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他和傅图两个像是在比赛谁的尿更长一般, 没完没了的尿。
陆敏闭上眼睛, 提起裙角。傅图说话了:“陆薇是个好姑娘, 我信她的话!”
月光下赵穆高昂着脸, 胡茬青青的下巴下面喉节上下耸动:“傅图, 陆薇那样的好姑娘, 本宫可以赏你一打,明天就可以,莫要为了她而跟陆严起过节, 否则……”
“殿下难道就从来不曾为陆敏着想过?”傅图反问。
赵穆的尿停了。停了片刻,忽而又尿了起来:“陆敏是谁?”他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终于等几匹马全都走了,陆敏才提着裙子从那大槐树后面钻出来。
至少三年不曾见面, 居然在府门外撞上, 而且赵穆和傅图谈论的是陆薇和陆严。
陆敏以小人之心暗惴,似乎陆薇在傅图面前说过陆严的坏话。
陆严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 无论读书还是功夫, 都学的不算最好, 胜在天生乐观, 心胸开阔。陆敏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地方招惹了陆薇, 叫傅图恨上他。
还有, 傅图居然想娶陆薇。关于这一点,她和包氏也是一丝风声都没听过。
陆敏甩着裙子正准备自正门上回家,忽而回头望那夜空中遥遥一轮明月, 伸了伸手, 心中一股酸楚如潮水般袭来。
这是与前世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地方,上辈子这时候她还没从母丧的悲痛中走出来,也是今天,六月十八的晚上,她被陆高峰从皇宫里接出来,因为火州与大齐开展,他次日便要奔赴边关,她回陆府给他送行。
三更半夜的,陆高峰喝多了酒,忽而就策马跑了。她提着裙子追出府,见他往靖善坊而去,怕他醉熏熏要从马上摔下来,边哭边追:“爹,你小心点呀!爹!”
陆敏怀疑父亲在战场上,是自愿送死的。妻子死后两年,他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每到六月十八这一天都要发一回狂,因为那是包氏的死忌之期。
追出布政坊后,在西明寺的庙门前,有个人刚从寺门上出来,忽而,寺门上那匾额就落了下来。陆敏当时大叫了一声小心,那人生生止步,匾额才没有落在他头上将他砸死。
陆敏不由自主提裙往西明寺方向跑着,她重生之后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但上辈子差点叫匾额砸到的那个人,这辈子还会不会还在那里?
西明寺的庙门开着,有一僧一俗立于门上。月光洒在烫过金的匾额上,那匾额摇摇欲坠。而门上那人眼看迈步就要出门了。
“小心!”陆敏随即喝道。
匾额啪一声砸了下来,纯铜鎏金的匾额,砸在地上哐一声巨响。
“麻姑?”那人绕过匾额往前来了两步,忽而皱眉:“三更半夜的,你不回家睡觉,在此作甚?”
陆敏也是一声惊叫:“窦先生?”
上辈子喊完一声她就跑了,这辈子止步在庙门前,陆敏才知,自己救的竟然是长安府学如今叫学子们闻风胆寒,休沐之日太子赵穆还要去亲自侍奉的少傅窦师良。
她往后退了两步,讪笑道:“窦先生大概知道的,我家有个夜哭郎,所以,赶夜出来贴天皇皇,恰就遇见了您!”
窦师良再往前走两步,方才他仅凭那清脆甜美的声音便听出是陆敏,仔细辩认时却完全认不出她来。
将近三年时间,陆高峰刻意避着不肯叫自家女儿见外人,陆敏那个小姑娘,仿佛于一夕之间,在这长安城中消失了。
皇宫里总在举行的宴餮中不再有她,陆严父子也刻意避谈于她,三年时间,窦师良再未在这纵横交错的长安城中迷过路,但于上下朝的路上,他总会想起自己那三次绝望的迷路,想起那个他只看一眼,便会找不到方向的小姑娘。
她突然就长高了,挺拨的如株杨柳一般,但是很瘦,穿着很普通的短袄襦裙,额头饱满光洁,月光下两目盈盈,笑望着他。
“走,我送你回去!”窦师良莫名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而走在了前面。
陆敏不期自己上辈子救的竟是窦师良,如今再回想,从那之后,父亲战死沙场,窦师良大约是本着今夜的救命之恩,自发将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娶她吧。
“你弟弟名叫陆磊?”窦师良忽而问道。
陆敏道:“是!”
