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煊进宫谢恩时, 将折子递上, 里头说, 他虽不舍皇父, 但无奈身负重责, 不敢懈怠, 如今冬季将至, 唯恐大雪封路难行,他应尽早启程,好赶回秦地。
对于儿子的尽忠职守, 建德帝表示欣慰,当即在折子上朱批了一个“准”字,并示意, 天气难料, 赵文煊可随时启程。
于是,赵文煊翌日便出发了。
他早有了准备, 隔日天蒙蒙亮, 秦.王府府门大开, 仪杖车马鱼贯而出, 一行浩浩荡荡, 出了京城, 往西而去。
今日本是章芷莹三朝回门的日子,但也顺理成章给忽略过去了,皇后与庆国公府知悉前事, 也没表示不满, 反倒是派出心腹家人,为赵文煊送行。
车马辘辘,一路向西。
如今已是九月初,抵达秦地最少也得耗费超过一个月时间,如果不能再大雪前到地方,估计会更麻烦,因此时间很紧。
顾云锦表示,在古代,哪怕富贵人家,这远行也不轻松,特别是走陆路的。
赵文煊倒是一如既往,他温声安慰她,说很快便到了,他已传信让人整理了院子,届时便能好好歇息。
顾云锦便伏在男人怀里应了。
她也不知道赵文煊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每天启程后不久,男人便进了她的车驾,直到即将打尖时,他再离去。
全程悄声无息,也没惊动旁人。
路行过半,有一日赵文煊再掀帘上车时,他面上一如既往沉稳,但那双黑眸却染上一丝激动之意。
顾云锦讶异,男人一贯稳重威严,便是这般稍微显露情绪的时候,在外亦是绝无仅有的。
赵文煊不等顾云锦开口询问,便挥退了碧桃,落座在她身旁,展臂搂住后,随即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锦儿,司先生找到了。”
顾云锦闻言大喜,她抓住男人胳膊的纤手收紧,急声问道:“果真?”
她俏面欢喜难掩,看见赵文煊含笑点了头,雀跃道:“那实在太好了。”
顾云锦忍不住抬手,抱紧男人,他亦紧紧回抱她。
赵文煊今儿确实欣喜,他再世为人后,唯一所愿便是解了毒,然后与心上人携手终老,如今顾云锦在他身边,司先生也找到了,假以时日,愿望便能成真。
他一收到消息,便立即往顾云锦车驾而来,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赵文煊到底久经历练,须臾,翻涌的情绪便被他压下,神色恢复如常,他抬起大手,轻轻抚摸顾云锦鬓发,道:“司先生已经往秦地去了,算算时日,比我们还要早到些,待回了王府,便能立即着手解毒之事。”
他垂首,轻吻怀中人鬓角。
顾云锦欢喜应了一声,如此再好不过。
赵文煊待她是真好,诚挚拳拳无半分虚假,顾云锦不能无动于衷,她早就期盼着,能尽快将这隐忧解决。
好在,如今终于找到人了。
*
秦地处王朝西部,北与鞑靼接壤,民风较京城江南等地悍野不少。
封地王府设在大兴城,大兴位于平原南缘,秦岭北麓,三面据天险,北频渭水,又有沃野千里,进可攻退可守,实乃不可多得的要塞之地。
在初雪降下的午后,大兴城城门大开,迎接秦王归来。
仪杖车队进城之前,赵文煊便回到自己的车驾上,一进王府,他便与后头女眷分道而行,直接前往前殿。
梳洗过后,赵文煊头一件事便是在前殿设宴,迎远道而来的司先生。
这司先生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一身天青色宽袖对襟长袍,衣带飘飘缓步而来,端是丰神俊朗,仪表非凡,虽听说其已年过四旬,但看着如今不过三十左右。
好一个锦绣人物。
赵文煊自首座站起,迎了上前,双手抱拳,俯首施礼道:“先生不远万里莅临,寒舍逢荜生辉,小王荣幸至至也。”
司先生抱拳还礼,姿态潇洒,不亢不卑,他笑道:“ 在下蒙千岁相邀,方是脸面有光。”
赵文煊前世与司先生相识数载,深之对方为人梳爽,不拘小节,他也不废话,寒暄几句,便与对方携手入席。
司先生遍阅名山大川,见识广博,而赵文煊出身不与常人同,经多年历练如今手握强权,眼界亦非同小可,这二人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文煊恳切道:“不瞒先生,小王此事相邀,实乃有事相求,万望先生相助一臂之力。”
心腹寻到司先生时,其实已将事情隐晦地说过一遍了,且司先生医术高明,骤一见面,秦王身姿矫健,面上却反常地带了一丝苍白,他便心中有数。
“能为殿下分忧,在下之幸也。”
