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宁殿表面如常, 实际上却受到严密监控, 只可惜, 一连两日, 皆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的行迹。
赵文煊并不觉得意外, 若那下毒者并非如此沉得住气, 早就在他一次次的清洗下被撸下, 要知道,每次清洗十分严格,但凡有丁点被怀疑者, 便绝不会被留下。
“王妃”病了几日,渐渐痊愈了,于是, 接下来的计划便提上日程。
清晨, 延宁殿开了院门后不久,远远便有下仆望见, 王妃娘娘又出了门, 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 往花园子方向行去。
这人咋舌, 这王妃娘娘该有多喜欢逛花园子啊, 一年到头逛不腻, 即便是刚病愈,次日又早早起来继续逛了。
果然贵人的想法,是难以捉摸的。
其实, 这位“王妃娘娘”是月季假扮的。章芷莹毒性与内伤夹击, 如今仍旧病倒在床,还昏睡未醒呢,且即便她好了,按她往日不配合的作风,赵文煊也不会让她出来。
延宁殿一行,往沿着青石板夹道,进了花园子。
深秋清晨温度颇低,这花园子里,除了少许上值埋头打扫的粗使太监,以及行色匆匆经过的下仆以外,其实很冷清,人很少。
月季身量与章芷莹差不多,又贴身伺候多年,对主子一些动作习惯了然于心,她浓妆描绘一番,换上华丽宫裙,模仿着章芷莹动作举止,又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远远望过去,其实很具欺骗性。
毕竟王妃到底是王妃,即便是不受宠,等闲下仆给她请安,也是不敢抬头的,一见这架势,也就差不离了。
“章王妃”沿着屏退下仆,让诸人远远跟着,她沿着空无一人的湖岸,缓缓徐行,走了一段后,她漫不经心转了方向,往湖边一条石子路走去。
沿着曲折迂回的石子路走了一段,转过花木丛,前头便是假山了。
月季倏地急走几步,闪身进了那日的洞窟,往印象中的位置看去,左手边腰高地方,果然凸出一个掌宽石台,可以放置东西。
她心中一喜,那日她乍见章芷莹的时,对方的手,便堪堪从此处离开。
月季找到了地方,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取出,小心放上去。
这东西是一封书信,信笺没署名,封皮也空白,赵文煊命人仿了章芷莹笔迹,将事败之事写上去,然后向对方再讨一次药,说是要在百日宴再动一次手。
措辞十分隐晦,不过明白此事的人一看便了然。
赵文煊手下能人不少,字迹模仿得几可乱真,语气由月季捉刀,毫无破绽,相信即便章芷莹本看了,也会怔忪起来。
月季放罢书信,便立即出了洞窟,对赶上来的丫鬟婆子吩咐,她有些累,要回去了。
于是,丫鬟婆子们便簇拥了“王妃娘娘”,一行人回延宁殿去了。
*
小丫鬟转了一圈,返回院子,敲开了房门,再次把最新情况说了一遍。
她问:“王妃娘娘往假山去了,想必是留了物事,我可要取回来?”
那人微微掀起眼皮子,扫了小丫鬟一眼,道:“急什么?”
只要知晓一些前情,京城与章芷莹交易的大致条件,其实很容易就猜得出来,能诱惑她的无非就那桩事情,延宁殿这般不如意,章芷莹应很渴望摆脱的。
这人刚好是知道一些前情的,除了以上之事以外,章芷莹为何急着传信,刚病愈就往花园子赶,这人也了然。
章芷莹能接触小公子的机会不多,大约就是满月、百日、周岁三个宴席罢了,她这般急切要摆脱窘迫的处境,失败了一次,大约会很心焦。
偏偏百日宴就在一个多月后,京城大兴若是寻常书信来往,个把月肯定不能来回一次,章芷莹既无加急传信渠道,此事也不敢借王府人马之手,她唯一能选择的,就是通过洞窟,向不知是何人的潜伏方求助了。
这人目光闪过一抹嘲讽,只是章芷莹已经与明玉堂翻脸,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还能有机会接触小公子?
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她难道以为,这么珍贵的药,是取之不竭的?
