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妞仿佛没听见, 夹块排骨闷头啃, 那专心致志的小表情, 噎的段守义嘟囔:“我就不该买菜过来。”
“说得好像你没吃似的。”三妞瞥一眼他面前的骨头, 嫌弃道:“大姐, 姐夫今天是不是又没吃早饭?每次来咱家一个人吃的比我和爹娘、二姐加一块都多。”
“咳, 你姐夫是给你面子。”大妮一本正经道:“要不是你做饭, 他的胃口可没这么好。对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秀色可餐。”段守义顺嘴接道:“冲咱家三妞这张脸,我也能多吃两海碗面条。”
“不好意思, 每人一碗。”三妞喝口热水,继续说:“我跟你讲,下次再吃这么多, 自带米面, 我家穷,禁不起你每次敞开肚皮吃。”
“小气鬼, 我哪次来不带口粮。”段守义咽下面条, 冲她抬抬下巴, “不开玩笑, 真没了?”
丁春花说:“没有了, 三妞说面条现做现吃才好吃, 等下回让三妞给你做两碗。”
“他又不干活,吃那么多干么。”三妞把菜盆推到他爹娘面前,“你们也别只吃肉, 小心吃多上火——便秘。”
“杜三妞!”二丫看了看筷子上的排骨, 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我们正在吃饭,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
“我又没让你听。”三妞突然想到的,二丫不提也没人会再回味一遍她的话,“娘,吃雪里红。”雪里红便是芥菜,丁春花年底在门口洒一点种子,现在就可以吃了,“大姐,下午走的时候拿点。”
“下午可能走不了了。”杜发财突然开口。
三妞猛地抬头,“为什么?”话音落下看到她爹指着她身后,回过头,不禁睁大眼,“下,下雪了?”起身就往外走,米粒大的雪花随之落在她手上,瞬间融化,“什么时候下的,不是打过春了吗?”
“年前不冷,我就觉得年后得下雪。”丁春花很淡定,边吃菜边对大妮说:“等不下再回去,闺女晚上见不着你该哭了。妞,回来,雪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吃饭。”
雪的确没啥好看。三妞前世生活在北方,每到农历十月份必会下雪,鹅毛大雪三不五时地来一场。今生她刚出生那年冬天遇到一场大雪,三妞一度怀疑她这辈子还是在北方,后来才明白,诗人笔下温暖如春的江南,是使用了比喻修辞手法。
三妞回身坐下来,发现一盆排骨见底了,抿抿嘴角,眼睛弯弯,“大姐夫,排骨好吃吧?”
“好吃。”段守义忙不迭点头。
去年吃鲫鱼炖豆腐的时候,大半盆吃完了段守义还嘴硬,自打那次起他每次来杜家村,三妞都会亲自下厨,几个月过去段守义几乎没吃到重样的菜。偏偏三妞不告诉他怎么做的,还不许别人讲,段守义别提多后悔了。
三妞说:“其实很好做,放篦子上蒸熟就好了。”
“你当他没试过啊。”杜大妮柔柔的笑道:“上次在家吃过回去他就让厨子试着做,结果…”看丈夫一眼,段守义忍不住捂脸,“妞啊,大妮给你做的衣服,是我去买的布。”
“你身上有多少钱?”三妞歪着脑袋,不答反问。
段守义刚想问她什么意思,话到嘴边:“有一块银角子,大概半两。”说着话掏出荷包,对上三妞投过来的视线,段守义心中一动,有点不敢相信,“你要?”
“三妞!”知女莫若母,丁春花陡然拔高声音,“我看你敢拿你姐夫的钱!?”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三妞梗着脖子道:“娘,别吓唬我。大姐夫可是和咱们隔一层,我告诉他怎么做清蒸排骨,他家厨子立马能做出清蒸鱼,要他半两银子,姐夫,你自个说,多吗?”
“不多,不多。”段守义被三妞有意无意吊着半年,算是服了他小姨子。甭说一块银角子,即便三妞张口要一锭银子,段守义也去给她借来,谁让三妞太聪明,胆子大,什么东西都敢往菜里面放呢。
三妞伸手接过荷包,不顾爹娘瞪眼,不看两个姐姐震惊的表情,“还是姐夫上道,等着,我去把方子写下来,买一送一,再送你一种调料,做什么都可以放。”
“五香粉?”段守义脱口而出。三妞嗤一声,“美得你。”说完去她房间,拿出笔墨纸砚,不消片刻,堂屋里的五个大人就看到杜小妞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走进来。
“虾皮调料?”段守义对三妞送的东西感兴趣,第一眼便看到,“不是我以为的那个虾皮吧?”
