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穆此时全身冒火, 那还顾得着挑地方。因宝炕床中间放着炕几不宽展, 索性一脚将其蹬到地上, 盆碗乱砸, 汤汁流了一地。
陆敏仰着脖子, 眼看伸进来两只手, 应当是郭旭在悄悄掩门。她渐渐觉得赵穆不止过个手瘾那么简单, 应当还有别的心思。
……
“皇上!”郭旭忽而一声喊,陆敏也是一个狠推,被吊了个七上八下的赵穆越发火大, 怒声问道:“何事?”
郭旭道:“太液仙境有人来,说太皇太后娘娘病的不轻!”
赵穆腾手,恰触到正在炕上乱走的小螃蟹, 顿时被蟹钳狠狠一夹。
叫他压在身下的陆敏乐不可支, 散掉的一窝秀发盘在引枕上,两颊艷红, 一笑, 整个人便是一耸。
那辛灾乐祸的样子, 叫赵穆觉得自己今夜非办了她不可, 否则这一蟹钳可就白受了。
*
太液仙境一片静静悄悄, 太皇太后还是装病的老一套, 躺在床上哀声叹气,地上一排溜御膳房的太监们,头上顶着盘子, 里面当然是各类食材。
“长圭, 将那白菜,粉丝儿,并那豆腐都捧过来,哀家一样样当面给你吃,看哀家可下毒了不曾。”太皇太后边揩眼泪边说道:“人老惹人憎厌,哀家想不到竟也有这一天,你端过来,端那盘白菜来,若果真有毒,哀家立刻就吃,毒死自己算了!”
赵穆转身问余宝珠:“皇祖母可吃饭了不曾?”
余宝珠撇着小嘴儿道:“没了,一整日滴米未进,滴水未喝。”
两个采聘入宫的良女在宫里整整呆了五天,头一回见皇帝,余宝珠当然刻意打扮了一番,云锦广袖合欢纹的大袖,金枝绿叶百花曳地长裙,眼看双十的大姑娘了,轻轻挑眉,眼角还刷了淡粉色的眼粉,一身青春娇俏,两眼妖冶动人,倒是吓的赵穆冷打了几个寒颤。
他道:“摆饭上来,朕陪皇祖母用饭。”
余宝珠是当仁不让的陪客,当然喜之不尽,招呼着去摆饭了。
又是素菜暖锅,热腾腾的摆了上来。太皇太后叫余宝珠扶着上了桌子,望着那热气腾腾的铜锅子,拍着皇帝的膝盖道:“哀家活到六十五岁,与皇帝还是头一回一桌儿吃饭,今日唯有咱们一家子,好好吃顿饭儿,你也跟宝珠聊聊。
要哀家说,任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一家子的亲情,皇帝说是不是?”
三司使李密才大气粗,在朝受皇帝重视,余宝珠虽是皇亲国戚也难敌其项背,所以太皇太后打起了亲情的幌子。
赵穆举楮,又迟疑:“五弟当还在宫里,为何不把他叫来?”
不一会儿赵秉匆匆赶来。他穿着件泥金色的蟒袍,也不知道是不是针织局的故意欺负,肚子上那条盘蟒也比别人的分外胖壮些,简直像条鼓肚子的胖鱼。
他那打小儿的胖还未褪,憨却不见了,是个木木呆呆的傻胖子,也不知怎么吃的,十岁的孩子唇角已经跐溜了一圈汗毛,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一样。
赵穆上辈子以为自己果真是萧氏与萧焱俩人偷奸生出来的,不肯遗留子嗣,于是留下这孩子为赵家做后人。死后才知他与余宝珠二人的苟且,厌憎之极,这辈子几乎就没有召见过他。
兄弟陌路,相敬如冰,赵秉怯怯叫了声:“三哥!”
赵穆指着余宝珠身侧那空位道:“去,跟你宝珠姐姐坐一块儿,陪朕吃顿素斋。”
赵秉恭恭敬敬的坐了,看一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余宝珠,蚊子似的声儿叫了声姐姐。
余宝珠分外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白了赵秉一眼,擎起酒盅儿笑媚媚道:“太子哥哥做了皇帝,妹妹今儿单敬一盏,祝您与天同治,万寿无疆!”
赵穆擎起盅子一饮而尽,回头去寻陆敏,她远远站在帷幕处,似乎一直在等他看她,眼神相交的刹那,指了指帘外,转身走了。
胖而迟钝的赵秉在那杌子上只搭了半扇屁股,两只眼睛留心观察,便见面如白玉雕成的皇帝脸上本有融融笑意,只待帷幕侧那袭白绫襦衣的裙摆拂去,双眸立刻变冷。
他眸光似鹰,扫过来,赵秉吓的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道:“臣弟也敬三哥一杯,祝三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呵呵笑道:“哀家还没死了,你就祝你三哥福如东海,果真是个呆子!”
