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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 九斛珠 3640 2021-03-30 09:45

  汶水以北幅员辽阔, 分布着东西共十八州。

  这回北凉军队长驱直入, 占据了正中间最为富饶的十二州, 却未能啃下两侧的硬骨头。在北凉军队气势最为高涨的时候, 鹰佐曾调派两万人马去攻打右翼的遂州, 虽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却终究未能攻破城池。

  鹰佐对那等偏僻赤贫的州城无甚兴趣, 也分不出足够的兵力多面作战,于是集中人手捣向南方,每攻占一城便抢掠金银财帛, 最终以数万军队虎视眈眈,想借议和的机会,狠狠发笔横财。

  议和之初, 鹰佐所提出的银两、布匹数量, 也是狮子大张口。

  谢珩当然没有答应,他所许诺的东西, 不及鹰佐索要的十中之一, 还以国库空虚、百姓疲弱为由, 提出要分五年偿清。

  鹰佐更不答应。于是双方对峙拉锯, 给了谢珩极好的喘息之机。

  临时征用来处理事务的书房中, 谢珩在地形图上圈出数个点, 看向韩荀,“这些地方布兵如何?”

  “原先溃散的逃兵被蒙旭召集,最少的这一处只有五六百人, 最多的这里——有近四千人。余下各处, 各自约有两千散兵。蒙旭虽被罢免数年,当年的威信名声还在,殿下既已传谕,许逃兵们以战功抵罪,他以此为旗号,聚集的军士还在增加。”

  “够用了。”谢珩沉吟,对着地形图沉思。

  半晌,拿定了主意,便召战青入内,将大略安排说了,由战青派人去传信给蒙旭。

  韩荀是文人出身,对武事知之有限,见谢珩安排的都是攻击招数,不免担忧,“殿下做此安排,是想威慑鹰佐,让他接受我们的条件。可而今情势,我们毕竟势弱,适度威胁尚可,若当真惹怒了鹰佐,他渡水南下,以我们的防守,恐怕未必能挡住。届时不但百姓受苦,京师一旦被威胁,我们的处境会更被动。”

  “他不敢南渡。”

  韩荀愕然,“殿下何以如此笃定?”

  谢珩抬目瞧他,忽然勾了勾唇。

  “起先我与先生所虑相同,怕他侵扰南边百姓,而今看来,大可不必。鹰佐若当真有心南侵,在议和之前,就已一鼓作气渡了汶水,能比如今更有底气。可大好情势,他为何忽然停住,主动提出议和?自是有所顾虑。”

  他指向地形图,“这十二州虽已被侵占,却因他南下过快,后军安排得并不稳,此事已有线报证实。两翼的威胁还在,随时可以调兵出击,我朝再聚集散兵,合力夺取先前失守的城池,他能守得住?届时两翼夹击,腹背受敌,他是自寻死路!”

  笃的一声,谢珩将短剑插在地形图上云中城的位置,剑柄犹自颤动。

  韩荀心中一凛,看向谢珩。

  他的神色肃然而坚定,眼底有火芒窜动,竟让韩荀觉出种纵横捭阖的王霸豪气。

  然而豪气之下,亦有抑愤蠢蠢欲动。

  家国被侵,百姓受苦,他初入东宫便来议和,其中郁愤,可想而知。

  谢珩待那短剑停了,稍缓口气,续道:“鹰佐若想高枕无忧,必得先除了此六州的隐患,可此六州兵力不弱,又穷困荒凉,于他等同鸡肋,不值得费力。若不除此隐患,他孤军深入,极易被包抄,届时即便他能仗着兵力退回,也会折损严重,讨不到好处。鹰佐驰骋沙场多年,必然看得清形势,才会犹豫,提出议和。”

  韩荀恍然,“是了!北凉从前虽侵占了我朝城池,却因根底不同,难以统辖治理,治下民怨沸腾,盗匪四起,反被我朝夺回。这回鹰佐攻城略地,图谋的是财帛而非土地——难怪要提出议和!”

  “如今我派蒙旭侵扰,一旦得手,鹰佐顾虑更深,自然会有所让步。”

  韩荀脸上终于缓和了许多,“虎阳关虽然溃败,却多是主将之失,兵力并不到积弱的地步。蒙旭本就是难得的将才,一度令北凉闻风丧胆。他受谗言诬陷而被罢免,一腔热血抱负难以施展,如今正有斗志,由他安排,自然更有把握。”

  谢珩颔首,“议和虽在云中城,真正角逐的,却在云中城外!”

