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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莺莺传 夏天的绿 6766 2021-03-30 09:45

  雨一直不停地下,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 赵莺莺睁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户边看天。雨是比昨天小一些了, 但是缠缠绵绵的样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除了赵莺莺并没有人开始为这个忧虑, 一个是所有人才从下雨的喜悦中走出来, 感觉上并没有下多久的雨。至少相较于那段一直不下雨的日子, 这不过才两三日而已, 这是一种感觉上的麻痹。

  另一个就是雨确实小了一些,这就让一些注意雨势的人也放心下来了,这样看起来像是与随时随地可能停一样, 既然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但是赵莺莺知道,这件事没完!老天爷就是换着法子折腾人呢!

  知道是知道, 但是说出来就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了。她必须要像上次学习, 不能直说,而是要婉转, 四两拨千斤达到提醒家人的目的——说的容易, 实际上从第一天开始下雨的时候她就在想该怎么说了, 但是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莺姐儿, 起了没有!”

  赵莺莺发了一会儿呆, 就听到大姐赵蓉蓉在叫自己, 连忙应道:“起了,起了!”

  然后麻麻利利地收拾自己,等到洗漱完毕, 赵蓉蓉分给她一定斗笠:“今日我们两个出门买菜, 只要是看看菜市场上有没有菜了。”

  赵家其实用不着日日出门买菜,像是昨日的剩菜加上豆芽,应付今日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菜市场萧条了许久,这几天下雨就更冷清了,王氏总觉得要多盯着菜市场一些,什么时候有大菜贩运菜过来,错过了就不好了。

  今天雨小一些,王氏也更放心两个女儿出门,叮嘱之后就给了她们菜钱:“多看看那些能储存的菜蔬,要是看到好的赶紧买下来!就算这雨下下来了,咱们扬州缺菜吃还得好一段时间呢!”

  赵莺莺和赵蓉蓉应声就出门了。

  太平巷子周围有三个比较大的菜市场,赵莺莺一家平常去的并不是最近的一处,但是那一处最大,而且是走甘泉街过去,算是走习惯了。今天也不例外,姐妹两个就是往那边去的。

  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都是打着伞提着菜篮子,显然都是早间赶去买菜的。中间居然还遇到了麦瑞娘,她赶紧跟上赵家姐妹:“你们两个也帮家里买菜呀!”

  赵蓉蓉点头:“饭桌上缺菜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我家离每日都要去菜市场看的,免得有什么菜来了,最后却错过了。”

  麦瑞娘听到这话不免苦了脸:“竟是这样!我还以为下了雨,这时候拿钱去菜市场就一定能有菜吃呢!我家都吃了一个多月的酱菜咸菜了,实在受不了!没想到好容易说动我娘给钱买菜,竟然是这样的。”

  赵蓉蓉安慰:“事情也不一定那么糟糕,而且这些日子菜市场都是有菜的,只不过菜的样子都不大好,要仔细挑选才能挑到好的。”

  菜市场其实就反应了现在扬州真实的样子,赵莺莺忍不住心中暗想——表面上一切灾难都已经结束了,以后会慢慢回复过来。但其实事情还糟糕的很,远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赵莺莺和赵蓉蓉走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什么好菜,正准备打道回府。赵莺莺忽然眼前一亮:“姐,有人卖豆腐!”

  趁着还没有人看到这个正在出摊的摊子,赵莺莺抢步上前。不是她急躁,而是菜市场里大家都盯着,她们两个小姑娘要是落在人后了,可抢不过那些健壮妇女。

  赵蓉蓉也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赵莺莺上前。问价的结果是这些豆腐比以往贵了两倍。但是考虑到现在黄豆作为粮食的价格还没有下来多少,这也不算坑人了。于是也不犹豫,赵莺莺张口就要了四块豆腐。

  四块豆腐不要说一顿了,就是一日三餐吃,一天也吃不完。不过这种雨天,豆腐留个两天还是做得到的,所以赵蓉蓉并没有对赵莺莺买下两块豆腐的事情说什么。

  再说了,赵家也好久没吃到豆腐了,从粮食不好买起,做豆腐的人就不再做豆腐了。现在想想看,四块豆腐也不是很难解决啊。一块切成三角形用油煎,油汪汪香喷喷。一块可以做豆腐汤,鲜嫩清爽。一块做小葱拌豆腐也是爽口的不行,最后一块还能用大酱来烧......

