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秦.王府非彼秦.王府, 京城人多地狭, 即便是皇帝亲儿子的府邸, 相较于大兴王府而言, 面积也是相差不少的。
当然, 在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 秦.王府已是远远凌驾于其他勋贵官宦之家, 成为仅次于皇宫的头一等了。
赵文煊人还没离开大兴,命令却是到了京城,京城王府这边, 早早便开始收拾起来了。
顾云锦母子居住的地方,还是从前那个院子,这地方紧挨着中殿, 大小虽稍不及中路王妃所居的富宁殿, 但也是极华丽宽敞的。
说起王妃,章芷莹一同也来了。
上次建德帝赐婚, 王府后宅共进了三个女人, 如今柳侧妃已经“病逝”, 如果王妃章芷莹也不出现, 仅剩顾云锦一人, 她还生了秦王目前唯一的子嗣, 那就太显眼了。
顾云锦膝下有钰哥儿,想不引人瞩目很难,只是太出类拔萃, 也不是件大好事。
于是, 章芷莹便必须一同赴京。
不过,这王妃显然身体娇弱又有些水土不服,到了秦地后,严冬之下,她竟是病倒了,这病势汹汹的,出了冬季将养大半年才见好。不料这一路车马劳顿,她竟再次病了,病势沉重得很,下了马车,便被直接抬进了富宁殿。
这对外的说法,顾云锦也听过,不过她可没这份闲心搭理,自打章芷莹欲害她儿子时起,双方便结下了死仇。
她只需要知道,作为钰哥儿亲爹,赵文煊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便可。
顾云锦搂着小胖子,坐在软轿中,往后宅而去。
她微微撩起轿帘,院中景致颇为熟悉,当中高悬一横匾,上书三个金漆大字,笔锋苍劲有力,蓬勃气势扑面而来,字如其人,顾云锦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赵文煊亲笔。
她微微一笑,以前院子并非这名儿,不过很久之前,她无意中说过一次,很喜欢“明玉堂”这名字。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男人倒是记在心头了。
一行人簇拥着软轿,进了院子,顾云锦被搀扶下来,进了正房。
这院子建筑规格与大兴明玉堂差不多,明堂两边分别有次间、稍间,正房环绕着抱厦,两侧是左右厢房,前面是倒座房,后面则是后罩房。
院子房舍很宽敞,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花圃、凉亭、大鱼缸等应有尽有。
顾云锦赵文煊住的里屋在明堂右边,而右边次间,则照例分给钰哥儿住。
小胖子还小,等他大些,再搬到厢房去吧。
房舍早已打扫干净,直接入住即可,顾云锦只需要命人把行装归置一番,生活便可步上正轨。
她带的行装及下仆相当多,因为这次上京前,赵文煊告诉她,他们一家大约要在京城住很长一段时间。
藩王进京给皇帝贺寿,一般都是万寿节结束便离京,即便风雪堵路,也最多开春后就得离开,是不可能长期滞留在京城的。
但赵文煊这般特地提起,这很长的一段时间,明显就不止一个冬季了。
顾云锦忆起府里最近一年的暗潮汹涌,再想了想建德帝的年纪,瞬间便明悟不少,她也没问,只点齐院里人手,统统带到京城去。
还是这群人用得安心,也免了再要人进来,容易被钻了空子。
这样想的,还有赵文煊。
早在半年前,他就开始不着痕迹地动作,暗暗替换下京城王府里不少太监宫人,今日仪仗车队抵达后,带来的人进驻京城王府,又刷下很大一部分,这样一来,府里不说固若金汤,也能与大兴无异了。
赵文煊这般费心思,为的就是以后很可能到来的持久战。
不过这些说来早了些,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先进宫觐见皇父。
如今龙椅上坐的是亲爹,赵文煊进宫轻而易举,很快,建德帝便召见了他。
赵文煊整了整衣冠,垂首入内,大礼参拜。
父子二人很久没见了,距离产生美,且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整天瞅着两个明里暗里斗争,实则皆虎视眈眈着他位置的儿子,建德帝骤然见了赵文煊,这四儿子的好处便出来。
建德帝和颜悦色唤起,又赐了座。
不过,赵文煊的感觉却没这么好,他见礼后抬头,却是大吃了一惊。
建德帝双鬓染霜,骤眼一看,竟花白了一半,脸上沟壑纵横,上面有些隐约斑点,一双本锐利而清明的眼眸,如今浑浊不堪,即便披着龙袍,依旧难掩身躯微微佝偻。
两年前,赵文煊离京前,建德帝因保养极佳,看着不过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模样,乌发浓密,精神饱满,皮肤光洁,身躯高大威仪赫赫。
如今看着,却已是个六旬老人,与他年龄相符,且还是隐带病容的老人。
二者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若不是身处御书房,而建德帝轮廓还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同一人,不过,这也足够让赵文煊震惊的了。
不过以他的城府,要掩住这份惊诧不露半分声色,还是可以的,只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父皇,您……”赵文煊面上难掩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忧心,他顿了顿,蹙眉拱手道:“儿臣万望父皇多多保重,朝政固然繁忙,但皇父龙体与社稷相比较,并不轻上一丝半点。”
他除了是臣,还是子,若是见皇父突然苍老了十来岁,他都无动于衷,这肯定不行。
当然了,赵文煊此话还是有真心的,虽自小到大,建德帝不见得多宠爱他,但也没忽视他,他从来没想过对方不好。
不过也仅此而已,天家父子亲情薄弱,小问题犹自可,建德帝面对大利益大问题,儿子肯定要倒退一射之地,譬如赵文煊的早早就藩。
他甚至不会在幼时特地保护儿子,建德帝认为,只有历经风雨,皇子们才会成长起来。
这样的行为,直接导致八个皇子夭折了一半,只四个活到了成年以上。
这么一位不常见面,骨子里又无甚亲情的父亲,很难教人发自内心的濡慕?