  他霍然起身,扬声叫杜鸿嘉入内。

  *

  伽罗渐渐沉不住气了。

  连着数日不见鹰佐的踪影,门外的侍卫也渐渐变少,愈发显得这宅院荒僻冷落。

  岳华还是每天雕刻同样的木偶,丝毫没有略作筹谋的意思——按她的说法,她只负责护送伽罗安然到达北凉都城,而后即可返回。

  伽罗纵然觉得谢珩派出岳华这般得力的人手,不会只做如此简单的事,却也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谢珩会愿意帮她。

  傅家、高家的旧仇横亘,她与谢珩也无甚交情,途中数番侵扰,让谢珩折损了不少人手,他实在没有理由帮她。

  孤立无援又满腹疑惑,伽罗竟然开始盼望鹰佐出现。

  至少那样,她能从鹰佐的反应中推测外界的形势,甚至还能得到些许有关父亲的消息——那日鹰佐对傅家的熟悉程度令伽罗惊异,也让她怀疑,鹰佐是否早就盯上了整个傅家,不止祖父,连父亲都有可能落入他们手中。

  这般猜度难安,当屋外响起将士的说话声时,伽罗立时打起了精神。

  全然陌生的北凉话在屋外响起,想必是来人正与那刀疤男人交涉。不过片刻,门上铜索卸去,那刀疤男人推门而入,用极不熟练的南夏话说道:“出来!”

  岳华率先起身,行至门边,迅速扫过门外情形。

  伽罗连着被困了数日,陡然瞧见张扬洒进门内的阳光,竟觉暌违已久。

  时近黄昏,那阳光是金色的,照得浮尘都格外分明。

  院里有风,隐隐送来花香,夹杂几声鸟鸣。汶北的春天来得晚,这时节在淮南早已是群芳落尽,此处却正是春和日丽的好时候,沿墙的一带柳树随风婀娜,投下参差剪影。

  她抬手遮住阳光,看到长空如洗,洁云浮动,西山的方向晚霞绚烂。

  长命锁已将她卷入事端,想全身而退已是奢望,纵然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更为陌生而危险的北凉都城,伽罗不觉得畏惧,因为那里可能有她的父亲。

  刀疤男人身上的装束都未曾换过,手按在刀柄,凶神恶煞的开路。

  伽罗不知她会去哪里,只管跟随在后。

  曲折弯绕的一段路过去,树荫幽密的后园走到尽头,眼前是低矮的灰色墙壁。沿墙再走一阵,便到一扇圆门,从中出去,却是狭窄而偏僻的后巷。有辆马车停在门口,后面是整齐列队的北凉士兵,队伍迤逦看不到尽头,不知有多少人,只是鸦雀无声的立在暮色之中。

  云中城算是这一带最为繁华的城池,伽罗那日来时,也看到街上行人往来,虽经战事侵扰,亦维持几分熙攘。途径数处街巷,两侧的民房次第相接,鳞次栉比,想来人群居住的也颇稠密。

  然而站在这后巷,伽罗还是听不到半分街市喧闹,想必离人群极远。

  她很识相的进了马车,等驶出僻巷许久,才听到极远处有人声隐约。

  马车走的路都颇隐蔽,七弯八绕的走至西北侧城门,已是暮色四合。

  这城门平常极少打开,周围亦无行人,迤逦蜿蜒的队伍出了城,悄无声息。

  岚姑关上窗牖,道:“这一去,就真要远离故土了。北凉那样满是虎狼的地方,唉……岳大人,这样多的人跟着,我们怕难逃出去吧?”

  “我只奉命行事。”岳华答非所问,瞧了伽罗一眼,“何况傅姑娘未必不想去北凉。”

  伽罗轻笑了声,“那日与彭大人说的话,连殿下都知道我是在敷衍,岳大人何必故意曲解。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既已答应了太子殿下,便是早已衡量清楚,不会食言。”

  说罢,靠在厢壁阖眼。

  马车晃动,眼前浮现的却是方才的夕阳晚霞。年节时有限的相聚里,父亲曾跟她讲过许多在丹州为官的趣事,也说丹州的地貌景致与京城和淮南截然不同,落日浑圆炽热,晚霞灿烈绚然,坦荡而无半分掩藏。

  她曾经盼望过,能有机会跟随父亲来观玩北地风光。

  没想到亲眼见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境里。

  她忽然很想念父亲,想靠在他膝畔听他讲故事,哪怕只是片刻。

  *

  出了云中城往北,山川地势渐渐不同。

  连着数日的昼夜兼程,伽罗对于颠簸疲惫的感觉早已麻木。这一日途中遇雨,走得格外艰难,当晚夜宿荒郊,那刀疤男人很熟稔的安排人手安营造饭,寻个背风的地方点起篝火,让伽罗和岚姑、岳华靠近火堆驱去衣衫潮气。

  ——看起来这一路虽然形同□□,北凉人倒也没打算太虐待她。

  伽罗抱膝而坐,看着眼前火光跳动。

  乌云遮月,天地昏暗,荒野间忽然起了风,渐渐猛烈。在鼓荡而过的风声里,伽罗忽然听到了雷声般靠近的马蹄,以及熟悉的乡音呼喊。

  坐在篝火旁的三个人立时望向声音来处。

  是南夏的军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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