  这样想一想,四块还可能不够吃呢!

  回家之后赵莺莺举起放豆腐的菜篮子给王氏看,王氏果然十分高兴:“行啊,居然让你们给遇到卖豆腐的了!这都多少日子不见菜市场卖豆腐了!今天咱们家先煎一盘豆腐出来吃。”

  旁边方婆子则是道:“前些日子粮食那么金贵,就是有黄豆谁又舍得磨豆腐。现在好了,做豆腐的人家一定是想趁着现在价高,先赚一笔再说。”

  赵蓉蓉笑着抖抖清油布伞上的水珠:“今日恐怕是那卖豆腐的这么久了第一次来,我们快走的时候才来摆摊。还好莺姐儿眼睛尖一下看到了,不然后头看到恐怕挤不进去。”

  在做油煎豆腐的时候赵莺莺就给王氏烧火,看着王氏用筷子小心地翻动油锅里每一块豆腐。一时间鬼使神差:“娘,我有事和你说。”

  之前考虑的种种似乎一下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是倾吐自己的内心——其实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王氏手抖了一下,然后一块豆腐就被翻破了皮。王氏是想起之前,赵莺莺也是觉得天上不下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件事和自己说。现在女儿又有事情和自己说,而且还是一副不安的神色,她不能往好的想!

  “是什么事儿?你说吧,娘听着呢!”王氏表面故作镇定,总不能赵莺莺什么都没有说就慌了手脚吧!自己都慌了,本就慌张的女儿不是更慌?

  赵莺莺点点头,看着灶里的火苗,不紧不慢地放柴:“娘,我这几日每天起来都要看一看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盼着天上放晴。”

  听到是这个,王氏松了一口气:“嗳!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放晴当然好,放晴外头的粮米就运进来了。放晴日子就回复了,乡下也可以打算下一季粮食栽种。你别急啊,雨看着就要停了。”

  “娘,雨会停吗?我怎么觉得这一次的雨看着有点像春天时候,雨不大,但是能一直下。”

  赵莺莺忽然懂得了一个道理,她根本不必说出什么确实的事情。实际上那样也不见得有多少用——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说大道理?醒醒吧,别人可不见得会重视。她更多的应该说一说自己的感觉。

  而且这种事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信一下不灵没什么。可是不信,万一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小孩子,又一贯乖巧,在母亲那里自然是不会说谎的。所以她的感觉就只能是她真的这么感觉,加上上一次‘感觉’的灵验,王氏就算再坚定这雨立刻能停,恐怕也要怀疑。

  何况下雨不下雨是老天爷的事情,她哪里能十成十地做什么肯定。天上放晴是可能的,雨一直下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王氏就睁大了眼睛,一下锅子里的豆腐都顾不上了。知道冒出糊味,赵莺莺提醒道:“娘,豆腐,豆腐坏了。”

  王氏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豆腐夹进盘子里,还好赵莺莺发现的及时,只不过是略微糊了一点儿而已,并不影响吃。

  赵莺莺觉得点到为止的效果应该更好,所以就不再说了。

  也的确是这样,之后一整日王氏都在想这件事,织绸都做的心不在焉。晚上的时候就和赵吉道:“今天莺姐儿又和我说了一个事儿。”

  赵吉闭了眼睛准备睡觉,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没有什么兴趣。可是老婆说话又不能不理,只得闭着眼睛翻个身应付道:“莺姐儿不是天天都和你说话么?说个事儿有什么好新鲜的!”

  “不是!”王氏扯了扯赵吉的手臂:“这件事儿不同!是和上次的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赵吉还不知道那个‘上次’到底是什么,正迷迷糊糊来着。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意识到‘上次’指的是赵莺莺感觉天气旱的不对劲,再然后立刻就清醒了。

  “你说什么?这...这一回莺姐儿怎么说?”赵吉虽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他也觉得不能说就是不存在。再加上上次也算是应验了一回,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王氏赶紧把赵莺莺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发愁道:“莺姐儿这是觉得这雨难得停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好容易熬过了干旱,难道又要经一次涝灾?”

