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侧妃二人绘画地图完毕, 换好衣裳, 便出了繁翠院, 正房里屋, 独留下一个金鹃, 还横躺在地面上。
她双目紧闭, 一动不动。
紧接着, 窗外树梢上,有人影一晃,上面盯梢的暗卫, 已追踪柳侧妃画眉方向而去。
金鹃依旧独自躺着。
由于下仆们被吩咐不许出屋,正房无人掌灯,黑黝黝的一片, 仅从窗棂子的绢纱上透进些许微光, 正映照着在金鹃的小半张脸上,半明半暗。
倏地, 躺在地上的金鹃, 竟突兀睁开眼。
她面无表情, 身体其他部位纹丝不动, 唯独两颗眼珠子微微一转, 扫向左右, 朦胧的月光照亮了她的一边瞳仁,而另一边隐藏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诡异。
确定附近无人后, 金鹃一个鲤鱼打挺, 直接跃起,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有说不出的讽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侧妃二人及其背后的主子,想当这黄雀,也要看她们乐不乐意。
柳侧妃画眉背后的主子是太子,金鹃早就知道了,早到什么程度呢,这便要追溯到她刚领任务,侍候在“柳大小姐”身边之前。
早在几年前,越王留京之时起,一场储位的攻守战便开始了。
太子想方绞尽脑汁欲击倒越王,越王何尝不是在百般设法取而代之。
秦王作为太子一个最有力的拥护者,东宫的天然屏障,随着他的实力增强,越王自愈发警惕重视。
越王之母张贵妃多年独宠,她的势力早已占据大半个后宫,不知不觉间,甚至渗透进了坤宁宫,早在皇后欲将章芷莹嫁予秦王为正妃之时,她便知道了。
本来这表兄妹成亲,巩固太子、秦王、庆国公府三者之间关系,挺正常的,张贵妃也不在意。
不过问题是,太子与章芷莹那点破事不算太隐蔽,也就皇后等人以为是表兄妹亲情罢了,张贵妃立场客观,早一眼便能窥破。
张贵妃知道了,越王自然也清楚,他灵机一动,生了离间东宫与秦王关系的心思。
他命人观察章芷莹一番后,觉得以这人秉性,应该无需他动手,对方便能把事情弄得极度糟糕,于是,越王便没有了往这方向谋划的心思,打算最多就适时扇扇风罢了。
他另一个计划,那便是柳父、柳侧妃之事。
越王先向外祖父靖海伯示意,让他有意无意在太子的人跟前,露了一点痕迹。
太子果然顺着痕迹摸上来,发现了柳父。
同时,张贵妃开始使力,设法欲让柳小姐赐婚进入秦.王府。
果不其然,太子大喜,不但以此事试探秦王,还用女探子顶替了柳小姐。
虽这柳小姐之事,有点出乎了越王的意料,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立即改变谋算,将计就计。
越王胆子不小,行事也果决,不然他就不会夺嫡,很早之前,他便设想过赵文煊手上的虎符,只不过一直不得其法罢了,如今太子一插手,他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
这事很难,就算让派人一直潜伏下去,或许也无任何动手的机会,毕竟他这位四皇兄,可不是一个草包。
不过,人先放进去也是好的,就算这事不成,往后未必不能在其他方面动手,于是,越王便精心挑选了一个女探子,放在“柳小姐”身边,好伺机而动。
这人便是金鹃。
金鹃一直都知道柳侧妃与画眉的底细,她的角色扮演也十分成功,那二人丝毫没发现不妥。
越王与金鹃都没想到,机会那么快便来了。
建德帝数度病倒,一度病势危殆,让太子心急如焚,连连催促柳侧妃动手,偏偏年后,赵文煊惯例巡察边关,带走大批明暗护卫。
且由于顾侧妃的怀孕,想当然的,赵文煊必然会将明玉堂列入守卫重点,这又分走了不少留守人员。
天赐良机,失不再来。
越王一方,先遣人跟踪秦王仪仗队伍抵达边城,确认赵文煊本人真在巡察边关后,立即折返,随后,这边便密锣紧鼓地行动起来。
大兴王府规矩森严,说实话,越王虽费尽心思,但安插进去的探子并不多,且里头岗哨重重,秦王手下不乏强兵悍将,即便守卫的人员少了,虎符这等重要物事,也不是这少许人马能轻易取得的。
这时候,借助抱有同样目的的东宫势力,便势在必行。
这小半个晚上,柳侧妃进出外书房,太子一方人脉全部动起来配合,几乎全部折损;而越王这边也没好到哪去,只是他们若不尽力协助,单凭太子方,断断是无法让二人得手的。
这般损兵折将,金鹃当然不允许失败,她早已推测好柳侧妃奔逃的路线,在小角门等着她,一见对方,立即便夺取虎符。
金鹃成功了,而且她很幸运,这角门正是蔡明值守之处,她不必再想方设法,越过那巍峨如小城城墙般高大的王府院墙,只要直接开了角门,便能往外边飞速逃去。
此时已成功了一半,只要二人出了大兴城,便有己方人马接应,按王府如今留守人手,仅分出一部分来追截,肯定堵不住。
护卫军方面,非秦王本人亲自调动,其他人是不可能如臂使指的,刚好秦王远在边关,等护卫军统领核实情况后再行动,恐怕会慢了一拍。
就这么一拍,事情便会发生许多变化了。
金鹃蔡明很顺利,直接出了城,两人大喜,脚下没敢缓上半分,直接往目的地掠过去。
奔出二三十里地,前方便见一处峡谷,这地方树木葱葱,黑夜中正适合隐蔽藏身,穿过峡谷再走一段,便是四通八达的道路,届时使上障眼法,诸人四下奔逃,便如江流入海,再难追踪。
金鹃二人精神一振,脚下加快几分,穿过树林子,冲进峡谷。
里头已经有一行百多人在等着接应了,这些人服饰各异,有脚夫农民装束,也有作侠士商人打扮的,正为稍后的四下奔逃后做准备。
为首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作挑夫打扮,他满脸风霜之色,粗糙的大手青筋暴突,正拿了一跟扁担,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寻常百姓,若非出现地点不对,怕是无人发现不妥。
不过,挑夫抬首,那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目光异常锐利,他看向急速掠过来的二人,沉声道:“事成了吗?东西呢?”
