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99章重回 ===
方世年和方世平已死, 这世上再无对证。
他永远不清楚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
但心中隐隐被某种不安所蛊惑, 他害死了淡月, 也害死了方家上下一百余口。
方槿玉的话就像诅咒一般, 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他花了多少年时间在复仇上, 而最后的结果, 却是欠下一身血债。
……
往后几年, 他心结越积越深。
大夫用药,也无济于事。
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方槿玉。
“你不是恨我吗?还留下来做什么?”他身体日益消瘦,大夫也看不好, 想来时日无多。
“看你怎么死。”方槿玉端了药碗喂他。
“好。”他接过,一饮而尽。
方槿玉便不再说话。
肖家的生意日新月异,可他的身体却越渐吃不消。
生意上的事有肖挺照看, 无需操作。
他日散千金, 修佛堂,捐药材, 收养了十余个孤儿, 弘景年间大灾, 他捐了肖家过半的家产, 得了无计其数的赞誉。
却也听到大夫私下同槿玉说:“夫人, 东家的病越来越重, 用药也没有多大效用,可能……会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他的身体如何,他自己最清楚, 大夫并无虚言。
入秋了。
自入秋起, 他就觉得今年异常冷。
九月中旬,槿玉说要去趟玉佛寺。
她年年九月都会玉佛寺。
有心结的并非他一人,还有方槿玉。
槿玉有个不足十岁的亲弟弟,方如南,九月是方如南的生辰。
“我同你一道去。”今年,他窝在家中的时间太久了,而最近似是精神忽然好了些,想出去走走。
方槿玉噤声。
玉佛寺是成州最负盛名的佛寺,这些年肖家广施香火,玉佛寺得了肖家不少恩惠。
肖缝卿和方槿玉去的时候,主持亲自迎接。
“肖施主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连主持都这般说。
“许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
一句话,噎得主持无话可说。
方槿玉看了看他,佯装做不知。
去到玉佛寺,才看到方槿玉不仅供了方如南的牌位,还有方世平,宋氏,方如峰的牌位,这些牌位自然不能明写出来,却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端倪。而方如峰后,还有,方世年,方如旭,方槿桐,思南……
肖缝卿僵住。
“你每年都来?”他问。
“不然呢?”她掀起裙摆,持香下跪,稍后方才起身:“方家的未亡人只我一个,我若不供他们的牌位,还有谁供?”
肖缝卿微怔。
看着眼前的方槿玉,忽然想起早前初见方槿玉的时候,还一身鲜艳衣裳,脸上的笑容明艳动人。
而如今,年华退去,却比早前更多了沉稳和底蕴。
“走吧。”她搀他。
“大夫是否说我过不了冬日?”他也明目问她。
这些年,他二人一直如此,相互搀扶,也相互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是。”方槿玉没有看他。
“那便好。”他接了一句。
方槿玉转眸看他:“有什么好?”
“方家大仇终于得报,你该欢喜了。”他语调平铺直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和你不同,人不在了,没什么值得欢喜的。”她语气很淡,“看脚下,有阶梯。”
他也缄默。
两人似是都在说旁人。
夜宿佛堂。
夜间的风,有些清淡微凉。
方槿玉睡不着,和衣起身,却见他房内并无人。
她不惊动旁人。
只请了一个小沙尼,点着夜灯,同她一道去寻。
玉佛寺虽是成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却不大。
方槿玉最终在某处寻得他。
她白日里才来过,这里供奉的都是方家的牌位。
“你来了?”他语气有些轻,间杂着几声咳嗽。
原本只是轻咳,最后两声却咳得重了些,嘴角隐隐挂着血丝。
“劳烦师父了,我们自己回去便好。”她打发了小沙尼。
阿弥陀佛,小沙尼听话离开。
“若我死了,你还恨我吗?”肖缝卿问。
这里没有旁人,方槿玉应声:“恨,方家一百余口人的性命在你手里,容不得我不恨。”
“我亦恨方家,所以当初才会费尽心思,想要方世年性命。”他语气冰冷,好似冰窖深渊。
“你如愿以偿了。”方槿玉声音很轻。
业已入秋。
寺庙里没有了夏日里的鸣蝉和蛙叫声,身旁,只有方槿玉的低泣声。
“槿玉……”他伸手揽她。
她已泪染衣襟:“肖缝卿,你若死了,我连恨的人都没了。”
这一刻,仿佛重器莫名击中他的心底。
也让方槿玉先前的隐忍,在此刻彻底爆发。
“肖缝卿,我恨你,我恨你害死了方家上下一百余口,我恨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将我救回来!我恨和你朝夕相处。”
她越歇斯底里,他心中却越是平静。
他揽过她在怀中:“好,你继续恨我,我不得好死。只是肖家一门,和领养的十余个孤儿,你可否代为照顾?”
