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连枝很快就嗅出八卦的苗头来, 她自从上次和江窈袒露过心迹后, 嘴上便没有把门, “奴婢昨儿起夜后又来了一趟。”
江窈局促的摸了摸鼻尖:“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连枝从首饰盒底下翻出一对缀玉的珠钗, 仿佛在说这就是罪证。
江窈想起昨夜的事, 耳根一热。
“凡是您的物件, 无论大小, 奴婢都记得门清儿。”连枝面露自豪。
江窈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佩服。”
连枝朝周围瞥了一眼,以防隔墙有耳,“其实殿下不必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江窈有气无力道, “不对,你知道什么了?”
“您和谢相……”连枝刚说了个开头,被江窈及时捂住。
“你错了。”江窈解释道, “并非你想得那样。”
连枝捣蒜似的点头, 拍了拍胸脯,又比了个手势, 示意自己会保密。
“你又错了。”江窈发现自己有越描越黑的功底。
这次换成连枝朝她祷告似的摆手:“好好好, 奴婢明白。”
江窈:“……”
晨光破晓, 寿合宫的飞檐上栖着几只喜鹊。
许皇后一大早赶来给郑太后请安, 二人在寝殿里头话着家常。
郑太后最近落寞得很, 连听戏都是一个人, 原因便出在这听戏上头。
以前为着郑太后爱听戏的事,先帝曾特地为她在宫里建过一处梨园,说到底听戏不过是为了图个热闹。
偏偏孟老太君近来每次和她在一块听戏的时候, 都和她大倒苦水, 实在不得安生。
许皇后听出里头的深意,无非是为了广阳郡主和郑侯的事。
一说起姻缘,三言两语又将话题饶到建章公主身上,郑太后当即就表态:“公主将来的婚事,那可是天下头一等的大事,马虎不得。”
许皇后和她投缘的对视一眼,郑太后也算找到知音人,“依哀家看,若是像谢相那样的风采卓然,自然最好不过。”
许皇后掀茶盖的手一顿,委婉道:“可是谢相这人和公主委实又不太般配,他正处在不上不下的年纪,心思又是个沉郁的,照太后的意思,这样的人当上驸马后,恐怕公主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郑太后眉头紧蹙:“那依皇后看,该当如何?”
“臣妾倒觉得忠厚淳朴些的性子,配公主最合适。”许皇后提出自己的见解。
不就是找个老实人么,郑太后觉得许皇后未免太谨慎,前怕狼后怕虎的,
郑太后本想苛责她两句,想来许皇后也是受光熙帝影响颇深,还不是怨她那个昏庸儿子,“总要找个她能拿得住的人,不然依她的性子,只怕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话不投机半句多,许皇后神色淡然:“母后教诲的是。”
殿外有人禀告:“建章公主回宫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郑太后欣喜道:“快请她进来。”
江窈当然不知道里头这两个人为了她的婚事,各执一词,差点没兜住脸闹得不可开交。
在她看来,争着站cp这种事,她只在迷弟粉丝团里见过,大多数还是理智追星,从来不上升真人。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当属郑太后最高兴,她终于找到顺心顺气的人陪自己看戏了。
家宴开席后,众人依次献礼。唯独江窈被郑太后捧在掌心上夸,基本上郑太后见着她都没怎么移开眼,这是宫里不知情的人心中所想,譬如王淑妃。
实际上,郑太后看戏的时候别提多认真了,一出接着一出点,浑然一副忘我的境界。
为了这场家宴尽兴,光熙帝特地命人重新搭过戏台子。
帝后二人坐在上首,相敬如宾的相视一笑。
至于王淑妃和肃王母子二人,从一开始请安后便无人问津,一直被冷落在角落。
江窈成功被这对表面夫妻的做派给折服,连她这个专业人士,都快不分清,许皇后和光熙帝究竟是真的冰释前嫌,还是什么。
江煊此时正站在廊道上的风口位置,听着耳边不远处的丝竹声声。
他被秦正卿从席间拉出来,被迫听他长篇大论,最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江煊听到动静扭头一看,果不其然,他就知道江窈也待不住。
秦正卿朝江窈作揖,江窈朝他颔首示意,干脆的掠过他,对着江煊劈头盖脸道:“你今儿晚上又要偷溜出宫?”
“哪能啊?”江煊碍着秦正卿在,想给自己挣几分脸面,“这怎么能叫偷溜呢,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
江窈今天虽然没有贪杯,但酒桌文化这东西委实害人,一圈吉祥话说下来,她自己都闻到袖摆上沾着醇甜的酒气。
她醉态朦胧的挑眼看着江煊,眼角眉梢都是风.韵袅袅,实在弄不清江煊怎么又开始习惯性装叉了。
一旁的秦正卿就这么被她一眼怔住,有过片刻的失仪。
江煊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眼看江窈要走,“哎”一声留她,“皇姐。”
穿堂风卷起她的衣裾,江窈恹恹的回眸,“又怎么了?”
