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疆到京城, 路途有一月有余。
白斐骑在马上, 望着天边日头渐落, 停下马匹, 吩咐下令让人就在此地整顿入宿。
消息传下去, 一时间整个队伍就散了开来, 各自分成小队, 寻着适宜的地扎营,准备就地过一晚上。负责伙食的士兵这会儿也都忙碌了起来,又是取食材, 又是准备木柴去生火。
白斐下了马匹,丝毫不在意个人形象,就在地上坐下。
他的帐篷有专人会搭建, 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行军打仗本就这样, 阶级分明。若是将领事事躬亲,那这仗也就别打了, 早早回家算了。
余晖落下, 人群这会儿看起来都披上了一层暖色。金戈铁马从冷意中脱离出来, 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带着即将要回家的欢喜。
下属中有人禁不住数起了日子:“这还有七日左右, 就能到京城了。”
“还有七日啊!”
“这就只有七日了!”
不同人不同态度, 吵吵闹闹,引得白斐心情颇好,脸上跟着挂上了笑意。他的笑意只存在于眼内, 唇角边上是半点没有流露出来的。
长久没有刮过的胡子颇有些凌乱。身上一套战甲和腰间的兵器, 镀了一层橙红色夕阳光。纯黑色的马匹在边上喘着粗气。一切搭在一起,有一种粗狂豪放的美感。
似乎就差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后摔碗狂笑。
“七日。”白斐开口,声音低沉。这哪怕是低沉了,也是能听出有着欢喜的。
休整的时候,自然就有人开起了将军的玩笑话:“白将军两个孩子,一个都八岁了,一个还未满六岁,出生了都没见过。这回可算是能好好认认父亲了。”
旁边一阵哄笑。
白斐轻哼一声。
“哎,刚一出佛门,这转头成婚生孩子,临走前还中了一个,换成你们能行?”玩笑开着开着就带起了颜色。
顿时就有人接了下去:“哈哈哈哈哈哈!求佛不能救百姓,求佛也不能生儿子啊!”
白斐抬手就扔了一块石头过去,顺着人面皮擦过去:“就知道拿我寻趣。”
这话前半句是他当年说的,后半句可并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阶级分明,却是气氛融洽。插科打诨,却也不会怎么损了将领形象。
白将军领出来的兵便是如此。
很快就到了用饭的时候。
出门在外,大多都吃的干粮,米二麦八的炒面,煮了水,配着盐和酱吃。如今越是靠近京城,伙食越是好些,偶尔能有片绿叶子还有肉干。
做干粮的炒面并不是如今京城里渐渐风靡起的面条面片,而是面粉。没水的时候就干着吃,有水的时候怎么吃都行,还有股甜味,平日收着也不易坏。
白斐和他们吃得一样,一群人趁着太阳落山前,飞快解决完了一餐。
日落之后不开火,吃完后巡夜的巡夜,睡觉的睡觉,等第二天一早再启程。
主帐篷外有人值守。
主帐篷内还有烛火亮着。蜡烛平日里也少有点着的,点完一支就少一支。
白斐穿着里衣,拿着文书看着,偶尔还下笔写两个字。
门外有士兵进来小声和他说了两句。
“带进来吧。”白斐如此说着。
士兵应声出去,没过多久带回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脸上裹得也是严严实实。身上除了一双眼睛,没有露出任何其它地方。而就连那双眼睛,也被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大半。
大的那个走进来的步子不快,明明该是大的牵着小的,这会儿看着却是小的搀扶着大的。
“奴,见过将军。”大的那位走到白斐面前后,当即拉着小的跪下。
小的很是聪慧,当下就跟着跪下,跟着喊着:“见过将军。”
