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人的熏香从炉中袅袅升起, 杨柳一直保持低头下跪的姿势, 直至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龙靴。

　　下颔被修长的手指挑起, 印入她眼帘的, 是那张与赵崇瑾有着几分相似的脸, 只不过较之赵崇瑾的俊美, 眼前这人又多生了几分柔和。

　　但杨柳知道, 这张脸太能蛊惑人，这躯体里面的那颗心，可由里到外都是黑的。

　　“多日不见, 朕的明月，又美了几分。”赵崇芳捏着她的下颌，他凑得极近, 两人都可以闻到彼此的气息。

　　杨柳就这么盯着他, 也不开口。

　　赵崇芳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是赵崇瑾吧, 他把你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作为帝王, 他碰过太多女人, 自然清楚女孩与女人的区别。此刻的杨柳, 眉眼间透着诱人的风情, 这种妩媚无法伪造, 是被男人长期滋润出来，那是经历过人事后，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无言诱惑。

　　杨柳感到捏住她下颌的手又加些劲, 可她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

　　赵崇芳的手渐渐上移, 他一把按住她的发簪，然后一扯——杨柳原本盘着的头发没了固定物，瞬间散落下来，垂落在肩上。

　　撩起一缕青丝，赵崇芳像是满意般替她拢了拢秀发，才扶她起来。

　　“你还是这样子好看些。”嫁人盘发，他看不惯杨柳为赵崇瑾盘起青丝。

　　杨柳站直身子，却还是低着头。赵崇芳像是习惯了她这般反应，反而自己坐回软榻内，有些慵懒地说：“扬州的事仇剑星都跟朕说了，现在，朕想听你说一次。”

　　杨柳这才抬头直视着他，“皇上，是我的错。之前其他事都按照计划进行，只是我误中的漕帮少帮主何斐小厮任沅的圈套，才会被他挟持，结果引得赵崇瑾提前进攻。”

　　“哦。”赵崇芳一手支着腮，玩味地看着她，“你要朕相信，我堂堂暗卫司的下任司主，竟然会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厮擒住，这说出去，恐怕侮辱了暗卫司的百年威名呀！”

　　杨柳扑通一声又跪下，可她的语气依旧不紧不缓，“皇上，那任沅使用的是西域迷幻香，这种迷药在我朝极为罕见，属下一时不察才会误中奸计，坏了皇上的大事。在属下看见平王被擒时，那任沅身上带有凶器这个属下也早就知道，所以便想借任沅之手除掉雍王，可惜……”

　　“可惜你爱上了赵崇瑾，对吗？”赵崇芳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杨柳却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赵崇芳像是被激怒一般，猛地站起身走向前去，一把拉起她。他在耳边沉声道：“明月，你可知为何所有暗卫里，朕最喜欢的就是你？就是因为你向来懂得体察圣意，你明知道，朕要不是赵崇瑾的命，朕要的，是一个光明正大剥夺他所有权力的罪名。”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可你呢，让赵崇瑾挨了一刀。仇剑星跟朕说，你已是将功补过，可实际上，你是故意的吧？你怕赵崇瑾毫发无伤地回来，朕会怪罪你，于是就耍了这么一招，对吗？”

　　说到这，杨柳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她颦着眉，言语间带着些委屈。“皇上，暗卫司所有暗卫只认您为主，属下也不例外。这些年来，属下一直对您忠心耿耿，若我真的按您说的故意让雍王受了那一刀，那又怎能保证他绝对不会死呢？”

　　满室熏香缭绕，赵崇芳盯着她许久，像是在审视她是否说谎。时间一点点流逝，赵崇芳突然握住她双肩的手放柔了劲。

　　杨柳知道，他相信了她所说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明月，你知不知道，为何这殿叫逐月殿？”赵崇芳又用回平日那温柔的语气，但杨柳心中那根弦始终拉得紧紧的，她摇摇头。

　　赵崇芳继续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朕那时刚登上皇位，仇剑星就带着你来向朕表示你们暗卫司的忠诚。”

　　这是暗卫司的规矩，永远只认当今皇上为主。在他登基的当天晚上，现任暗卫司司主仇剑星就必须来向他效诚，同时来的，还有被暗定为下任司主的杨柳。

　　“朕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么个漂亮的女娃娃，竟然他日要接掌整个暗卫司？这些年来，我看着你慢慢长大，慢慢变成绝世美人，还有……变成了整个暗卫司最顶尖的暗卫。你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剑……”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感受着指间的柔滑，赵崇芳像是有些迷恋地说：“朕本来是想将你纳入后宫，就让你在这逐月殿里面，一边做朕的女人，另一边替朕监管后宫的那群嫔妃。”

