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踩着云里雾里的步调, 远远的就看到站在寝殿前的连枝。
“殿下, 您可算回来了。”连枝语无伦次道, “我半道上不放心又回来看您, 谁知道我前脚刚回寝殿,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便跟过来看您, 我推说您在小憩, 睡得正熟,这才躲过去一劫。”
江窈嗯一声,丝毫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推门进殿, 炉鼎上烟雾袅袅,噼里啪啦的烧着银炭。
夜色里没有瞧清楚,不比殿内灯火通明, 连枝看到江窈脸颊上的酡红, 一直弥漫到玉颈,连耳根都红得不像话, 金叶子似的耳坠在她耳垂上颤颤巍巍。
江窈坐在梳妆镜前, 自己都被镜面里的模样吓了一跳。
简直没眼看, 她懊恼的捂脸, 透着凉意的手背贴在腮边。
其实谢槐玉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唐突的事情, 他倒是坦荡自如, 倒弄得她在他面前臊得抬不起头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是她对谢槐玉说了些唐突的话。
连枝站在江窈身后,给她拆起发髻。
江窈忽然制住她的动作, 露出盈盈一截皓腕, 伸手去够连枝的发髻。
连枝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看吧,是个人面对这种情况都是一样的反应,江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连枝很快就明白过来江窈的意思,她试探性的打听,“可是谢相来找过您?”
连枝对于自家公主和谢相的渊源可谓是门清儿,照公主她凡事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来看,唯一能让她产生定性的,就是惊艳的皮相。
若说长得好看的男子么,长安城里头再没有人比谢相生得好了。
所以在连枝看来,若是公主府非要添个驸马的话,谢相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她不过是个宫女,如何能左右主子的姻缘,许皇后要是知道,肯定要骂她助纣为虐的,毕竟许皇后前段时日才吩咐过她,务必要盯着国子监的风吹草动。
“当然不是。”江窈否认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你莫要胡思乱想。”
“奴婢知道。”连枝心底划过莫名的失落,其实她巴不得能和公主再亲近些的,不止是她一个人有这种念头,至少和她有过来往的宫女都是这么想的。
像建章公主这样的人,天生就不该被人怠慢,举手投足都有千万种风.韵,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甚至让人生出不真切的感觉来,可是她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连枝私底下听人提过坊间的许多传闻,大邺凡是未出阁的女子,十个人里头便有九个做过当建章公主的梦,剩下的那个则是偷偷藏在心里,半夜三更时才敢拿出来向往一二。
江窈困惑不已,掰扯着腰上环的璎珞流苏。
连枝当然愿意为她分忧解愁,奈何她在这方面的情商和江窈半斤八两,“可能是觉得,殿下的发饰好看得紧?”
江窈回想起当时在假山里的情景,兰芝玉树的男子忽然和她靠得近极了,眉眼如画,整个人跟披星戴月似的,以致于她连呼吸都有过刹那的停顿。
她告诉连枝:“可是他又给我戴回去了。”
连枝:“……”听起来耳熟得很,这不是她平日里侍奉公主沐浴前后的工序么?不带抢饭碗的啊。
江窈嚯得站起身,摁着连枝坐在自己的位置。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江窈屈着手肘,指腹微微在连枝鬓边碰了下。
她还没挨到连枝,连枝忍不住抖了个机灵,江窈只好讪讪的收回手,她觉得谢槐玉都碰了她头发丝不止一下,肯定又是在得寸进尺消遣她呢。
连枝思索三秒,开口:“殿下平日里摸狗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江窈咬牙切齿道:“我刚刚同你说的话,你全当没听见。”
“您刚刚说话了么?”连枝十分配合她。
江窈沐浴后,连枝替她绞着头发。
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江窈接过手巾,吩咐道:“你去瞧瞧。”
连枝很快就回来,苦巴巴一张脸,欲言又止,“太子殿下来找您……”
“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江窈生出不妙的预兆。