  赵吉脑子越来越清醒,左右翻动,然后猛然坐起身:“就是因为前头旱了一次,后面雨不停才常见呢!娘子,你想啊,这天上的雨水都是有限度的,现在下的多了,以后就得在一个时候节省出来。要是有一回旱的久了,那就容易哪一回多多地给补上!”

  赵吉的这话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但是道理还是很能唬人的。再加上大旱与大涝的确常常紧着出现,王氏这么一想,立刻脸都白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

  之前大旱的时候王氏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扬州这个地方遍地湖泽,要干到什么地步才能连扬州都活不下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多就是日子苦一点儿,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更大的影响。

  但是现在要有涝灾,那就不同了。是的,扬州城没有水淹的经历,可是扬州底下下辖的县城呢?高邮、宝应、仪征、维扬...哪一个不是曾经遭过水灾的,不同的只是时间,只是大小而已。

  那可是水灾!对于湖泽地区出生的人来说,旱灾不过是一个说法。特别是居住在城里的人,他们是不会觉得旱灾有多可怕的。但是说到水灾就不同了,也就是扬州这种大州府才能让人有点安全感,其他的地方,哪怕是县城,提起这个也是心有戚戚。

  水一来,什么都完了。不要说财物、房子了,就是人命也危在旦夕。

  赵吉很快打破了王氏那些可怕的想象:“别乱想,这里可是扬州!”

  王氏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的,这里是扬州。

  她并不是扬州土生土长的人,她小时候在仪征长大到五岁。那一年也是发大水,堤坝垮了一截。她爹跟着民壮一起去防汛的,但是那个晚上再也没回来。她娘见仪征呆不下去了,这才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和她,一起到了扬州讨生活。

  幸亏她娘有一手好绣活儿,稳稳当当在扬州站住了脚。

  她对于大水其实没有多少印象,一个是那时候才五岁,记事不多。另一个就是她一般都被她娘圈在家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是个什么境况。等到事情严重到家里都躲不下去的时候,她一家人已经到了安全的扬州了。

  但是这件事是存在的,她也是一直知道的,所以刚才说到涝灾她会一下子害怕起来。好在赵吉提醒了她,对的,这里是扬州。

  且不说扬州的防汛工事有多好,就算真的抵挡不住了,那也是先炸开堤坝泄洪到其他地方。至于说扬州,江北损失不起,或者说天下也损失不起——王氏不一定看得这么远,但是意思是差不多的。

  朝廷的大官儿怎么也不会看着扬州出事的!

  想到这里她总算没那么担心了,想了想,和赵吉合计道:“这件事吧,虽然只不过是莺姐儿一个小孩子胡思乱想,可是小孩子眼睛,有的时候就是看的到大人看不见的。我琢磨着不管真假,先按照真的来预备,你怎么说?”

  赵吉缓缓地点头:“就先按照真的来,不然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两个人寻摸了一个晚上,最终觉得真要是有涝灾要做几手准备。一个是要把王氏娘家接到自家来,两家都是成年男丁少,特别是王恒还是个文弱的大夫,这就更让人担心了。两家住在一起,至少能在外面有些乱的时候互相帮助。

  至于说为什么不找赵家大房和二房,原因也很明确,王氏死都不想找来二房。或许赵吉还抱着一丝幻想,但王氏彻底看透了二房那对夫妻的品性。那种时候和那对夫妻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她该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既然不找二房,那就不好找大房了。不然把二房丢在小院那边,方婆子要不放心的。

  第二件事就是要准备一些应付涝灾的东西,囤粮不必了,之前买的粮食足够吃到年底的。这里是扬州,不可能让这里到了年底都不回复到平常。但是一些别的东西还是很有必要的,譬如说油毡布,譬如说重新整一下屋顶,又譬如说一些药材。

  大雨不停地下,到时候说不定屋顶要坏事,所以最好提前拣一遍瓦,好好整整屋顶——这个倒还好,至少对于赵家来说并不太迫切。他们是今年刚搬进来的,搬进来之前才修整过房子一次,其中就包括拣屋顶。

  油毡布也差不多,为的是防雨水、防潮湿。

  “药材是要的,大涝,又是热天大涝,容易发时疫。我们家里孩子多——到时候问一问小舅子,让他给咱们买来。”赵吉想的很周到。

  王氏也跟着补充:“还有柴草煤炭之类的,家里现在就不多了。之前大旱也不急着买,反正随时到牙行也有。现在应该趁着之前牙行压了一批买一些,要是真的雨不停,恐怕没有老乡送柴薪进城了。”

  之前干旱,山坡上、小林子里,柴草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是晒的最干的。但是之后呢,如果一直下雨,不说有没有人冒雨就是为了卖一担柴,就说湿漉漉的柴草又有谁会来卖?

