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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莺莺传 夏天的绿 6780 2021-03-30 09:45

  面对妇女的故意挑事儿,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既然能请过来一起坐着, 那必然都是有关系的人家。这时候就算说话不妥当, 但没说到自己身上, 大家也就不好反驳一二了。

  更有平常和王氏也没有那么熟悉的, 这时候看热闹一样看向王氏。这就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了, 只怕恨不得两人能打起来, 扯头发咬胳膊之类的。到时候看到这一幕,既有趣味,往后又有了一个谈资。

  不过王氏可不会让她们如意, 表面上她不动声色,做出微笑的样子:“不过是小孩子做女红赚点零花钱罢了,嫂子太客气了, 没的夸坏了孩子!”

  没了?这就没了。王氏不再提这句话, 转而和妇人们说起自己新画的两个花样子云云。以麦瑞娘她娘这个主人为首的几个妇女松了一口气,她们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只希望平平顺顺说说话罢了。真要闹起来, 那又是一地鸡毛。

  心中也感激王氏这样忍让, 于是跟着她说的话道:“花样子?是什么样的, 待会儿我跟着赵三嫂子去你家拿, 正好我要与我婆婆做个物件, 实是用得着的。”

  那妇女见了气不过,气鼓鼓地想追着说什么,旁边的人却拉了拉她的胳膊——一次也就算了, 一而再地纠缠不休那就太难看了。

  她心里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她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发出来!

  这个妇女也是太平巷子的一个小媳妇,一直自认为自己的精明能干在整个太平巷子都数得着。将一家上下老老少少的生活打理的如此妥当,可不是每个当家媳妇都能做到的!

  平常她虽然不会自夸,但确实非常得意于此。要是回了娘家,那更是会拿这个大说特说,教育底下的妹妹和侄女儿。

  也为她的能干,她的公婆对她格外满意,从来没说过什么重话。

  这一次的旱灾,家里也受了不少的影响。其中有一件就是自己的妯娌提出要像赵家学,提前囤一些粮食。当时她用管家媳妇的威严拒绝了:“人家买粮你也学,那你上人家家去过吧!”

  “扬州什么地方,一年到头粮价涨过几回?就是涨起来了,往往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复。现在急着去买高价粮,到时候看着粮价跌下来,难道不觉得心痛?我们家的银子可不是浪打来的!”

  她平常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惯了的,不要说妯娌了,就是婆婆也轻易不会驳她的话。既然她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了,认了下来,没有人再提买粮的事。

  然后就是粮价一点点往上走,一开始她还能淡定,自家有粮食啊。但是后来家里的米袋也空了,再不买粮就没米下锅,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去买高价粮。这时候为止她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一次只买三五天的粮食,免得到时候粮价跌下来悔的跺脚。

  每次排队买粮的时候她就求神拜佛,只希望下一次买粮的时候粮价就跌下来了。一开始只是因为心疼钱,后面随着妯娌怪话越来越多,原因就偏向能通过粮价下跌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并且堵上妯娌的嘴。

  但是,无论她怎么祈祷,粮价依旧像是春天里的小竹笋,一个劲地往上窜。

  “当初大儿他家的还是说的太铁齿了,这粮价上涨的事儿吧哪有一定的。粮商们为了钱,有什么不敢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也是涨价,都以为扬州不必担心。还是我娘,看到粮价上涨就想到预防,立刻买够了一家的粮食,后来街坊都羡慕我家。”

  “是这个道理,而且就算最后粮价跌下来了又如何?当时粮价可不算高,不过些许多出一些钱而已。现在就不同了,这个价,家里吃饭比吃肉还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一直拖延,只消两个月,家里就要伤元气!”

  这家也不过是一个温饱之上的人家,家底并不厚实,有这种担忧实属寻常。

  公公婆婆的抱怨传到耳朵里,这媳妇当时就红了脸。妯娌她尚且没有底气,只能心里怄的慌,想着到时候打脸。公公婆婆就更没有话说了,于是这股郁气就憋在了心里。

  后面随着粮价上涨的延长,家里这种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私下说两句,后来怨气大了,都认为是她当初的错!如果当初她没有阻止家里买粮,家里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于是当着她的面就拿话刺她。

  她还不能反驳,若是因为这个变了颜色,妯娌小姑更有话说。

  “哎呦呦,果然是当家的威风了。哼,爹娘都还在呢,摆着个谱给谁看?”