“当场被府兵当成刺客给拿住了。”连枝据实道,“按理说现在宫里头已经下了钥,也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穿着一身夜行衣鬼鬼祟祟,不走正门非要翻墙。”
连枝看在眼里很是头疼,江窈听完后也觉得很是头疼:“放了他。”
“早就放了。”连枝道,“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宫,奴婢让他过来跟您说一声,他也不来,说是没脸见您。”
江窈“嘁”一声,“也只有你会信他的鬼话。”
她蹑着步子走到门槛跟前,“啪”的一声推开门栓,果不其然,听墙根的江煊被她逮个正着。
“你回吧。”江窈看着灰头土脸的江煊,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我没功夫搭理你。”
“皇姐,你怎么出了宫就跟孙悟空离开五指山似的,别翻脸不认人啊。”江煊用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的眼神看着她。
“你是要大大方方的回宫,还是我命人将你绑回去?”江窈无视他祈求的眼神。
“行了行了,知道你府兵能耐。”江煊选择换一种策略,他预感这事传出去要被人当笑话说上十天半个月。
江窈被他这话噎得哑口无言,真要是那么能耐,她也不会被谢槐玉欺负了。
江煊死活闹着不肯走,江窈知道他这是怕丢面子,她又堵不住悠悠众口,只好哄骗他这事不会往外传。
连枝在一边拧了帕子,江煊灰扑扑的脸被洗净,立马就精神抖擞,“皇姐今儿生辰,我还没有给你好生庆贺呢。”
“你今儿在席间不是已经给我念过一段生辰颂么?”江窈提醒他,“赶紧回去吧。”
“那不作数,都是我请人代笔的。”江煊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江窈看出他的玩心大起,当即给他泼冷水:“你若是输了,便回宫去,明儿你在公主府的事迹也会传遍长安城。”
江煊面露纠结:“那怎么样皇姐才肯答应保密?”
“这简单,有一个法子你既不用输,也不用担心脸面没处搁。”江窈见他中计,果然拿捏人的滋味委实舒服,她笑吟吟道,“你现在就回宫去。”
“皇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江煊啧啧称奇,“你这都谁学得弯弯绕,我怎么感觉听起来有点耳熟……”
连枝命人温了一壶酒,很快就呈上来。
江煊举杯道:“我敬你这杯酒,旨在希望你明年找个争气的皇姐夫。”
“我将来的驸马争不争气,干你什么事?”江窈丝毫没有应付的意思,她觉得江煊喝多了也好,正好方便抬上马车,直接送回东宫。
“给我撑腰啊。”江煊煞有其事道,“免得谢相总是在朝堂上给我使绊子。”
作为日常被谢相使绊子的受害者之一,江窈可谓是深有体会,“他最近又给你使绊子了?”
“那倒没有。”江煊叹一口气,“他最近都不曾参与朝会,可是他人不在,我的风头却还是被抢了,父皇三句话饶不开谢相。”
江窈用安慰的眼神看着他,这事不赖江煊,其实他不必自责,谁让他不是主角呢?
不像自己,走到哪里都有光环顶着,父皇就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谢槐玉一个字。
江煊一人饮酒醉,喝得痛快,再加上江窈时不时忽悠他两句,没多久就醉得不省人事。
江窈倒是没有大手一挥命人直接抬他上马车,而是好心的多给他找了床被褥加身后,再抬上马车。
翌日,江窈终于忍不住在司业的课堂里打起盹来。
一角睡到日上三竿,半梦半醒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跟勾魂似的。
那声音渐渐远了,江窈再次安心的沉沉睡去,没想到又由远及近,这回差点没有挨着她的耳朵边放鞭炮。
江窈倒不是被这道声音吵醒的,她是被面前突如其来的一股子凌冽的气息冻醒的。
她半搭着眼睫,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汤婆子还热不热。
面前轻飘飘落下一叠宣纸,江窈强打着精神,反复端详,这才认出原来是自己月试交上去的白卷。
“你的杰作?”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窈下意识嗯了一声。
谢槐玉看着心不在焉的小公主:“小殿下可还记得十四岁生辰宴和臣说了什么?”
江窈怔怔的抬起眼睫,四方堂里,只有她和他四目相对。
谢槐玉清一声嗓子,学着她怯生生的语气说道,“实不相瞒,我对……”
“谢相有什么难言之隐直说便是。”江窈及时的打断他,“从今儿起,你要我往南走,我绝不往北走。”她往东走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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