司先生抬目端详了上首的赵文煊几眼,他不是迂回客套之人,又性好专研医毒,且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医治赵文煊,如今见了奇难杂症,立时心痒难耐,他站起,笑道:“殿下不若寻个静室,让在下一观。”
他虽隐世已久,不怎么与权贵打交道,但并非真的不通人事,赵文煊地位尊贵,身边戒备必定森严,但他却遭遇此祸,皇家隐秘可窥一斑,这大殿人多眼杂,自不是说话处事的好地方。
赵文煊站起,抬手示意道:“先生请随小王来。”
二人出了大殿,绕过回廊,进了赵文煊的前书房。
赵文煊挥退所有随侍宫人太监,吩咐徐非等人严守门户后,方抱拳对司先生道:“有劳先生。”
“此乃应有之义。”
司先生先仔细观察赵文煊的脸色,又细细询问了前两年的大病之时,他让赵文煊伸手,静静听了半响脉息。
“奇哉怪也,”司先生蹙眉,他有些疑惑,“殿下脉息强劲,身体康健,并无任何病征。”
这也正是奇怪之处。
司先生目光敏锐,一眼便知赵文煊是常年习武之人,依着他的体魄,若是全无异处,他应该更加矫健才是,现在脉息虽如常,但比照其人,却总觉欠缺一些。
还有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便是赵文煊面上隐隐的那丝苍白,便是两年前得了大病,将养这么久,也该恢复往昔了。
司先生百思不得其解,他又仔细察看了赵文煊眼睑等其他部位,只可惜依旧一无所得。
赵文煊同样一脸沉凝,只不过,他刚才放置在方几诊脉的那只大手,却状似不经意地翻了个,将手背置于其上。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司先生垂眸细思,目光却无意在赵文煊的指甲上一扫而过,他瞳孔一缩,视线瞬间停滞。
指甲根部那抹似曾相识的淡淡紫色,让司先生大惊,那毒如此罕见,竟还能流于千里之外?
他也顾不得细说,仔细打量那淡紫一番,面色越发凝重,最后,司先生取出一枚银针,抬首对赵文煊道:“殿下,容在下得罪了。”
“先生自随意无妨。”赵文煊颔首,他前世经历过一次,当然知道司先生如今是要取血。
司先生手持银针,在赵文煊指腹扎了一下收回,随即,一颗殷红的血珠出现。
他抬手,用食指抹了那血珠,然后启唇,将血液放在舌上,闭目细尝。
良久,司先生终于确定了,他睁眼一叹,对赵文煊道:“殿下这是中毒了。”
“这种奇毒出自西南边陲,各种配毒世间稀少,配置过程亦极难成功,成品当世所罕见也。”只可惜,这般罕见的毒,还是被皇家得了,且用在自家人身上。
司先生接着说:“在下当年游历时,曾有幸得见,这毒为白色粉末,无味,遇水即融了无痕迹,然却不能一次毙命,下毒者需极有耐心,分多次而下,长则数载,多则年余,才能让中毒者殒命。”
“至于需耗时年余或是数载,则看下毒者每次所用分量。”他顿了顿,又说:“此毒最厉害之处,便是中毒者脉息全无踪迹,若非事先了然此毒,便是御医国手亲临,怕也难以察觉出异处。
显然,赵文煊早便印证了这点,他是皇帝亲子,当年重病,必然是被太医署诸人诊过脉的。
司先生话罢,赵文煊站起抱拳,恳切道:“先生奇人也,如今万望先生不吝劳神,小王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效劳之力,小王定勉力襄助,绝不推辞。”
话毕,赵文煊长揖到地。
“殿下无须如此。”司先生忙抬手,扶起赵文煊,他笑道:“我等既能相遇,即是缘分,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助殿下驱除此毒。”
赵文煊大喜,道:“如此,便多劳先生。”
二人说话间,又坐回原位,司先生拂了拂宽袖,又说:“殿下,此毒施放繁琐,然拔除亦耗时,且过程颇有些苦楚,望殿下早有准备。”
“此事无碍,先生尽力施为即可。”赵文煊毫不犹豫道。
上辈子日渐损耗生命力,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时日,他足足过了长达数年,赵文煊认为,与之相比,其他身体上的苦痛不足挂齿。
对于一个医者身份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病患全力配合更让他满意了,司先生欣然,他道:“这西南奇毒,便是不再加深,长留体内亦有损精气,应尽快拔除为好。”
赵文煊虽刚刚经过长途跋涉,但心腹大患即将被除,他此刻精神更胜往昔,听了司先生的话后,他立即答道:“甚好,一切全凭先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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