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10章公道 ===
朱红色的墨迹未干, 晾在一处。
肖缝卿没有移目。
清风楼内, 席仲绵和萧过都已离场, 楼内的观棋者也纷纷结伴离场, 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几人。
肖挺上前询问:“东家, 方才棋歇时, 萧二公子让捎句口信给东家, 说想单独见见东家。”
肖缝卿抬眸,方槿桐将好从隔断前走过。
他拾起那卷“纪九残局”,上面残留的白玉兰花香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跟去看看, 怀安侯府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
肖挺接过,应了声“是,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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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楼, 四层。
观棋者已尽数离开, 只剩了几个棋童在简单整理。
露台外,萧过负手而立, 凭栏远眺, 远不如先前对弈时的戾气。
肖缝卿缓步上前, 周围的棋童低头问好:“见过东家。”
他颔首莞尔。
“肖挺说你要见我?”肖缝卿走上露台, 与萧过并肩。
清风楼在四方街的中央, 凭栏望去, 可以尽数看到元洲城内精致,恢弘大气。
“肖老板,我想亲自找你道谢。”萧过转身, 拱手一拜, “若不是肖老板邀请,席仲绵不会答应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我对弈,我也下不出这盘复棋,为我父亲正名。”
复棋,便是下过的棋,重新再走一次。
二十年前,席仲绵已是北派棋手的宗师,在一场不受瞩目的对弈中,输给了萧父,为挽回颜面,诬赖萧父私藏棋子。
那场对弈原本萧父已经胜出了半子,却因私藏棋子作弊而被驱逐,还断了一指。一个棋士的名声一旦坏了,断一根指头同断一双手没有区别,前途已经毁了。
席仲绵是声名赫赫的大国手,而萧父不过一个默默无闻的棋士,有谁会为了一个棋士去得罪大国手?萧父走投无路,只想再次约站席仲绵。结果席仲绵却宣布从此禁手,只授徒,不对弈。萧父连最后为自己正名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郁结在心,早早就过世了。
萧过的这局棋,走得便是复棋。
复的是父亲当年同席仲绵的那局棋。
只是,他走得是席仲绵当年的白子,席仲绵走得是当年父亲的黑子。所以开始时,席仲绵并未觉得异常,忽然意识到这是那局复棋时,心中就失了准则。
清风楼的这场对弈,来了棋坛半壁。“南萧北席”的较量,早已被人津津乐道,这场棋局的棋谱,只要有人有心,就会同二十年前的棋谱对比。
对席仲绵来说,一个大国手的声誉远比胜负更重要。失去声誉,他就会失去在棋坛的一切!背负万千骂名,被人不耻。
“萧二公子不必谢我。”肖缝卿嘴角微牵:“我肯帮你,也是我有私心。”
萧过转眸看他:“萧某有一事不明白,凭肖家的势力,肖老板若是想对付席仲绵其实轻而易举,为何非要找我?”
肖缝卿本在凭栏远眺,听到这句,指尖才微微滞住,回眸看他:“对付一个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拿走他最在意的东西。”
肖缝卿垂眸。
再睁眼,目光留在四方街上,穿着一身牙白色男装,一枚素玉簪子束发的方槿桐身上。
稍稍抿唇。
*****
黄昏刚过,“仁和”医馆内,四下开始掌灯。
东苑,钟氏坐在临窗的小榻上,抱着岁岁玩布袋玩偶。布袋玩偶是只老虎,模样却憨态可掬,岁岁很是喜欢,一直抱着不肯放。
这是方槿玉昨日买来给岁岁的。听说方槿桐丢了清风楼的名帖,阖府上下都在帮忙找也没寻到,在厢房内怏怏趴了一日,方槿玉别提心情多愉悦。想着既然方槿桐明日无事可做,正好约她去陪岁岁玩,顺便看一看方槿桐那张闷闷不乐的脸。
谁知今日等她拿了新买的布袋玩偶去东苑时,却听说方如旭和方槿桐去清风楼了,她还楞了许久。岁岁却喜欢这个布袋老虎得很,她就在钟氏这里玩了一日。
黄昏过后,苑里来人说二公子和三小姐回府了,要来看小少爷。
不仅人来了,还买了风车和拨浪鼓来,岁岁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小孩子又贪心。
怀中抱着布袋老虎,手里拽着拨浪鼓,还嚷着让钟氏给他转着风车玩。总之,嘴里呵呵笑着,还朝方槿玉几人牙牙学语,连心不在焉的方槿玉都逗乐了。
隔了不久,岁岁饿了,奶娘抱了走。
几人就在屋内陪钟氏说起话来。
钟氏会下棋,偶尔也会看棋谱,听说今日是南北两大国手的对弈,便问起方槿桐清风楼里的见闻。
方槿桐就捡了重点说,譬如席老先生执黑子,萧过执白子,萧过下得果敢,席老先生到后来稍稍有些力有不逮之类,最后席老先生险胜了半枚棋子。