方槿玉已泣不成声。
“少时不懂,总觉得手刃仇人才可快意,凡事不懂三思而后行,大凡我多问方世年一句,兴许,你我二人的结局便不是如此,槿玉……”他轻叹:“我亦恨我自己,比你更甚。”
“肖缝卿……”她衣襟都已湿透。
他伸手,摸她头上的发丝:“下一世,我们做夫妻,我风风光光娶你,你照旧可日日数落我,我亦安心。我们会游遍大江南北,足迹遍布五洲。我们多生几个孩子,一个做茶叶生意,一个做布匹生意,一个做米粮生意,再有一个女儿,陪你做女工,陪你谈心,她定会像你一般心灵手巧,我们再给她寻一门好人家……”
“别说了……”方槿玉哽咽。
她挣扎。
他揽紧她,只怕这一松手,就已做百年。
“槿玉……”他下颚抵在她额间,良久,才释怀:“对不起,我欠你们方家的,可能永远还不清了。”
这一句似是耗尽了所有延口残喘的力气。
却也如释重负。
“肖缝卿!”揽着她的手臂垂落,他的头搭在她的左肩。
方槿玉戳心。
她最恨的人死了!
日后还让她恨谁?
***
本以为死了便是死了,肖缝卿微微睁眼。
守在身边的肖挺赶紧上前,东家先前晕倒,还吐了一口闷血,他吓得六神无主,幸得大夫施了针,东家才醒了过来。
“肖挺?”他自然诧异。
肖挺眼底泛红:“东家,你醒了便好!”
醒了便好?
弘德十九年,九月——这里的记忆忽得纷繁涌至他脑海。
这里的弘德十九年并非记忆中的弘德十九年。
他受怀安侯邀约,让他帮忙修复一具酒器,且有意无意提起冯家后人。他觉得事出蹊跷,早前应当漏掉了什么信息被怀安侯知晓。保险起见,他带了肖挺特意去了冯家。
过往冯家只当他是救命的贵人,却并不知晓他是黎家后人。冯家对他有所隐瞒,直至他同肖挺去寻,冯家后人才吐露实情。
冯家同黎家是姻亲,黎家许多事,冯家其实知晓。当初黎家想连同当时朝中其他势力,共同拥立赵王登基,触了君上逆鳞。成王败寇,君上势必寻一理由报复黎家。所谓的文字案,黎家并不冤枉。
当时黎家出事,方世年多方奔走,可最后所有的罪证都指向黎宏昌,也是黎宏昌本人让方世年不要再介入此事,恐遭牵连。
黎家文字案定夺,判了满门斩首。
当时在外的淡月正好躲过一劫,京中出事,淡月的奶娘吓得六神无主,可这奶娘忠心,深知事发之后旁人会寻淡月踪迹,奶娘并不知晓肖家同黎家的关系,左想右想后唯独想到了冯家。黎家和冯家是姻亲,兴许会对淡月照顾一二,可冯家自身难保,对淡月更是避之不及。冯家对奶娘晓以利害关系,奶娘知道冯家是不会收留淡月了。冯家人最后推脱,不如,你去问问方世年,他曾是黎家的至交,兴许,他愿意收留淡月?
奶娘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去寻冯家人口中的方世年。
方世年是老爷的至交好友,也曾为老爷的案子奔走,方世年兴许能收留淡月。
奶娘本也不抱太大希望,这是大不敬的罪,连冯家都不愿意收留淡月,方世年哪里会?
只是没想到,方世年竟然一口应了。
奶娘对方世年磕头,请他代为照顾小姐。
而后不久,就有奶娘投案的消息,说小姐落水淹死了,她没救上来,整个人眼睛都哭瞎了。
黎家一案本就是京中忌讳,奶娘这么一闹,再没有人有心思放在黎家的小女儿淡月身上。
淡月也才躲过一劫,一直由方世年收养。
方世年待她如亲生女儿。
肖缝卿听后良久未语,而后,胸中剧痛,一口闷血吐出,就昏倒在地。
再醒来,便是另一个带着前一世记忆的肖缝卿。
……
他一路快马回京,留了肖挺善后。
等到京中,方家却道四小姐去了晋州,思南小姐同三小姐一道去了富县,才刚上的马车,兴许,现在才到城门口。
他一路撵到了城门口,这才有了先前与思南和槿桐共乘的一幕。
思南便是淡月,他在世上仅有的亲人!
在这里残存的记忆,和他那时不同。
思南同他下棋,同他亲近,他亦喜欢同思南一处,他也说不上为何,直至今日才明白,这就是血缘亲情。
眼前,方槿桐和思南正疯闹着,笑作一团。
画面温馨,却让人心底隐痛。
可思南忽然笑眯眯上前,问他:“肖哥哥,你同我下一盘吧,不过,可不许让我。”
他眼底氤氲,缓缓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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