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朱梓弈这一边, 他迈步上前, 走进了镇子里。虽然其中人踪俱无, 鬼气森森, 但他毫无惧色, 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仿佛什么都不能阻拦他一样。
走过狭窄的青石巷, 不多时来到了镇子中间一处宽敞场地。这里亦是有大块青石板铺地,且搭着一处高台。看起来,像是戏台子的模样。乡间逢年过节也有草台戏班子可以看, 算是不多的娱乐之一了。此时戏台子已经半倒不倒的样子,下方长满了杂草,一派荒凉景象。但遥想从前, 该是十分热闹的所在。
一阵狂风骤起, 吹得破了洞的木板呜呜的响,恍如鬼哭。风带起尘沙迷了朱梓弈的眼, 使得他不由自主的将眼睛闭了起来, 有液体渗出。当他擦干眼角泪花再次睁眼的时候, 忽然一阵喝彩声四起, 戏台已经焕然一新。其上挂着红绸绿彩, 十分鲜艳夺目。戏台下方, 坐满了观众,男女老少皆有,都是聚精会神, 注视着戏台子上面的表演。
戏台子上面, 乐声激昂,正唱着一折《穆桂英挂帅》。那旦角一身红装,背后插着彩旗,正挥舞手中马鞭,扬声唱道:“……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杨家将舍身忘家把社稷定,凯歌还人受恩宠我添新坟……”
看那旦角的身段,听她的唱腔,唱念做打,皆是上乘,比起京中名角也不差什么。原来在草台戏班子里,也有这样的绝色。难怪底下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几乎要手舞足蹈了。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台上的戏唱着,台下的戏也开唱了。只见最前方一身高不足四尺的矮小猥琐青年男子,看那穆桂英看得嘴角都要流出口涎来了。看他怎生个模样?且不说身高宛如孩童,但看那鼻如蒜头,嘴唇被龅牙顶得无法合拢,三角眯缝眼,满脸□□子。实在是,其丑无比。虽然如此,但他身着上乘锦缎裁制的衣裳,帽子上面镶嵌一块莹润美玉。由此可见,家世不错。
那丑公子身旁坐着两个随从模样的人,见了他如此痴迷模样,便有一人开口说道:“邵公子,这花旦名为罗丽娘,艺名小桃红,年方二八,已经是这吉庆班的当家花旦,难怪您喜欢……”
闻言,那邵公子连连点头,有透明的液体在嘴角闪烁:“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那随从听了这话,眼珠一转,又道:“既是喜欢,何妨给她赎身抬进家里来?如此,也能天天听她唱戏了!”
闻听此言,那邵公子怪眼一瞪,道:“胡说什么!”
那随从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听邵公子又嘿嘿笑着说道:“如此绝色怎可为妾?我要娶她当正妻,明媒正娶!”
邵公子的话语被风吹得零零散散听不真切,等朱梓弈再睁眼看时,什么花旦公子的全部都消失了。依旧是那冷冷清清半倒不倒的残台,依旧是空无一人。唯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四处飘零。
没料到,来到此处竟看到了往日景象。看到邵公子家应该也是有财势的家族,恐怕那罗丽娘,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朱梓弈在戏台处伫立了一阵子之后,再次迈步前行,不多时,来到了一处高门大宅之外。从那高高的围墙和里面层叠的楼宇可以看出,从前,在这里居住的也该是一户大家族。
朱梓弈恐怕也没有想到,在不同的时空中,不久之前,黛玉也曾在他驻足的地方伫立,被里面的鬼新娘吓得心惊胆战。
大门口上原是挂着一横黑漆金字的牌匾的,此时已然跌落下来,被荒草遮住了面目。朱梓弈走过去,拨开荒草一看,上面镌刻着“邵府”两个金漆斑驳的大字。
这里,应该就是先前看到的那位邵公子的家了吧?