江煊理直气壮的控诉她:“你别和我说你晚上不出府?”
“我和你能一样么,你呀,就安安心心坐你的太子位吧。”江窈一脸看崽种的眼神,“你明年可得争气点。”
江煊朝她挤眉弄眼:“老地方见。”
“什么老地方?”江窈蹙眉。
江煊特意强调道:“朱雀街茶馆啊,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窈“哦”一声,“茶馆是我的老地方没错,只怕不是你的老地方吧。”
“皇姐,你别拿我开涮,”江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外人在,你给我留点脸面。”
“我记着呢。”江窈抛下这话便转头离去。
江煊莫名的看了一眼秦正卿:“世子,你先才不是和我说,有话要同我皇姐私底下说么?”
“也不急在这一时。”秦正卿神色动容,“对了,你晚上邀她同行了?”
“嗯。”江煊恳切道,“届时我借你的马车出宫。”
秦正卿思索了一阵,下定决心似的点头:“也好。”
家宴散后,郑太后跟个老顽童似的,手舞足蹈的被人搀扶回寿合宫,硬要留着众人守岁。
江煊计上心头,捂着肚子叫唤:“哎哟。”
“怎么了这是?”郑太后担忧不已。
江煊顺势起身告退:“皇祖母,我身子不适,先回东宫歇着了。”
“赶紧回去歇着吧。”郑太后信得真正儿的。
江煊不忘假意推辞一番:“不能陪您守岁,孙儿这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
郑太后朝他摆手示意:“你有这份心哀家便知足了。”
江窈没有看错的话,江煊临走前还冲自己吐了吐舌头。
这告诉她一个道理,招数不在于新,管用就好。
于是她也学着江煊的台词哎哟一声,煞有其事,那叫一个感情充沛。
郑太后清咳:“……你也回去歇着吧。”
江窈不太乐意了,“皇祖母怎么也不问问我怎么了?”
“你眼睛珠子一转,哀家就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到底是女大不中留,郑太后的语气流露出欣慰,“去吧。”
江窈:“……”有这么明显么?好歹她也是专业的啊。
作为一个职业演员,江窈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连出宫的马车都变得颠簸起来,车夫忽然勒住缰绳。
江窈差点蒙头栽一跤,幸好连枝手疾眼快,扶住她后下一秒就对车夫展开嘴炮模式。
车夫对此表示冤枉:“前面是回公主府的必经之路,有人截着路口,过不去啊。”
连枝仍旧怒气难消:“哪个不长眼的?”
车夫道:“似乎是谢相的马车。”
然后江窈就见证了连枝的变脸过程,怎么她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戏精。
“原来是谢相,肯定有什么事啊,要不……”连枝给江窈使眼色,“殿下去问问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能有什么要紧事,他所谓的要紧事不就是消遣自己,江窈无动于衷的看着连枝:“你眼睛进沙子了?”
连枝纠结道:“……没有。”
“他要挡道,我还非和他争不成?”江窈挑眉,“你到底是我这边的,还是他那边的。”
连枝当然是选择和相府那边撇清关系,“殿下说得是。”
反正她回府也是要出来的,江窈这样想,索性便挑帘下车。
连枝紧跟着她:“奴婢同您一道。”
江窈嗯一声,没有拒绝。
连枝替江窈束好她常戴的幕篱帷帽,这是她出宫在民间一贯的打扮。
江窈一路专挑小径,去了朱雀街,连枝从头到尾晕头转向,被自家公主的辨位能力震惊到。
街道上川流不息,四处都是美轮美奂的花灯。
面前出现一串冰糖葫芦,以及男人骨节分明的虎口,玄色的广口衣摆上绣着玄纹。
小巧玲珑的山楂,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蘸糖,用竹签串着,像极了街边的张灯结彩,泛着莹莹的光辉。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能想到酸酸甜甜的口味。
“一串冰糖葫芦也好意思拿得出手,”江窈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接过竹签,“谢相何时变得这般小气?”
连枝:“……”可是公主你还是跟着一串冰糖葫芦把她撇下了啊,而且是头也不回的那种。
酒香不怕巷子深,美食珍馐尝惯了,偶尔也得尝尝鲜。
这就好比整天吃肉,时不时也得清茶淡饭,刮刮油。
江窈啃了一口糖葫芦,清香的甜味弥漫在味蕾里,原来是樱桃。
谢槐玉的声音温润:“照你这话的意思,过去送你的那些,想必你都十分欢喜了?”
