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汉的喋喋不休终于告一段落, 宝琴忙问道:“听说这里有温泉, 在什么地方?”
何老汉回答道:“就在后面梅林之中, 是露天的温泉。”
宝琴听了很是欢喜:“有就好, 咱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说着, 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见了宝琴的样子, 宝钗忙劝道:“一路上都走得累了, 总要休息一下,吃过饭了再说。你别着急,那温泉就在那里, 又不会跑。”
有时候宝钗说的话宝琴还是听得进去的,当下便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原是我太心急了。”
庄子并不算大, 不久便逛完了。当即便分配住处, 黛玉本想将最大的院子分配给李纨住,却被她坚决拒绝了:“客随主便, 哪里有客人来了反倒占了主人住处的道理?使不得使不得, 没得叫我心里过意不去了。”
见李纨坚辞不受, 黛玉只得罢休了, 便将除了主院外最大的一个院子分给她住, 这次她倒是接受了。另外稍小一点的一个院落, 宝钗和宝琴两姐妹就住了进去。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主院了,自然就由黛玉和探春住着。于是立即各归其所, 安置行装, 铺陈被褥。
主院位于后方靠近梅林的地方,推开窗就可以闻到清幽的梅花香气,十分舒心。院子里栽种着几丛翠竹并大丛的美人蕉,还有许多蔷薇花。等到春节开花的季节,想必十分美丽。另外还有一部葡萄架,架子底下有石凳石桌。旁边一架木头制作的秋千,朴拙可爱,很有几分情趣。后院另有一个小小的清澈的水潭,里面安置着玲珑凹凸的假山,一个小小机关使得水流不断的从假山顶上流泻下去,是一个小型的瀑布。水流的声音不断叮咚作响,使人心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黛玉见了这个院子,颇为喜爱。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她却感到十分的安心,甚至比在潇湘馆里更加有回家的感觉。或者是因为,这里是一个彻彻底底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吧。
墨香看起来也十分喜欢这个地方,禁不住对黛玉说道:“这里住起来实在安心,要是能长久住着就太好了。”
黛玉笑看她说道:“你也这么觉得么?”
墨香点头道:“潇湘馆虽然比这里精致华美,可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住起来,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黛玉听了,不由得沉默了一瞬,但很快便笑道:“将来,咱们会有自己的家的。”
看着黛玉的笑容,墨香使劲的点了点头:“嗯。”
黛玉自然是住了主屋,探春便住了不远处的侧室。几个房间都窗明几净,布置齐整,看起来是常常在打扫的。黛玉尤其喜欢多宝阁上几样玩物,有根雕的果盘,有竹编的小篮子,都十分可爱。比起那些精致的瓷器玉器,这些东西虽然不算珍贵,却多了一些天然的韵致。使人见了,心生喜悦。
刚刚安置行李完毕,外面便来报饭食已经齐整了。众人齐聚在饭厅里,朝着桌上看去。只见那原木色没有上漆的黄杨木桌上面摆着的多是山野之物,十分美味的样子。有泡发的干笋子和野鸡崽子一起熬的汤,呈现出浓浓的奶白色,香气扑鼻。有用干香菇和蕨菜做的凉拌菜,爽脆可口。有用香油煎的豆腐块,焦黄可口。还有一道菜黛玉尤其喜欢,是一方金黄色的南瓜块,入口软糯香甜,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这道菜不但黛玉喜欢,其他的人也觉得不错,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很快便将其吃完了。探春放下筷子,问上菜的粗使丫头:“这道南瓜菜肴是怎么做的?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南瓜吃?”
那小丫头不同于贾府丫鬟的纤细袅娜,生得很是壮实,一张脸黑里透红,非常健康的样子。她回答道:“这道茶油南瓜是去年秋天做出来的,用刚摘下来的新鲜南瓜掏空了瓤子,外面涂抹盐巴和蜂蜜保鲜,里头灌上茶油,再挂在屋檐底下风干。吃的时候切一块下来。上屉子蒸熟了就行了。又简单,又好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怎么想出来的,果真是又简单又好吃。小丫头听了露出十分骄傲的模样来,说道:“这是我娘的拿手菜,传给了我,是我做出来的。姑娘和夫人们若是喜欢,回去的时候,带一些回去吧。”
大家听这小丫头说话有趣,并且丝毫没有府中下人面对主子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都纷纷逗她继续说,有说有笑的,十分开心。那小丫头也不害羞,非常配合的讲起了山野间的趣事,逗得众人很是喜悦。末了薛宝琴对她说道:“你这丫头真是逗人喜欢,不如,跟了我去吧?”说着,一双盈盈美目看向了林黛玉:“林姐姐,你可舍得么?”