朱梓弈抬起头来,不出所料又是一阵疾风吹过,吹得他眯起了眼睛。刹那间,朱红大门上脱落的朱漆又染了上去,跌落下来的牌匾再次挂了上去。满地荒草消失无踪,宅院里有了人声传出。荒凉的大宅,变得有了人气了。
那边的时空正在下着暴雨,哗哗啦啦,恍如上天在哭泣一般。暴雨里,一个书生装扮的青袍男子站在大门外,冒着雨用力的敲着门:“快把丽娘放出来,你们这些强盗……”砰砰的敲门声混杂着雨声,有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感觉。
书生在大门外敲了许久,淋得像只落汤鸡似的,大门方才被人打开。门里面,站着一个不足四尺的人影,有家丁弯着腰为他撑着油纸伞。那邵公子瞪着一双三角怪眼看着书生,厉声喝道:“你闹什么闹?我邵家已经给罗丽娘赎了身,现在她已经不是戏班子的人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要人?”
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那班主明明已经答应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去筹集给丽娘赎身的钱,明明已经答应了的……”
邵公子道:“那你就去找那言而无信的班主好了,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快滚!”
书生用力的捏紧了拳头,竟缓缓的跪了下来:“我求求你,邵公子,不要拆开我跟丽娘……我不能没有她啊……”
雨伞底下,邵公子紧紧的抿着嘴唇,眉毛竖起,显得十分的不耐烦了。就在此时,一道月白身影冒着雨从宅院里跑了出来,边跑便喊着:“张郎,你起来,不要给他下跪——”
邵公子转身看向那人,厉声喝道:“叫你们好好看着她,怎么让她跑出来了?”
跟在罗丽娘身后的几个奴仆忙着请罪,其中一人说道:“没法子啊公子,她拿金钗抵着喉咙要挟我们,我们不敢拦她啊……”
罗丽娘跑到门口,被两个粗壮婆子紧紧的拉住了胳膊。心爱的人就在面前,一尺之遥,却再也无法上前。她容色憔悴,脸上流着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嘶声说道:“张郎,你回去吧……今生已是无缘,忘了我吧……”
书生欲扑上前去,却被两个家丁给拦住了。他望着罗丽娘,嘶哑着喉咙说道:“今生今世,我认定的妻子,只有你……再不会有别人了……”
“大胆!”一名家丁喝道:“再过半月,小桃红就是我们家公子的人了,你这厮竟然敢说什么妻子不妻子的,有没有将我家公子看在眼里?”
一旁的邵公子已然忍得嘴角青筋凸出了,此时听到这家丁的话语,哪里还能忍得住,顿时一挥手,道:“给我上,让他长长记性!”
一声令下,几名家丁应声而出,对着书生拳打脚踢,不多时便将他打倒在地,嘴角渗血。罗丽娘哪里看得下去,顿时痛哭起来,对着邵公子哀求道:“放了他吧,求求你,我会乖乖的待在这里,等到半月之后,……嫁给你……”话音落地,泣不成声。
闻听此言,邵公子这才示意众家丁停手,满意的拉着罗丽娘的手,转身朝着院子里走去。众家丁也跟着走进院落,留下书生瘫在雨地里,嘴角渗出的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却闻砰的一声响,两扇大门紧紧的关闭上了。书生努力昂起头来看向邵家的大门,嘴里兀自念道:“我、我不会放弃的,等着我,丽娘……”他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吃力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萧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随着书生身影的消失,漫天的雨也跟着消失了。再细看时,大宅门口还是长满了杂草,落下来的牌匾还是倾倒在墙角。荒废的小镇,萧瑟的风呜呜吹过,穿过破了洞的窗户,吹得灰白色的灯笼剧烈摇晃着,摇晃着……
朱梓弈转过身,迈步随意的走了出去。邵家的宅邸的确是大,走了半晌,他还在邵家的围墙底下。猛然间,过往场景,再一次的出现了。这一次仿佛是深夜,天上群星闪烁,一轮明月如同银盘,洒下凌凌清辉。邵家宅邸里灯光盈盈,与天上的星光连成了一片。他停下脚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高墙底下,那姓张的书生背着包袱,焦躁的转着圈儿,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丽娘怎么还没来……”他低声自语道:“好不容易买通了看守她的人,难道说,出变故了吗?”
他正焦急不安着,忽然围墙里面响起鸟叫声,两长一短。张生听到这声音,顿时喜上眉梢,也蹙唇学着鸟儿叫起来,亦是两长一短。不多时,围墙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是梯子之类的东西,搁在了墙头。紧接着,一个女子的面孔出现在围墙上方,看着张生,轻声喊道:“张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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