“就是你认为的那样。”三妞说:“别看东西便宜不起眼。”丁春花去年十个铜板买五斤,“把虾皮炒熟磨成粉,下面条的时候放一点,味道美着呢。”
“是不是这东西?”二丫跑到厨房里端出瓦罐,倒出一点,白花花的粉和门外的飘雪有一拼,
三妞点头:“对啊,每次做面条吃你都放一勺进去,快被你给吃完了。回头让二姐夫送十斤鲜虾皮过来,不送以后你们走娘家,我们不管饭。”
二丫抬手朝她脑袋上一巴掌,段守义憋着笑,终于有人跟他做伴了,“当真有三妞说的这么好?”心中将信将疑。
二丫说:“这东西只能提鲜,旁的没什么用处。”
“就这一点足够了。”段守义从小在酒肆里长大,别看他是个少东家,朝廷规定商人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段守义很小便明白将来得接管家业,所以对酒肆里的事格外上心。非常明白,一个鲜字对菜来说多么重要
三妞笑道:“姐夫,还可以放冬菇进去。”顿了顿,“我够仗义吧?”
“仗义!”段守义不吝伸出大拇指。三妞的眼睛登时弯成月牙儿,“下次多带点钱,我告诉你五香粉的方子,得了我的方子,明年你们能把酒楼开到建康府。”
“三妞。”杜发财眉头紧皱,“吃饱了回屋里睡觉去,哪那么多废话。”
“嘿嘿,我不说了。”三妞心里明白的很,她爹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她骂她,最多数落她几句,“爹,刚吃过饭不能睡,娘,咱家蒸馒头那天泡的蚕豆呢?”
广灵县虽说地处江南,当地百姓主食大米,又因此地能种植小麦,杜家人也喜欢吃面食。蚕豆便是去年夏天和小麦一起收上来的。三妞和她娘抬着麦粒去村长家磨面的时候发现还有半袋蚕豆,等磨好面回来,就让她娘泡一瓢。
“你终于想起来了。”二丫说:“若不是这两天冷,都该发芽了。”
三妞瞥她一眼,不想搭理凡事掐尖,嘴巴不饶人的二丫,“娘,在哪儿呢?”
“厨房里案板底下。”丁春花不像二丫,看什么事只看表面,以她对三妞的了解,这妞绝对又想到吃蚕豆的花样。丁春花私下里没少跟杜发财嘀咕,“三妞上辈子绝对是厨娘。”
“爹,帮我烧火。”三妞故意忽视她二姐,二丫表情微妙,拉着大妮的胳膊,“大姐,走,去我房里。”杜大妮的第一反应是看她丈夫。
段守义微微点头,二丫拉着她姐就走。三妞冲着二丫的背影翻个白眼,等两人走远,“一到快吃好饭就跑,自从她定亲,我就没见过二姐刷过碗。”
“她没定亲我也没见过她刷碗。”以前大妞没嫁人,刷锅洗碗全是大妮干,杜大妮嫁人后,不赶上农忙,家里的活就被丁春花承包了。三妞是个伪儿童,有时候想帮她娘做事,丁春花也让她出去找别人玩去。也是如此,三妞明白,她娘只是嘴上抱怨两句。
有这么一位好母亲,三妞很幸福同时也很惜福,只是二丫那理所当然的做派,三妞不喜,“那我待会儿做好蚕豆不给她吃。”
“怎么做?”段守义的动作比杜发财快,挤到锅门前,“我烧火,爹,你坐板凳上歇歇。”
三妞知道他想偷师也不戳破,接过丁春花洗干净的蚕豆,用细纱布吸干上面的水渍,摊开放在通风口,往炒菜锅里倒半锅菜油。
丁春花神情猛变,“三妞,你,你炸蚕豆?”
“娘,炸蚕豆给爹下酒。”三妞慢悠悠来一句,丁春花闭上嘴。
没能给杜发财生个儿子,丁春花总觉得对不起他,即便杜发财从未埋怨过她。在丁春花提到儿子的话题时,杜发财还宽慰她,“咱家三妞一个顶人家两个小子。”然而他越是这样说,丁春花心里的愧疚越甚。
三妞也试着劝过她娘,可是丁春花所处的时代,纵然三妞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卵用。掐准她娘这点心理,丁春花再心疼油也不会阻拦她。
泡过大料水的干蚕豆滚入热油锅,屋里的四人就闻得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这是蚕豆?”段守义站起来,三妞慌忙把锅盖盖上,“别离这么近,溅你一脸油。”
段守义反射性捂住脸,又忍不住说:“我记得蚕豆不是这个味。”
“蚕豆泡软之后,重新换盆清水,往水里加入盐、香叶、花椒、□□、八角和桂皮,再泡上一两天,等蚕豆入味,再用油炸,就是现在这个味了。”三妞说着一顿,“姐夫,在你家酒楼里,这么一碟少说也能卖二十文吧。”
“二十文?”三人震惊。
三妞道:“我打个比方,以咱们——”
“有人在家吗?”从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三妞的话,“谁呀。”
杜发财道:“我去看看。”
“我去吧。”三妞指着锅,“娘,盛出来,爹,你尝尝,比你那些下酒菜都香。”边说边往外走,拉开大门:“你——”
“我——”
两人异口同声,三妞笑了笑,率先道:“你先说。”
“你,你先说。”来人对上三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想到他的目的有些赧然。三妞立刻就发现了,见少年穿着黑色斗篷,头发上落满雪花,鼻头通红,显然在室外呆很久了,“请问,你找谁?”
“啊?我,我是卫若怀,不对,我不找谁,我是,是隔壁刚搬来的,你家有,有扫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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