  这其中有很多话不乏是拿她和王氏对比,对比的多了简直把她贬损到泥地里。甚至婆婆都曾道:“赵家老三的那个媳妇不错,做事老成周全,平常待人也好...看她那长相啊,真是个有福气的。”

  千好万好,当初怎么没把她姓王的的给你儿子讨来做老婆?这媳妇忍不住心里冷笑,然后这仇怨就这么单方面结下来了。

  后来雨水落下来,粮价总算没在涨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她家吃高价粮已经吃了许久了,家里人都抱怨她。

  这一次上别人家做针线,也是因为家里妯娌小姑越来越不尊重她,她呆不住。不然的话,她一般都是在家做事的——家里忙前忙后总是让她有一种特殊的满足感,特别是由此换来丈夫公婆的尊重的时候。

  正好遇到王氏是个意外,也是冤家路窄。

  别人夸王氏和王氏她家的时候,她就冷冷听着。后面实在是听不得那些吹捧了,这才刺了一句。要是王氏因此大怒,和她吵起来,或许她还能心平一些。偏偏王氏没有,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略过去了。这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气闷了。

  她冷哼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但是事情可没有就此打住!

  等到第二天她就开始传些流言:“嘻嘻,赵老三家的媳妇子是有小聪明,只不过实在是太不晓得过日子了。当时就算要防灾,囤下一些米粮,那又何必买那么多呢?那么多的粮食都足够吃到十月十一月了吧?再怎么的,等到□□月粮价的事情也该平息了。”

  “现在来看,涨价是她料到了。只不过她也不想想以后价格回落到比当初买粮的时候还低,而家里的粮食远远没有吃完,到时候该怎么想!只怕是要心痛后悔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颇有恶意:“不不不,说不定人家不在乎呢?人家赵老三开着染坊,和几个大老板做生意,手头活络的很。看看人家的大房子,看看人家的吃穿,显见得和咱们不是一样的人,自然也就不用抠这些小钱了。”

  这话是从她这里说出去的,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嫉妒吧。

  当初像这样没有买粮的人家可不止一家两家,而自家不得不忍痛买高价粮的时候,赵家却因为王氏的‘英明决断’过的舒舒服服,根本不用体验他们的左右为难和痛苦。当时只盼着下雨,只盼着粮价下跌的时候没工夫细想,等到雨下下来了,对王氏可不是都有一种微妙的情绪。

  因此在这种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她们都是乐于传播的。于是话越说越嘲讽,一开始还只是说王氏不会打算,不会过日子。到后面什么话都能说,就连王氏当年靠织绸养活了家里一家老小也拿出来嘲戏。

  要知道这件事原本的人人称颂的啊!那些有公婆的人家无不是拿这个教育自家媳妇:看看人家,就算家贫又如何,自己协助丈夫支撑家庭,这才等到了丈夫学成手艺。若没有当初王氏深明大义,赵吉如何能坚持下来?怎么的也得考虑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罢!

  而坚持不下来,那就更没有如今的染坊生意了——富贵殷实自然也不必提!

  “恐怕她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样站出了脚,如今因为她有过养家的事情,家里恐怕无人敢说她呢!要不然她干的这事儿,是个过日子的人也知道不对了,难道不会劝?”

  “所以说啊,女人家就不该养家。因为养家的功劳就不服人管了,到时候就有的是麻烦!”