说到后来,方如海回了苑中。
钟氏起身接了他手中的外袍,随意闲话了两句。方如海听他们在说今日清风楼的事,也加入进来。说今日城中都在议论这场对弈,这场对弈本身就有看头,除了是南北两派的角逐之外,还有就是席老已经封棋了,能和萧过对弈其实出乎圈内人的意料。再者棋局下得很精彩,一波三折,先是席老占上风,紧接着被萧过逼平,最后险中求胜。
元洲城算北派,席大国手是北派巅峰,他胜了整个元洲城都面上有光,是福地。
有称赞的,也自然有诟病的,也有人说萧过分明胸有成竹,最后不知晓什么缘由让了半子给席老,许是看他老人家气色不好之类。
总归,这一场举世瞩目的对弈落幕,元洲城也算在棋坛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回到西厢房,方槿桐辗转反侧。
席仲绵的棋谱她都看过,大热的,冷门的,甚至坊间出售的冒名的。
今日这局棋,她总觉得在何处见到过,似是就是席仲绵过往的棋谱之一。从东苑回来,她翻了好几本,一直没有找到,夜深了,才熄灯上榻。
如果她都觉得似曾相似,但一定还会有旁人有这样的念头。
只是她今日观棋的位置极佳,看得清楚对弈两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席老先生的模样似是……似是慢慢通过对弈,认出了对方一样。
但萧过的神情就让人看不透了。
这场棋若说是萧过胜了半子,她还相信些。
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大国手之间的顶尖对决,她恐怕还缺些火候看懂。
转念一想,今日的位置真实是好,等回京之后要好好问问阳平,她如何拿到了这样的名帖的。
*****
翌日,一条消息震惊了元洲城。
也震惊了整个棋坛。
席大国手在昨日对弈后,忽然中风,瘫痪在床,日后怕是再起不来身了。
开始时,还以为是误传的消息,后来经多位大夫确认,消息属实。
一时哗然。
方槿桐是今晨知道的。
“仁和”医馆是元洲城最好的医馆,有人连夜请了方世万出诊。元洲城内的大夫会诊了一夜,老爷子的病算是救回来了,却中风瘫痪了。
方世万晨间回的医馆,阿梧知晓后就慌慌张张来寻方槿桐了,方槿桐才从梦中乍醒。等方世万黄昏再去复诊时,方槿桐央求大伯父带她一道,方世万经不住她哄,便让她做了回拎药箱的学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昨日还在清风楼神采奕奕,迎战萧过的席老,今日就瘫在床榻上,眼窝深陷。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嘴边不停抽搐,口吐着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方槿桐看得有些心酸,大伯父复诊完,就拎着箱子随了大伯父出院。
毕竟是最敬仰的大国手,方槿桐心情有些低落。
出院时,将好见到肖缝卿入苑落。
肖缝卿看了她一眼,并未招呼,她也没有贸然应声。她想,他是清风楼的东家,昨日席老先生还在清风楼对弈,今日病成这幅模样,他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仆从领着肖缝卿到了屋内,然后去给他沏茶。
屋内就剩了他和席仲绵两人。
席仲绵见了他,有些激动,只是口不能言,也不能动,眼中似是很有些复杂意味。
肖缝卿也不看他,望了望着屋内的陈设,悠悠道:“席老爷子是否想问,萧过同我是不是一伙的?你们之间的事,我知道多少?”
席仲绵眼中惊愕。
“那我可以告诉老先生,萧过是我专程寻来的。”
席仲绵难以置信看着他。
肖缝卿踱步上前:“席老爷子,我是燕塘黎家的后人,来找你讨公道的。”
黎家?!
席仲绵忽然想起何事,便拼命得想后退,只是动惮不得,就越加惶恐瞪圆了眼珠看他。
肖缝卿继续不紧不慢道:“当年黎家遭灭门,一门上下,死了足足一百余口人。构陷黎家的,一共二十二人,老爷子是第二十一个。”
席仲绵惊恐摇头。
“我爹曾视老先生为至交,知己,没想到却被老先生最后的一番供词送掉了一门百余口人的性命。老先生,我如今代我爹向您讨回来,不过分吧。”肖缝卿看他。
席仲绵想挣扎,只是拼了命也动弹不了,而屋内的仆人去奉茶了,也没有旁人。
挣扎之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奉茶的仆从回来了,席仲绵好似看到了生机。
肖缝卿也转身:“席老爷子,想必今日来探望你的人不少。我若是你,就好好享受今日,因为过了今天,你就不是过往那个德艺双馨的大国手,而是一个靠作弊赢了对弈,又逼死一个棋士的无德之人。”
*****
离开苑落,上了马车。
肖挺就在马车中:“东家,打听到了,昨日持了怀安侯名帖的那位姑娘……”肖挺欲言又止,肖缝卿抬眸看他,示意他说。
肖挺沉声道:“是方世年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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