿他们几个耍。倒是银项圈、银镯子、金银锞子实惠,都是钱。我算计了一下,这上头也是二十几两银子。”
赵吉实在是疲劳了,偏王氏还在她耳边直唠叨,只得翻身背对着她:“我说你计较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人送给莺姐儿的。咱们好好攒着,将来给莺姐儿傍身就是了。难道你还要把这些补贴在别处?”
赵吉对儿女的教养很在意,最重视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至少要表面上端平。一样东西一个孩子有,另一个孩子也必然有。但是这一次这笔财却不是他这个当爹的赚的,而是人家贵人送给莺莺的,他自然做不到把莺莺的东西分给她的兄弟姐妹。即使莺莺年纪不大,并不懂这有什么不同。
“吉哥你话说到哪里去了,难道我是这样端不平的娘。我只是算这个数出来,心里有个底罢了。”
赵莺莺其实并没有睡着,她昨日睡的饱,这时候还早,其实没什么睡意,只不过是装作睡熟了的样子而已。所以也就把娘亲和爹爹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到了耳朵里。
黑夜里她微微闭着眼睛,脸颊上却已经湿了一片。咬着嘴唇并不能不哭出来,只是抑制住了哭声而已。
真好啊,她回到了家人身边,而家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家人。这样的话,她也能够无怨无悔地死去了。
睡在娘亲与爹爹中间,是一种十分安心的气味——赵莺莺知道那是最普通的香胰子和驱蚊香的味道,相比起皇宫里使用的那些一两金子一钱的精贵香料,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但她就是安心,她知道这是她的家。
沉沉地睡去,赵莺莺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是嘴角弯弯的,大概是因为已经满足了吧!看着她这个样子,王氏和赵吉自然不会叫醒她。只是小心地穿了衣裳鞋袜,走出了卧室。
王氏拿了一领围裙往腰上围,见大女儿已经起来了就对她嘱咐:“莺姐儿还睡得沉,你记得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去叫她,也不许芹姐儿去闹。莺姐儿这时候最该好好休息,把魂儿养牢靠。”
蓉姐儿温顺地点头,然后就掀开自己屋子的门帘子,先去带着同睡一个屋子的最小的妹妹起床——赵家小院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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