  王氏就算再好的脾气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也要发火,何况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呢——然而这火朝谁发?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于大家都说,而且很难追究一个来去。

  做皇帝的还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连皇帝老爷都没法子的事情,王氏就更没有法子了。最后她发不了火,只能在家里不舒服。那几天赵蒙和赵芹芹把皮绷的紧紧的,就怕自己哪里犯错误,惹的王氏更加不快。

  “赵三嫂子,赵三嫂子,我来还账的。”

  不管外面有些什么流言,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王氏日日在家里织绸,再也不出去和人一起做活儿了,两三日下来气也就渐渐平了。这一日早起,吃过早饭早早地就坐在了织机前头劳作。

  才织了半寸不到就听到有人外面敲门,而且点名就是找她。于是她自打了一把伞,亲自去开的门。

  来的人她认识,只是不大熟悉。她是隔壁粧粉巷货郎的老婆。她家因为生意的关系常常送一些窄布、棉线、丝线之类的东西来赵家染,长久下来都是按照季节算钱,并不是一次一结。

  过日子过昏头了,王氏拍拍头,看到她才想起来。虽然自从下雨后家里就没办法做生意了,但是之前的欠账还在呢!于是赶紧把人请进去,经过西厢房的时候对窗子底下的赵莺莺道:“莺姐儿去倒茶来!”

  其实堂屋里、各房里都有茶壶,早上就会烧水渡好茶水。只不过这样的茶水待客不体面,讲究一些的人家在客来的时候都会新沏一壶茶。

  来人却笑眯眯摆手:“赵三嫂子别忙了,我就是来还账的。把这件事了了我还要回家去呢,家里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服侍,离不得多久!”

  说着就拿出一叠文契,这是每次染过东西之后赵吉给写的凭证,一样的东西赵家也有。王氏见了赶紧去卧室里,拿钥匙捅开一把大锁,打开柜子,其中有个小抽屉,里面全是文契,以及一本账册。

  抱着账册和货郎家的问题,王氏出来和人家对账。

  “总数是一两二钱一分银子。”王氏一边收拾账册一边对货郎娘子道。

  货郎娘子一边是有文契的,自然知道这个数目对不对。只是一边拿装银子的荷包,一边和王氏商量:“零头就抹了去罢!”

  王氏其实是不乐意的,因为价格这个东西在每一次替他们家染东西的时候已经讲过一次了。那时候就该便宜的便宜,该优惠的优惠。若是现在最后结账还要来一回,自家真是做白工了。

  但是一想是一分银子的零头,也不好说什么——即使一分银子几个铜钱本身就是利润的重要组成部分了。便道:“平常生意的时候已经优惠过了...算了,都是街坊,就抹了零头罢。”

  货郎娘子满脸喜色,拿出几块碎银子,有的成色好一点,有点成色就不敢恭维了,红红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拿的出手。大概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吧,货郎娘子解释道:“你知道我家当家的生意,到处跑的人,钱也来的杂,什么样的都有。”

  王氏也没办法挑剔,现实就是这么一个现实。讲究一些的人家会记得换成色好些的,不讲究你说了也没用。只得把话都咽进肚子里,分辨成色之后在拿出戥子一个一个地去称。

  “嗳!这个不成啊,你这个银子才一两上下,差的实在是太远了。”王氏称完银子之后直皱眉。

  那货郎娘子睁大了眼睛道:“就是一两啊!之前的账是一两二钱一分银子,把零头抹去,可不是一两银子。”

  王氏听到这个道理可是被气笑了,一两二钱一分银子,的确,你说一分是零头可以,说二钱一分是零头似乎也没问题。这看起来只是两个人理解不同,重新解释一遍,把话说开了就好。

  但是这一定不是无意的,而是人家有意的!

  他们都是小本经营,一季的生意也才积累一两二钱的银子。至于利润,这种家户人家的小生意利润也从来不高,都是许多人家的一起做,薄利多销吧。所以别小看二钱银子,说不得二钱的银子去掉,本钱都不够了,更别说利润!

  这种事情几乎是明摆着的,而且别人不知道,这个货郎娘子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家也是生意人,而且货郎什么声音都要做,那么每一样商品的利润都应该晓得一些。王氏根本不信,不是第一次来自加结账的货郎娘子会不知道。

  抹零头是少赚一些,给客人优惠。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抹零头把自家利润全抹去,还要倒赔人工和钱进去的!

