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厂长看到唐芋惊喜地快要跳起来, 但是还要故作镇定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出来。

　　唐芋虽然不知道小厂长为什么会笑, 但是看到他笑, 自己也就不再忍耐, 跟着一起笑起来。

　　鲜芋牛奶是唐芋每天卖的几种食物里利润最高的, 其他两三样的利润加起来, 也比鲜芋牛奶多不了多少。

　　唐芋现在每天也就能卖出一桶，突然之间就多出了一桶，而且这一大桶显然是不用她骑着三轮车一碗一碗地卖, 直接一趟拉到福华丝绸厂里面就可以了。

　　唐芋心情一好，话也跟着多了起来，问向小厂长, “每天一桶鲜芋牛奶, 是卖给职工喝的吗？”

　　小厂长点头，“对, 我看大家都喜欢喝, 每天买一桶, 就当做厂里的福利了。”

　　唐芋心中惊异, 听小厂长这个意思, 鲜芋牛奶是不用职工自己出钱的了。怪不得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家挤破了脑袋也想进这样的大厂子里上班。和十几年后不一样, 如今人们都觉得工厂里上班是好工作，自己做生意是朝不保夕的无奈之举。

　　唐芋现在也有点明白了，如今福华丝绸厂无论是工资还是福利, 的确都非常好, 难怪人人都想挤进去，厂子里的工人都透着股骄傲劲头。

　　不过因为福华丝绸厂离唐芋家里不远，她对于这个厂子的命运，记忆还比较深刻。她记得九十年代初，福华丝绸厂进入了困难时期，或者说整个杭城的市属丝绸行业进入建国以来少有的困难时期。

　　但是因为福华丝绸厂就在家门口，所以唐芋记得特别清楚。一开始先是效益不好，厂子里没有订单，工人们干半个月歇半个月，工资开的还没有原先的一半。但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撑太久，然后就是工人们大批大批的下岗，很多双职工的家庭，几年前还是家家户户都羡慕的高收入，几年之后就双双下岗，家里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了。

　　去工厂门口哭的，去工厂门口闹的，甚至往工厂门口泼红油漆的……唐芋全都见过。工人们接受不了下岗这件事，尤其是年纪大些的工人们，在厂子里干了二三十年，都以为能干到退休之后靠工厂发钱养老，没想到一夕之间工作就没有了，自然是难以接受的。

　　唐芋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福华丝绸厂遇到困难，大批人下岗，也就是七八年后的事情了。

　　唐芋的目光在小厂长的脸上划过，小厂长一张脸青春洋溢，看起来也不过就二十出头。其实从大家对他的称呼里也能听出来，小厂长还很年轻。

　　这样看来，七八年后的困难时期，福华丝绸厂的厂长很有可能还是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一个。

　　唐芋心中生出一点世事变幻的感慨来。不过七八年后的事情，她即使知道，也是没办法对小厂长说的 。何况大趋势如此，并不是福华丝绸厂一家厂子的事，唐芋觉得自己即使提前说了，也未必有用。

　　好在最困难时期也不过两三年，唐芋记得两三年后，杭城丝绸控股公司就成立了，杭城市属丝绸企业统一安排进行改制转型。

　　福华丝绸厂因此缓了半口气过来。再后来，福华丝绸厂整体从唐芋家附近，搬到了市郊的工业区，之后发展如何，唐芋就不清楚了。不过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整个杭城的丝绸业又重新蒸蒸日上，想必是不会差的。

　　小厂长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和她说了没两句话后就开始愣神，愣了半天还没有回过神来。

　　小厂长咳嗽一声，说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每天下午送一桶过来？”

　　唐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好好好，没问题。”

　　“小厂长您对员工真体贴……”唐芋随口夸赞了一句。

　　小厂长却立马笑弯了眼睛，一副很是自豪的样子，“工人们干活辛苦嘛，在生活上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一点。”

　　唐芋听到小厂长的话，默默地叹了口气，心中想到，可惜小厂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将工人们照顾的到的。

　　不过眼下，倒是真的照顾了她的生意。

　　唐芋决定在送到福华纺织厂里的鲜芋牛奶里用料实在一点，就当做是她对七八年后要下岗的工人们的默默安慰。

　　.