　　他靠近她的秀发，嗅着这青丝的芬芳，像情人间一般亲昵。“可惜……朕的皇弟太厉害了，他逼得朕要祭出你这把杀手锏。”

　　他说的是真话，若非赵崇瑾行事处处谨慎，根本没有漏洞可寻，他也不会设下扬州这局。为确保万一，他连郦明月都派上场，让她嫁给赵崇瑾。

　　从姜易东供出赵崇德谋反，到赵崇德被迫与漕帮合作，这一环扣一环，全都按他的计划进行。可偏偏事与愿违，还是人算不如天算，竟然出了任沅这个意外！

　　杨柳侧过脸，看着赵崇芳的手慢慢落到她腰间，她不由自主地轻皱下眉，这动作立刻落入赵崇芳的眼底。

　　“怎么，想为朕的五皇弟守身？”赵崇芳语中带着冰冷。

　　杨柳坦然道：“暗卫司只属于皇上您，明月自然也属于您，您想做什么，属下都无权说‘不’。”

　　她这话明着是恭维赵崇芳，但却让对方有些不是滋味，“你都这么说了，朕若是动你，岂不显得朕以强权压人？”

　　他干脆放开她，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顿时消散得无痕无迹。

　　“放心，朕要是真想碰你，便不会留着你的完璧之身，让你嫁给赵崇瑾。”

　　杨柳表面低眉顺首，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自己对于赵崇芳来说，正如他所言，只是一把利剑。和平的日子里，或许值得欣赏把玩，可一旦遇到危险，她的价值就是替他斩除所有敌人。

　　归根到底，帝王的喜爱，不过就是暮秋即将褪色的残花，寒风一吹，就无情地掉落在地，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那接下来，您需要属下怎么做？”今夜宴会过后，她的步摇无故失踪，她便知道这是赵崇芳要她觐见。而这见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如何对付赵崇瑾。

　　想到这，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但出乎她意料，赵崇芳却是摆摆手。“暂时不用，你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就行。下一步怎么走，朕要好好想想。”

　　杨柳有些错愕，只是她瞬间便恢复如常。

　　“是，属下遵命。”作为一名合格的暗卫，她只需遵从，不需问理由。

　　“过来。”赵崇芳招手，杨柳刚走过去，他便拉过她的手，往她手里塞入一硬物。

　　杨柳一看，正是那支朝阳五凤金珠步摇。

　　“明月，你要记着，朕期待着你接掌暗卫司的那一天。”

　　杨柳眼神一凛，她懂赵崇芳这句话的意思。赵崇瑾被扳倒的那一天，就是她接掌暗卫司的时候！

　　“是，属下告退。”

　　“去吧，莫让我那五皇弟等久了。”

　　直至那抹艳丽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赵崇芳才拿起酒杯，轻抿一口。杨柳秀发的清香还残存在他手中，他闭上眼，嗅着这带着女性体香的气味。

　　只要他还当着皇帝，暗卫司就得任他差遣。可要想让眼前这把利器永远只属于他，他赵崇芳就必须一直站在这天底下最高的位子！

　　杨柳撩开帘布，赵崇瑾已睡过去。这玉琼酿确实厉害，她知道他酒量不错，但仍是醉了。

　　她坐进马车，侍卫便立刻驱车出宫回府。

　　春夜微寒，可车里暖意片片。杨柳让赵崇瑾靠着她睡，听着耳边沉稳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心中一暖，握住他的手，可惜对方醉得厉害，根本没反应。

　　她轻轻地动了下身子，右手穿过赵崇瑾的肩下，轻抚上他的背。虽然隔着衣服，但她知道，这位置有一道伤疤。

　　记得在扬州伤势痊愈后，大夫本来就建议使用去疤痕的药物，可赵崇瑾却坚决不要。一是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无需用这些。二是他想留住这伤疤，让杨柳知道他究竟有多爱她。

　　当时杨柳佯装着生气，心里却是如吃了蜜般。

　　即使隔着衣服，她的手心还隐约发热。刚才逐月殿内赵崇芳的话犹还在耳，杨柳眼神黯了下来。

　　这赵崇芳太过心狠手辣。上次在扬州兵行险招，她才拼得她与赵崇瑾两人都没事。如今赵崇瑾依旧大权在握，赵崇芳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她太了解赵崇芳，这人表面上待人宽和，实际里却是猜疑心极重。刚才他说对下一步的计划要再作考虑，这八成是有意骗她。或许，经过扬州这一事，他已不再全然信任自己……

　　如果，赵崇芳要再对赵崇瑾下手，那会从哪个方面来呢？

　　杨柳抱住赵崇瑾的手紧了紧，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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