况且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很容易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不过,此刻建德帝年纪大了,又颇有几□□心疲惫,听了久未见面儿子的关怀,还是相当受用的。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朕无碍,皇儿无需担忧。”
这个问题,建德帝显然不想多谈,他随即话锋一转,便询问其他事宜。
“你那儿子,如今已有一岁,有机会便抱进宫里,让朕瞧上一瞧。”建德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如今见你身体好了,膝下又有了子嗣,朕心甚慰。”
赵文煊身上的毒性尽除后,上次所见面上那抹苍白已无影无踪,他面色红润,身形高大伟岸,年轻人生命力蓬勃,与龙椅上的垂暮老人风格迥异。
作为一个久未见面的父亲,建德帝很欣慰,但忆及自身,他又有些感慨惆怅。
提及小胖子,赵文煊的眉眼松了松,他应道:“是,过些时日的万寿节,儿臣便领策儿进宫,一同给皇父贺寿。”
这话了的策儿,指的就是小胖子,钰哥儿大名赵广策,正是皇祖父所赐。不过京城距大兴千里之遥,一来一往,直到钰哥儿百日宴之后,宣旨的仪仗队伍才赶到大兴,落实了小胖子的大名。
说起这个话题,父子心情都很好,御书房内气氛很和谐,又说了几句,建德帝便询问起封地边境的相关事宜。
赵文煊收敛心神,立即恭敬回答。
等诸事说罢,建德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微笑道:“你这些年,把秦地打理的不错,朕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关键是,四儿子把封地经营得很不错,实力强悍。
之前东宫越王争夺虎符,被赵文煊黄雀在后一网打尽,顺便根除了这两方潜伏在大兴探子,可谓手段高超,势若雷霆。
这些事儿,虽然当时建德帝重病卧榻,但他在大兴有眼线,事后都知道。
太子越王为了什么?这无需多言,二者野心昭然若揭,因此,建德帝随后狠狠打压了两个儿子一番,即便越王也不例外。
但对于四儿子,赵文煊虽没错,但建德帝对其的观感却比从前微妙了很多。
建德帝希望边关稳固不假,这少不得秦地兵强马壮,然而经过这件事,他发现这个儿子比想象中还有能耐,心性手段一样不缺,关键还相当有耐心。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如雷霆之势,干脆利落。
寻常人家中,儿子能力卓绝,当老子的必定会很极为欣慰的,只是建德帝并非如此,这全因为他是皇帝,而赵文煊则是实力强劲的藩王。
提起这个话题,哪怕建德帝表情不变,语气依旧和蔼,但微妙的感觉已再次涌上心头,他瞥了下首的四儿子一眼,强健的体魄,一如赵文煊的实力。
作为一个年迈多病的帝皇,建德帝对这方面很敏感,他的眸色微微一暗。
赵文煊敏锐,有所察觉,他垂下眼睑,依旧恭敬万分,道:“儿臣唯恐有负皇父之托,自是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半分。”
顷刻间,父子之间方才那略带温情的相处,如朝露昙花,早已消失不见。
赵文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哂,这就是所谓的天家骨肉之情。
好在,从小到大,他皆没有奢望半分。
建德帝修炼亦到家,他颔首,勉励了几句,随即便说:“朕还有政务需要处理,无暇分神多说,你去给皇后请了安,先回府歇着吧。”
赵文煊站起,恭敬应道:“儿臣遵旨。”
他行礼后退出御书房,有小太监殷勤上前见礼,又道:“殿下,小的替您引路。”
皇后既是国母,又是赵文煊的亲姨母,他不管心里如何想,抵京见了皇父后,这往坤宁宫走一趟必不可少。
赵文煊在皇宫长大,这里头的道路他熟悉得很,哪怕阔别几年,也是不需要引路的,只是他是个成年皇子,进出后宫并不能独来独往,因此引路的太监宫人不可或缺。
他眸子一转,扫了坤宁宫方向一眼,神色不变分毫,淡淡道:“带路罢。”
小太监利落应了一声,忙站起躬身走在前头,一行人离了御书房,往坤宁宫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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