窦师良大约笑了笑,清肩落落,一袭直裰微微撩动,走的极快,月光下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疾速掠过。
窦师良如今在朝的官职,是御史大夫。
自丞相余洪死后,至今两年时间,朝并不设宰相,中书府也只有几位左丞右丞,做为御史台最高长官,他实际上已经是独揽相权了。
做为太子少傅兼御史大夫,窦师良若想前呼后拥,出行整街戒严,也无人敢非议置啜。
但他这个人自来低调,身边小厮都少用,向来独行独往。这样一个怪癖之人,因其私德之严而受人尊敬 ,虽年少,满朝人人都要称一声先生。
陆敏跟在他身后,明知他已经走错了路,却又不好指出,跟着他绕了七八处胡同,直到他自己也停下来摇头时,忍不住说道:“窦先生,不如您自己回家去,我找得到回陆府的路,我还是自己回吧。”
窦师良连连摆手:“三更半夜的,但我怎能叫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家?”
陆敏其实也叫窦师良给绕晕了,东冲西突,俩人俱是急的满头大汗,忽而一处巷口有汹汹火把涌了进来,陆高峰一骑高头大马,遥遥见月光下一个清亮亮的影子像是陆敏,身边还有个男子陪同,手中长剑随即出鞘,寒光一闪便剁在了窦师良的脚边。
“爹!”陆敏见父亲人已经冲了过来,连忙叫道:“这是窦先生!”
……
六月的酷暑夜,檐廊下凉风阵阵,陆敏沏了两杯龙井,又摆了两碟小点,切了一盘瓜,送到位于前院的东厢书房,去给今夜寄宿于此的窦师良用。
这本是陆老太爷的书房,分两进,陆高峰与窦师良在里一进聊天。
陆敏一进门,便听见父亲颇为恼火的声音:“轻歌不过一个有点野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妇人,我既是她大哥,自然会看好她。要知道,赵程深受皇帝宠爱,达太傅眼看入主中书,他们才是赵穆真正的威胁。”
见女儿进来,陆高峰与窦师良便不再谈下去,相对吃起了瓜。
陆敏瞧俩人俱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告了一声便退了出来,却并不走,转到檐廊下吹起了凉风。
屋中许久不语,陆敏已准备要走了,忽听窦师良道:“几年不见,你家麻姑长大了。”
陆敏抱着托盘往前走了两步,隔窗静听。
陆高峰道:“不过是你不见的久了,分明还是个小丫头。”说起她,父亲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语气也欢快了起来。
“但不知那家有福气的少年,能入陆将军的青眼,替麻姑配成一桩佳话?”窦师良这话,听着像是开玩笑的无意之问。陆敏记得上辈子窦师良来提亲时,就曾说,与他的婚事,是陆高峰赴边之前交待过的,她嫁他,是奉父亲之命。
陆敏很好奇,父亲果真会不会将自己托付给这个永远都在迷路的男人,遂又往前走了一步。
陆高峰笑的颇为欢快:“十七岁的长女都还未嫁,麻姑还是个孩子,我们夫妻要多留她在膝下欢娱几年,至于婚事,过个三五年再谈。”
窦师良又道:“说到这里,我又要多言一句。太子殿下前几日到我家,言自己年已十八,不好再推辞东宫选妃之事,因他青目于麻姑,想请我做客,说服你叫麻姑参加于八月间举行的太子选妃一事。
他言,只要麻姑肯参选,他就必定钦点麻姑为太子妃!”
陆敏不知父亲气成个什么样子,自己都气的险险跳起来,分明方才他在外撒尿时,傅图提起她的名字,他都要故意假装个不认识。竟然无耻到让窦师良来做说客,让她参加东宫的选妃之事。
果然,屋中砰一声巨响,茶碟被震的咣咣直响。
陆高峰道:“放屁。当初赵穆在兴善寺出家,就曾在我面前起毒誓,发誓自己此生绝计不会娶我家麻姑。若他果真有胆,亲自到我面前来说这话,老子打断他的腿!”
居然还起过毒誓,那就难怪傅图问起她时,他会假装不认识了。
陆敏抿唇一笑,端着小托盘走了。
*
这天半夜小陆磊又发起了烧,包氏折腾了整整半夜,次日一早直到陆敏前来替手,才腾出功夫吃早饭。
早饭是大厨房送来的,百合粥,配着松仁糕与银丝山药卷,还有一样盐水杏仁,并玫瑰菜。
包氏正在吃粥,便见陆薇带着两个小丫头摇摇摆摆进了屋子。
她穿着玫瑰红的妆花小袄儿,系着杨妃色的八幅面绣花裙,一张小脸粉□□白,淡妆薄施,见包氏在外间炕上坐着用饭,上前盈盈一拜道:“母亲,今日南阳公主并荣国夫人等人来咱们府做客,为迎接您入府之喜,此时人客眼看就要到了,您可要女儿伺候您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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