这人对章芷莹不看好,只是,沉吟了半响,还是对小丫鬟道:“你静静观察几天,若确定安全,便把那物事取回来。”
章芷莹虽无能,失败的可能性也大,但明玉堂乃至顾云锦母子身边防守皆极为严密,说是水泼不入也不为过,己方除了借章芷莹之手外,竟再无他法。
京城那边已经多次施压,潜伏方若无行动,怕是很难交差。
这人细思良久,还是做出妥协决定,那药还能勉强均出一次配置的分量,就多给章芷莹一次机会吧。
只是那药还有大用,倘若下一次同样失败,那便无法再度均出了。
这人嘱咐小丫鬟,“你切要谨记,一定要确认安全后,才能上前去取,若是有所怀疑,宁愿放弃,也不许擅进。”
小丫鬟郑重答应一声。
*
信笺放进洞窟以后,由徐非亲自领人,层层蛰伏在附近,一旦有人靠近,绝对无逃脱可能。
这些人,都是仔细筛选出来得顶级暗卫,功夫了得,潜伏技能一等一,肯定不露半点破绽。
然而,即便是如此,足足过了好几天,依然一无所获。
徐非禀报时,这一贯冷静自若的暗卫首领,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他寻常绝不会如此,只是这事太过要紧,一直在威胁着主子的安全。
赵文煊食指轻敲书案,道:“耐心些,这人若非如此谨慎,也不能蛰伏多年。”
徐非定了定神,应了一声,便利落告退,出门继续监视去了。
这般不动声色的日夜潜伏监视,最终卓见成效,一日清晨,前方有暗号传过来,听音分辨,是一个疑似目标在靠近。
徐非精神一振,立即以暗号传递消息,让各处岗哨严密监视,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抬起眼帘,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洞窟。
清晨的花园子,格外冷清。
昨夜刚下了一场初雪,不大,但也让树梢墙头,沾上点点素白,湖边的风格外大,途径此地赶去上值的下仆们,个个缩头缩脑,步履匆匆。
有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头扎双环髻,身穿一件灰绿色棉袄,正捧了个填漆茶盘,低头经过湖边。
一切看着并无异常,只是四下无人时,小丫鬟却突然脚下一拐,转进了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岔道。
小丫鬟神色很平静,步伐一如既然,若非这石子路被监视着,她根本看不出半分不妥。
她走了没多久,便见了假山,小丫鬟一路行来,其实已经在小心打量左右,如今见再无异常,她加快脚步,闪身进了某个洞窟。
小丫鬟一脚踏入,探手取了书信,揣进怀里,然后立即离了洞窟,接着低头往前走去。
她动作一气呵成,极为迅速,错眼间便完成了。只不过,周围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小丫鬟的行为无所遁形。
徐非眸中闪过欣喜,他示意身边属下附耳过来,吩咐立即去给主子报信,然后一挥手,领人悄悄跟了上去。
属下领命后,脚尖一边,身影无声无息消失,直接往前殿方向掠去。
“启禀殿下,就在刚才,已出现一小丫鬟,将洞窟中书信取走。”属下请安后,利落禀报。
赵文煊站起,“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能耐。”他狭长黑眸微微一咪,闪过一抹厉光,迈开大步,往殿外行去。
*
小丫鬟取了书信,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方启程回了院子。
徐非一见这个院子,瞳孔当即一缩,他大惊之下,呼吸难得乱了一拍,蹙眉吩咐道:“来人,去把殿下请过来。”
“不必去了。”
男声格外低沉,说话的人正是赵文煊,他已经到了,此时正几个大步行至徐非身后,面无表情看着这个院子,眸色晦暗难明。
徐非等人正要见礼,赵文煊挥手免了,顿了片刻方举步,进了院子。
再说那个小丫鬟,她一进院子,脚下急了几分,疾步行至正房前的小抱厦前,她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门只是虚掩着,小丫鬟闻声推开门进了屋,再回身把门关上。
一进门,便立即嗅到浓浓的檀香味,这处小抱厦,原来是一处佛堂,入门左手边放置了一佛龛,其上供了佛像,三柱清香正燃了一半,袅袅烟雾升起。
室内一如既往没有燃灯,很是昏暗,那人正跪在佛龛之前的蒲团上,半阖的双目捡着佛豆。
小丫鬟上前,将书信掏出来,递了过去。
那人捡佛豆的动作停下,张开双目,接过书信扫了一眼,随即嗤笑道:“她信誓旦旦,说下次必能成功。”
小丫鬟没搭腔,只安静地等着。
这人对王妃不置可否,不过,先前已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这点倒没有改变。
这人站起,取出之前那十几种配药,仔细调制妥当,最后,这人来到佛龛前,扭动机括,打开暗格,探手取出一个物事。
这物事原来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极为精致,这人动作很慎重,显然瓷瓶里的东西很是珍贵。
这人郑重打开瓷瓶,从里头挑了些许白色粉末出来,看了看,又往瓷瓶颠回一些,这样来回几次,方确定了最终分量,加进原来的药粉中。
这人先是小心把瓷瓶子收妥当了,随后才调均匀案上药粉,最后用纸包了,才转身,递给小丫鬟,道:“你写张纸条,告诉她,这药珍贵,已是没有补充,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小丫鬟站立的地方,刚好毗邻窗棂子,此时虽是清晨光线不充足,但还是有的,屋内这一小块地方最是明亮。
天光透过窗纱,投入室内,这人上前一步递药,一张脸刚好暴露在光线中。
这人原来是个女的,看着有些年纪了,双鬓染霜,脸上沟壑纵横,两道法令纹格外明显,不过她神情严肃,明显平日是个不拘言笑的人物。
她赫然竟是白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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