金鹃来不及说话,点了点头,同时掏出锦囊递过去。
挑夫立即接了过来,打开垂目一瞥,面上当即一喜,他随即敛住,将锦囊收入怀中,干脆利落吩咐道:“走。”
众人听令,立即便要转身,不想这时,挑夫却又突兀抬手止住,他面色惊疑不定,仰头左右打量。
他似乎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在场所有人中,挑夫功夫最高,其次是金鹃蔡明,两人随即也隐约听见了些,面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挑夫左右顾盼,突然,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很强烈,他心下一惊,倏地转过身去,直直看向那处。
今夜月色只能算一般,微光照在峡谷丛林中,尽头高处,有一块巨石,上面竟悄声无息站了一个人,那人虽背着光,但挑夫却知道,他在冷冷盯着自己。
挑夫眼眸陡然圆睁。
他动作很大,下面诸人循着方向看过去,见了人影,俱大吃一惊。
这人缘何在此?
事涉机密,所有人都不认为是巧合。
那巨石上的人,正是徐非,他奉赵文煊的命令,年前便按部就班进行部署,如今正是收网的时候。
徐非也没废话,直接一扬手。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突兀燃起一圈火把,原来暗卫们早已悄悄潜行,包围住了小峡谷,后面还有冯勇带了一队护卫军跟上,军士身手比不得暗卫,行动难免有声响,挑夫听到的声音,正是他们行走间发出。
敌方接应人数不知有多少,赵文煊这次旨在将太子、越王的人一网打尽,以肃清将王府内外的,因此,前来围剿的人数不少。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战,徐非冯勇一方并没废多少力气,军士们先居高临下几轮箭雨,下面的人除了挑夫几个身手最高的,基本都倒下了,接着暗卫们出手,很快就将人全部拿下。
不过可惜的是,挑夫功夫高,勉强挡住攻击,他寻了个空隙咬破齿内毒囊死了,活口少了一个。
事情已处理完毕,冯勇留下打扫战场,徐非则命下属压着几个活口,匆匆返回王府复命去了。
*
这一夜,大兴王府里外暗流涌动,多少人精神抖擞,彻夜不眠。
明玉堂却一如既往静谧,外面的风浪并没有波及到此处,赵文煊早安排好一切事宜,吩咐底下人去办后,他便拥了足有一月未见的顾云锦,安然到天明。
春眠不觉晓,顾云锦又有了身孕,躺在久违的温热怀抱中,她好梦正酣,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她刚睁眼,一个轻吻落在粉颊上,赵文煊微笑,“锦儿醒了。”
“嗯”,顾云锦顺着锦帐缝隙,望一眼外边天色,她有些羞赧,话说,怀孕后睡得多,吃得也增加不少,真有点儿向懒婆娘靠拢的趋势。
赵文煊一眼便知,抚了抚她的鬓发,笑道:“能吃能睡,才是好事儿,锦儿如今可是双身子。”
男人这么一说,顾云锦立即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她吃的睡的都是两人份,能不多么?
这么一想,她便理直气壮起来了。
赵文煊好笑,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我们起罢。”再不起就耽误早膳了。
二人随即召人进屋伺候梳洗更衣,妥当后,赵文煊陪顾云锦用罢早膳,便道:“锦儿,你先歇着,我须出去一趟。”
昨夜的事,该进行最后处理了。
顾云锦了然,顺从点头。
赵文煊扶她回了里屋坐下,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出了正房。
他一出门,徐非便出现请安,二人并没有出明玉堂,而是直接绕到后边的小抱厦,打开机关进了暗道。
“殿下”,徐非探手取出一个锦囊,里头正是今晚各方抢夺的那枚虎符,他躬身呈上。
赵文煊接过,瞥了一眼,微微冷笑,这一枚虎符同样是假的,是他特地命人精制而出的诱饵,真的那一枚,他并没有放在外书房。
这些人的想法不错,只是凭什么认为,他手头上有真品,就不能伪造几枚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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