  “没有的事儿,我说的零头是那一分银子。至于说另外二钱银子,对不住,我家也是小本生意,二钱银子贴出去是要倒赔钱的,嫂子再添二钱吧。”虽说心里已经认定对方是故意的了,但王氏依旧脸色如常,并没有当即戳穿。

  怎么说这也是家里的客户,算然每年也没有照顾多少生意,但依旧是不能得罪的。

  货郎娘子本就是打算混一混的,混的过去算是万幸,混不过去...那就混不过去啊,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只不过补上本就应该付的钱而已。

  只不过付钱的时候有些不情愿,手并不往荷包去,而是胡搅蛮缠道:“之前赵三嫂子可没有说,我都当你是免了二钱一分银子了。这时候反口...啧啧啧,我以前听人说,越有钱的越抠,还不信呢。现在看赵三嫂子才知道这话是真!为了二钱银子之前说过的话都不算了。”

  王氏本来拿着戥子的手放下了,脸上竭力维持的好脸色也没有了,硬邦邦道:“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原先答应嫂子的是抹掉零头,可不是答应免掉二钱一分银子。我敢说这话,把咱们的话原原本本拿出去说,让别人来评评理,要是真有人说抹零头是抹二钱一分,那我也认了!”

  货郎娘子眼珠一转,打蛇随棍上:“赵三嫂子这句话当真?”

  王氏冷笑一声:“自然是当真的,只不过容我提醒一句,谁要是认下了这句话,以后我就去找他家的营生——既然你觉得抹零头是这样抹的,那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你家的生意也给我这么抹零头罢!”

  原本还蠢蠢欲动的货郎娘子讪讪的笑了,摆摆手:“说笑来着,说笑来着,不抹就不抹嘛。只不过赵三嫂子,我本来也不是随便说二钱一分银子的零头的。这不是之前听说么,大家都说你家有钱了,你大方的很...呵呵,你别见怪啊。”

  那货郎娘子似乎是不想把关系闹的更僵,所以开始说话挽回。要知道他们家的东西一直在赵家染,别的家虽然也能,但是要么质量不行,要么价钱太贵。真的弄到不能做生意的地步,她家男子汉还得怪她。

  只不过她这话还不如不说呢!这摆明了是提醒王氏——这就是在说以为她不会过日子,就是个随便人糊弄的笨蛋!

  王氏知道,肯定是前些日子的流言起作用了,同时还有货郎娘子爱贪便宜的心思作怪,这才有了今天的闹剧。

  “呵呵。”王氏皮笑肉不笑道:“我不知道外头说的什么话,只不过嫂子总拿外头的话当神仙旨意一样,是不是不大好?外头还总是说你家生意不做了,你家女儿和人已经被邻居家的小哥哄到手了...你说这些话我要不要当真?”

  货郎娘子被王氏几句话说的脸红了又白,她家生意做不做这是一个问题,要是不做了,街坊也就不必等着照顾生意了。但这个还好,反正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听过就当是个乐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后面,说她家女儿被邻居家小哥哄到手这件事,这却是确有其事的。不然怎么说市井人家房子浅,放个屁都能让邻居闻见呢。

  而且这里说的哄到手,并不是说两个小儿女看对了眼,而是说女孩子已经被个小哥睡过了,再也不是童子之身了。盖因为在男女大防不严谨的市井,男女提前互相心仪实在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要不是家里差的太远,两边家人也大都乐见其成。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女孩子失身,而且男方还不愿意成亲,这才会成为大问题——甚至连闹都不能闹,因为不能成亲的话,女方还要接着找人家的,这种事如何能在婚前声扬出去?

  这是货郎娘子竭力想隐藏的事情,就算她早就知道一些街坊邻里的妇女已经知道了。

  急匆匆地甩了二钱银子结账,交割清楚账目,货郎娘子飞快地跑了出去,好像背后有鬼在追她一样。

  之前的流言带来了影响,王氏因此吃了不少闷亏,有的时候能像这次一样应付,甚至扳回一城。但是更多的时候,王氏是有苦说不出的。只能心里暗恨那些人见不得人好,同时希望自家更快发达起来。

  你比人家好一点儿的时候人家会嫉妒,但你比人家好很多的时候,人家根本不会嫉妒。不然为什么她们说王氏说赵家,却不说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呢?而在此之前,王氏只能暂且忍耐了。

  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王氏的忍耐并没有多久,因为雨一直下,终于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在这种可能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之下,其他的事情都不值一提,被忽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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