　　“今天早上卖的是什么啊？”

　　“今天吃什么哦？”

　　“小姑娘今天又换花样没有啊？”

　　唐芋骑着三轮车穿过大街小巷，订了鲜芋牛奶的顾客，打开大门之后差不多都问了这句话。

　　唐芋发现自己送鲜芋牛奶的同时搭售早点，其实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鲜芋牛奶已经帮她筛选了顾客群！

　　唐芋的鲜芋牛奶要提前订，而且现在因为她的生意越来越好，早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挨家挨户地去绕路了。所以只订一天的这种“小单子”“小客户”，唐芋不得不放弃了，都是五天起订！

　　能够连着喝五天鲜芋牛奶的家庭，手头都是比较宽裕的，既然唐芋会换着花样卖早点，味道还比自己在家做的更好吃，很多家庭早上就不开火了。

　　被问今天早上是什么吃的的时候，唐芋一边开玩笑说“中式汉堡”，一边将锅盖和竹筐掀开，给大家看锅里的肉和筐里的饼。

　　“肉夹馍啊？”

　　“多少钱一个？”

　　“啊好贵啊……真是吃不起了！”

　　肉夹馍的价格是比唐芋卖的其他早点要高，毕竟每个馍里夹得满满当当的肉，成本就高不少。但是不管卖什么东西，肯定都是成本越高，利润越高的，每个肉夹馍里，唐芋能赚到的钱也不少。

　　尽管家家户户听到肉夹馍的价格都皱了皱眉头，但是嘴上说着贵，手上还是拿出钱来要买。挨家挨户地这样走过来，唐芋心中早就有数了，笑吟吟地问道，“肉夹馍要哪一种？纯瘦的、肥瘦的、还是肥皮的？”

　　肉夹馍不是杭城本地的食物，虽然说这样有名的小吃，早就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要说真的没有吃过的肉夹馍的人，应该是极少数。但是对于肉夹馍究竟怎么吃更适合自己的口味，很多人还不太清楚，最起码难以像葱包烩那样，说出个一二三来。

　　唐芋仔细解释，“不吃肥肉的或者怕胖的，就吃纯瘦的，没有忌口的呢就吃肥瘦的，肉夹馍还是肥瘦均匀的更香，如果是爱吃肉的，也可以直接吃肥皮的，顾名思义，夹的是肉皮和它下面的薄薄一层脂肪，肥而不腻，胶糯香滑，很多吃得惯的人，觉得这样才是腊汁肉中的精品。”

　　“除了夹肉的，我这锅里还有腊汁豆腐干、卤鸡蛋，也能往白吉馍里夹，单独夹也行，一半肉一半豆腐干这样也行。都是一锅老汤卤出来的，豆腐干鸡蛋都是和肉一起卤的，豆腐干也吸饱了肉汤，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满口肉味。”

　　今天的早点毕竟格外贵，不少顾客就买的细致一些，“纯瘦肉会不会柴呀？你说的那个什么肥皮……真的不腻？”

　　唐芋一一耐心地解释，“都不会。我这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肉，一点差的地方都没用，用老汤慢慢炖的，不知道费了多少煤炭。”唐芋拿着长长的夹子在锅里翻动，“你看这肉，每一块都红润润的，闻着只有香味，肥的也不腻，瘦的也没渣。”

　　“而且我的白吉馍是刚出炉的，现在还烫手呢，但是肉只是有点微温。热馍夹凉肉，饼酥肉香，绝对好吃。”

　　唐芋篮子里的白吉馍也足够诱人，松脆焦黄，外面一看就是酥脆的，但是用刀沿着白吉馍的中间轻轻划开，里面竟天然地一分为二，露出绵软白嫩的面饼颜色。

　　腊汁肉切碎，肥瘦混合在一起，混着满满汤汁，往白吉馍里面一填，肉夹馍顿时变得鼓胀胀的。

　　唐芋用油纸一裹，递到顾客手里。顾客拿到手里的时候还烫着，忍不住咬上一口，外皮松脆，其内绵软，是柔韧的面香与肉香交织在一起，美味在唇齿间充满。

　　“好吃！再来两个！还要这样肥瘦的！”

　　唐芋笑眯眯地答应，切肉、夹馍，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大多数的顾客，因为唐芋只是偶尔卖一次这么贵的，也不是很在乎那两个钱。有在乎钱的顾客，唐芋也为他们提供了解决方案，可以只夹豆腐干和鸡蛋，甚至只夹豆腐干，豆腐干吸饱了肉汤的味道，用买豆腐的钱吃到了肉味，顾客们都十分心满意足。在自己的家里，可舍不得炖这样一大锅肉汤来卤豆腐，这用了不知道多少肉和调料呢。

　　因为肉夹馍卖的贵，唐芋今天一早上赚的钱，比平时的两倍还要多。唐芋如今已经找到了规律——

　　天天都卖这么贵的早点是不行的，顾客买不起就不买了。但是每个礼拜挑上那么一天，卖的东西比其他日子贵上一截，她的顾客们也不会太在意，照样两个三个地往家里买。

　　而且顾客们觉得偶尔吃点好的，打打牙祭，还十分开心。

　　唐芋准备以后就这么做，她在心中默默地反省了一下，心想果然无商不奸，她自己现在也学坏了。不过唐芋“坏”得丝毫没有心里负担，早就在日历上圈好了每个礼拜要卖贵价早点的日子。

　　六天养羊毛，一天薅羊毛。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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