庄子里的下人都是属于林黛玉的,有卖身契在,因此薛宝琴才有这一问。听了她的话,黛玉一笑,说道:“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我并不会随意就做了她的主。”说着,黛玉和宝琴的双眼,都看向了那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被众人盯着看,也并不羞窘,落落大方的对着宝琴施了一个礼,口中说道:“多谢姑娘厚爱,可是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知道一仆不侍二主这个道理。因此,只能对姑娘说声对不起了。”
众人听了她的回答,纷纷赞叹,说虽然她身在乡野之间,却心思纯厚,许多人都不及。黛玉问了她的名字叫做二丫,赏了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二丫拿着那个绣着五彩鹦鹉的精致荷包,谢了黛玉,欢欢喜喜的出去了。薛宝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依旧兴致高昂的,再次说起了要去泡温泉的事情。左右饭后无事,众人都离开了庄子,朝着后方的梅花林走去。
要去梅花林,并不必出庄子,后院有道门,出去再走一小段羊肠小径之后,就到了目的地。还没走近,众人便见那些梅花迎霜傲雪,开得十分妍丽,且香气清雅,很是可爱。那些梅花以嫣红色的居多,其间也夹杂一些粉色的,如云如霞,千姿百态,观之不尽。沾染着一身梅香,在林子里三转两绕之后,一个冒着微微热气的水潭,出现在众人面前。潭水不算清澈,大约温泉都是这样。四周堆砌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将水潭围绕起来。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升腾在空气之中。与梅花香气混在一起,竟并不难闻。
重重的吸了吸鼻子,探春道:“这是什么味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晓,唯独宝琴开口说道:“这是温泉特有的气味,虽然不大好闻,但是对身子很有好处。”顿了顿,她见众人只顾着观赏景色,便说道:“大家别傻站着啊,温泉是拿来泡的,不是拿来看的。”
李纨第一个摇头:“我在旁边看着就行了,下水却是不敢的。”
宝钗也说道:“还是算了吧,这光天化日的,怎么好意思呢?”
探春道:“虽然这里地广人稀,但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误闯进来。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可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替她们引路的一个老嬷嬷开口说道:“姑娘们放心,我们庄子里备着帷幕,就是预备泡温泉用的。到时候四面围起来,再派几个丫鬟守着,不必担心有人过来。”
听了这话,宝琴忙催促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取帷幕啊!”
一时间帷幕取了过来,却是深蓝色的,立起来之后,后面的场景就完全看不见了。众人这才放心。宝琴却带着几分遗憾说道:“这样围起来之后,安全是安全了,可惜却玷污了这般美景。”想象一下,一边泡着热腾腾的温泉,一边闻着梅香欣赏着梅花,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可若是围上了这帷幕,那便有了瑕疵了。
黛玉笑道:“美中不足之事常有,却还需宽心才好。”
宝琴也笑了:“林姐姐说得多,是我太过贪心了。”
帷幕立了起来,看守的丫鬟也各居其位。宝琴第一个脱下衣裳,跳进了温泉里。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来,叹道:“真是舒服极了……”
看着宝琴的样子,众人也经不起诱惑,纷纷下水。只有李纨一个人,坚决不肯,她道:“姑娘们泡着,我身子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众人也知道李纨性子固执守旧,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脱了衣裳泡温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就随她去了。等她离开之后,众人没了拘束,不断的说笑着,还互相泼起水来,玩得很是高兴。
玩得累了之后,探春靠在一块大青石之上,叹息着说道:“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真是难得有的。”
宝钗道:“将来的日子还长得很呢,三妹妹何必叹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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