明晃晃的街道里,比平日里亮堂不少,好似镀了一层金色夕阳的余晖。
江窈抬起眼睫,看着他眼角的泪痣,摄人心魄。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暧昧不清的意味,磕磕绊绊的反驳他:“谁、谁说我十分欢喜了?”
谢槐玉面无波澜,江窈愈发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凶巴巴的说:“你少自以为是。”
路边首饰摊的小贩一阵吆喝,忽然对着谢槐玉吆喝道:“您夫人戴上一定好看。”
江窈本来想反驳来着,她和他站在一起,无论是从年龄还是身高上来看,明明更像兄妹。
这小贩都能颠三倒四,乱点鸳鸯谱,阳奉阴违到这种地步,可见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
江窈心里诽谤,连谢槐玉给她戴上手链都没有察觉。
她低了低眼,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玻璃珠子似的水晶链,衬着她腕上瓷玉似的肌理,星月争辉,确实好看得紧。
江窈忍不住嘟囔道:“你看,你还说你不是小气。”
然而她没有看到谢槐玉眸光里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窈下意识趋步跟着谢槐玉,眼前不再是她熟悉的街坊时,她纳闷的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谢槐玉用江窈之前的话回敬她:“反正这世上什么事我都能自以为是,还问你愿不愿意做什么?”
江窈:“……”不仅小气还记仇,什么人啊这是。
等到她稀里糊涂跟着他走到环绕朱雀街的河堤边上,石板上映着青苔。
谢槐玉朝跟前的船夫招了招手,江窈看着面前的画舫,这才明白过来,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大手笔。
河畔上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江窈半边手肘搭在栏边,天上挂着道月牙。
漫天的烟花流光溢彩,谢槐玉的眉宇都溶着暖意。
他笑意融融,肆无忌惮的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女子,一遍又一遍。
江窈不知不觉倚在画舫里眯上眼,在旁人眼里,谢槐玉几乎已经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薄唇擦过她的额鬓,带着微微凉意,江窈如若梦中初醒。
她现在觉得不止天上在放烟花,好像这烟花都波及到水面似的,连她整个人都浮浮沉沉起来。
“咱们这算怎么回事啊?”江窈看到岸边有人朝这里张望,嗔怪道,“招摇过市的,实在太惹人注目。”
谢槐玉不疾不徐道:“咱们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回事吗?”
谁跟你咱们啊,江窈轻轻蹙眉,眸光里流露着迷茫,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脑袋里也浮浮沉沉,大概是家宴的酒后劲余存,依稀泛起涟漪。
江窈抬眼一看,经过的画舫里三五成群,个个都是熟悉的身影,说起来奇妙,她觉得自己顿时酒意都清醒了大半。
大摇大摆为首的那位,手上大冬天握着柄象牙骨折扇,除了江煊还有谁。
江窈心下咯噔一声,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不假思索的回头,整张脸都埋到谢槐玉胸膛上。
她的指尖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仿佛他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船板上很快被人占据,换成以往的秦正卿,见到谢槐玉,肯定第一个上来搭话,没有人注意到秦正卿的异样。
这次第一个上前搭话的成了江煊,事实上,他是硬生生被推出来的,这些人平时不着调,见了谢相又都闹着来打招呼。
“谢相。”江煊乐呵呵的笑,谢槐玉朝他颔首示意,安抚似的拍了拍怀里的女子,动作亲近又疏离,让人丝毫不感到亵渎的出格。
人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其实江煊对这样轻浮出佻的行为也不甚理解,主要当事人是谢相,要是现在换成肃王在画舫里搂着个女子,江煊丝毫都不会觉得意外。
江窈想后悔已经来不及,她现在觉得自己这酒意哪里是清醒,只怕是越来越醉了。
女子的衣衫正好埋在夜色里,江煊试图看清楚,却只看到及到及到腰后的青丝雾影,尤其是那一段杨柳似的腰肢。
再想仔细辨别清楚,谢槐玉广袖一抬,将人遮了七七八八。
江煊摸着下巴,“想必这位就是谢夫人吧?”
秦正卿小声提醒他:“谢相不曾娶妻。”
空气仿佛被凝固,江煊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若有唐突,还望谢相海涵,莫要同我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相比江煊从小就跟着光熙帝上朝的那点阅历,秦正卿就显得圆滑许多。
一来这属于枉论家事,二来秦正卿过去常听江煊念叨谢相如何如何,他就说么,谢相才不会无缘无故和人为难,江煊自身也有许多不妥的地方,即便是政见不同,常有口角,那也是为了鞭策不求上进的江煊。
江煊却嫌局面不够乱似的,直言断定道:“那便是谢相的姬妾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父皇成天在他面前拿谢槐玉当正面模范,私底下还不是照样和他一样游画舫,和姬妾更是形影不离,都快黏到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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