陆轻歌养过的孩子她都不喜欢,轻轻白了赵秉一眼,赵秉局促的简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赵穆将酒盏轻轻推至余宝珠的一侧,沉声道:“朕还守着斋,按例不能吃酒腥的,宝珠替朕吃了它,再代朕敬五弟一杯。”
余宝珠一听能替皇帝代酒,当然大喜,分外嫌弃的看着赵秉,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赵穆坐在对面,就那么冷冷的笑看着。十八岁的大姑娘,和那十岁的胖孩子,上辈子究竟是什么时候,睡到一起的呢?
*
来唤陆敏的是子福,李灵芸脸上也不知敷了一脸的什么,粘粘腻腻,正在照镜子。
她见是陆敏来了,给个眼色给岫烟,岫烟连忙捧着漆盘过来,揭开红绸,下面除了玉佩金钗之类的东西外,方方正正摆着几张巨额银票。
李灵芸手指在脸上轻点着,嗔怪道:“莫不是麻姑嫌我给的见面礼少了,所以嫌弃着不肯要?”
陆敏笑道:“怎会?只是咱们作人奴婢的,便拿了银子也没个花处,有什么好物件儿也没个穿戴处,放在屋子里还要防贼,倒不如不拿。您这东西奴婢绝计不会要,再给,我可就呈给皇上了。”
话虽软,却是个软钉子。
李灵芸不敢再逼,请陆敏坐了,合声道:“你这话可说错了,皇上待麻姑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如今后宫缺个照料你的人,才把你放在身边,只要中宫有主,你的位子,必然也就有了。到那时,什么好东西穿不得,戴不得?”
她以为陆敏在帝侧身份未明,定然急于要个名份,所以要拿名份来诱。
陆敏一笑,却忽而变脸:“那皆是后话。如今我还是麟德殿的大宫女,两位良女的言行德性,皇上一力委托给了我,我就不能辜负他的所托,得将这件事情给他办好,银钱物什,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受,李良女也别再说这种话,否则我会认为你是故意弄花了自己的脸,心虚,才想拿银子摆布我,你说是不是?”
李灵芸本是讪讪笑着,忽而也变了脸:“陆姑姑这叫什么话?我与宝珠入宫,皆是为了侍奉皇上,一张脸烂成这个样子,连圣上的颜面都见不得,若不是失心疯了,又何必自找苦吃?
或者说,你故意颠倒黑白,是为了讨好太皇太后与余宝珠,想从她们那儿讨个富贵?
还皇上的大宫女?还考查良女的言行德性?你可扪心自问过,自己的言行德性过关否,就来考察我?”
那只从朱镜殿后面抓来的小螃蟹,陆敏一直捏着。
她见李灵芸红着张烂脸步步逼近,一把便将那小螃蟹拍到了桌子上:“李良女,你食蟹会起红疹,所以向来不肯吃蟹,但你的小丫头今天却在朱镜殿后面抓溪蟹,还叫我撞了个正着。你如今的脸,恰是吃了蟹的症状,要不要我把这东西呈到皇上面前去,让皇上来分辩?”
李灵芸转身去看子福,子福吓的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李灵芸还想分辩,陆敏再近一步:“太液仙境这些日子一直吃素,应当没有任何肉骨荤腥的残骸才对,要不,我让太皇太后搜检一下从你寝室里出去的垃圾,咱们再翻一翻?”
小蟹腿儿蟹壳儿,若叫她们搜到,可就人赃俱获了。李灵芸吓的扑通一下便跪,抱上陆敏的腿道:“麻姑,姐姐也是昏了头了才干这种事情,求你坐下多听我说几句,你便能明白姐姐我的难处,好不好?”
指使许善那么大的事情,李灵芸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幕后主谋应当是她父亲李密。所以从后宫里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通过李灵芸,却能查到她父亲身上。
陆敏按下心中厌恶,坐在了椅子上。
原来,李灵芸之所以急成这样,是因为进太液仙境以后,第一夜就闹起了肚子。皇宫里自然有痰盏恭桶给良女们解溺,但她的恭桶用到一半才发现居然是漏的。
太液仙境以名来度,当然是神仙们住的地方。寝殿里全铺着白羊绒织成的雪白大绒毯,溺秽那等东西沾在上面就是一个印子。
次日清清早儿余宝珠带着人进来,一见那溺印便是一番大呼小叫,还引了太皇太后来围观。
她手段又下作,李灵芸又无法说出来,第二天夜里便寻摸到外面宫婢们解溺的那简易茅侧里去解溺。
前面子福踏上去还好好的,她一踏上去,板子竟然朽了。一个十八岁娇滴滴的闺家小姐,一脚踏进那等脏污里头,又是一个只能当黄莲吞的闷亏,可以想象李灵芸的心有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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