  然后两个人陆陆续续商量,添了好些东西,到了最后想无可想,这才停了这件事。

  有了前两手准备,就算真的有大涝,自家也没什么好特别发愁的了。至于第三手准备,那却不是为了救自家与危难。而是赵吉提出的,自家是不是要借着这一次可能的大涝赚一笔。

  “之前大旱的时候没想过借着大旱赚一笔,那是因为囤粮这些事情发的是绝命财。咱们家就是知道我们不做自有人做,那也不能真的去做,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想到了几条赚钱的路子,真要是有大涝,那就肯定赚钱,也不伤天害理。”

  听到赵吉这样说,王氏也被钩住了注意力——她就是俗世里最俗气不过的一个人,有一些良心,发那种绝命财是不敢的。但是若是能够心里没有障碍地赚钱,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若真是有大涝,咱们扬州城肯定不会出事,可是出事的房子恐怕会有不少。”

  王氏点点头,这是不用质疑的。一直在雨水里面泡着,谁家的房子能好?特别是屋顶,说不定过几天就要漏水了。还有房子的结构,地下泡酥软了,房子都得歪歪斜斜!

  “所以大涝之后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总要修整一下房子的,对吧?”

  王氏这一次跟上了赵吉的思路,恍然大悟道:“正是这个了,到时候补屋顶补地基,补墙体,扬州城内的砖瓦木料等一定供不应求应声而涨!还有石灰涂料也是,水淋过墙面了一定不好看,一层的水渍,重新涂石灰也是应当。还有木料——”

  赵吉打住了王氏的话头:“木料就不必了,一个是木料平常就极贵且不好买。咱们家有多少钱?囤不起这个货。还是在砖石瓦片涂料这上头下功夫吧。”

  这个钱确实赚的,第一个,那都是灾后了,谈不上发绝命财。另一个,能在涝后立刻就要修补房子而不在乎当时物料价格的,那都是多少有些家财的。赚他们一些钱,也是无关紧要。

  夫妻两个越说越详细,后来赵吉拍了拍脑袋:“我们想些什么呢?魔怔了罢!这大涝的事情也就是一个猜测,我们竟然就想了这许多。罢了罢了,快睡觉吧——还赚钱呢,我们可没有买砖石瓦片涂料的本钱。我们把前两样做好,就算有大涝也不用怕,这就上上大吉了。”

  王氏却不这样觉得,凑过去道:“我倒是觉得莺姐儿的这一次有察觉到了,不然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她哪里知道要忧心这种事。”

  王氏与其说是在说服赵吉,还不如说她是在说服自己。不断地认可当中,她变得越来越坚定。

  “至于你说的钱,我觉得也不是大问题,咱们家还有莺姐儿的钱在。暂时把这一笔借出来做这一次生意倒也使得。”

  王氏才说完,赵吉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确实,这不像是王氏说得出来的话。她对孩子是最讲究一碗水端平的人,这或许是方婆子时常偏心带来恶果给她深刻的教训。

  之前要动赵莺莺的那一笔钱,她才是最反对的那一个,要知道赵吉自信于自己一定能赚回来还上,都有一刻的松动呢。

  其实王氏也是被赵莺莺长期在耳边念叨给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家中的每个人分不清楚这是不好的,但是分的太清楚了那也不好,这就是赵莺莺想让王氏了解的道理。

  王氏又把这个道理给赵吉一说:“你说莺姐儿这孩子啊,怎么就那么招人疼——我知道我该一碗水端平,可是我心底里更喜欢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友爱家人,就知道不是只看到自己,而要回报家庭。”

  每个人不一定都愿意做这种人,但是做父母的一定会喜欢这种孩子,这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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