“军里不留女子。”白斐扫了一眼下方的两人,手上并没有停下写字。
“奴知道。奴带着孩子,想要去西北边。越远越好。”她抬起头看向了上头的白斐,“只要寻得了住处,今后自不会再来叨扰将军。”
话说完,帐篷里再无人开口。
声音最响的,是帐篷外的虫鸣声,其后便是蜡烛燃烧的声音。
白斐沉默良久,问她:“回潮州不好么?如今的潮州和以往已经不同。新上任的袁毅在凉县出事,并管两县不出差错,能看出治理上头是个好的。”
“潮州自然是好的。将军也六年未去潮州了吧,现在是和六年前大不一样了。”女子笑了一声,她伸着手,摸了摸身侧稚儿的脑袋,“可他不行,他要离这儿越远越好。”
白斐放下了笔,注视起了跪在那儿,一直到女子摸他脑袋,才微微抬起头的孩童。
“齐敏。”他念出了他的名字,“你和她并不是母子。”
孩童将脸上缠着的布,朝下拉扯一下,露出了大半张脸。那张脸,赫然就是在大理寺已经死去的齐敏的脸,不,该是说,这人就是齐敏。
这会儿的他身上衣着简陋,面庞消瘦黑黄,唇皮干裂。他脸上涂抹了不少黑灰,显得狼狈得很,他那双眼睛还是没变过,清透依旧。
面对白斐颇为冷漠的话,他没有一点畏惧,用与正常孩子全然不同的顺畅回着白斐的话:“将军,齐敏在牢中服下草乌末后就已死了。”
边上女子轻笑一声:“奴今生不能生孩子,如今多捡了一个便宜孩子,怎么就不能当自己孩子了?”
“柴葵。”白斐看着女子,“西北不比宁县,更不比潮州。你一个弱女子,带上一个孩子,日子实属不易。”
外人到了一个地方本就难混个饭吃,更别说她还是个带了孩子的弱女子。
柴葵却是半点不怕,再次给白斐行礼:“将军,奴用这个皮相活了那么多年,今后就想要活着像个人就行,能填饱肚子就好。”
话哪里有那么简单,日子若是那么简单能过,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受苦受难。
白斐心中叹气:“我会安排,等你两日子安定,我的人再撤。”
柴葵再次跪谢,旁边齐敏跟着一同跪谢。
白斐当下写了两份简信,两份全给了柴葵。他正准备喊了人进来,让人将这一大一小带走,齐敏犹豫之下,还是和白斐又提了一个要求:“将军,我,我还有一小事相求。”
“你说说看。”白斐没有当下应声。
齐敏手紧了紧:“可否买个纸鸢送到永州江决曹府上?”
白斐愣怔。
齐敏朝着白将军解释:“当初在齐府见过一眼江决曹,约好今后一起放风筝。如今这个风筝怕是放不了了,就想送个过去。听说青州有风俗,风筝上天后切断绳子,便是能忘却一切烦恼。”
他希望江决曹能够在忘却烦恼时,将和他的约定一起忘掉。
白斐应下:“知道了。”
这回白斐确定两人没了事,便叫来了下属,将这两人给送走。
等屋内又只剩下自己一人,白斐收拾了一下桌面,吹灭了蜡烛,到了临时搭建的床上和衣睡去。
远远被送走的柴葵和齐敏两人,再度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小心不暴露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路途上,等周边人隐去,柴葵才压低声音询问齐敏:“为什么要送纸鸢呢?万一让人察觉出什么可怎么办?”
齐敏拉扯了一下柴葵的衣服:“将军自有分寸。我们今后怕是很难再回永州,我想谢过江决曹,便想给江决曹在将军这儿留点记忆。”
柴葵愣了下:“什么意思?”
“朝廷之上,永远不是一个人可以走下去的。江决曹有大才,潮州的事情必然会惹到人。若是白将军能够注意到,帮一点也好。江决曹是个好人,对么?”齐敏问柴葵。
柴葵懵懵懂懂,年长多岁,却远不及齐敏对那些个朝廷中事有概念。她最后的关注点倒是在了齐敏最后一句话上:“嗯,是个好人。”
对人无论生死,无论富贵贫贱,都是一样态度的,必然是个好人。
车轮滚滚向前。
日子也随着车轮滚动而过去。日升月落,又是几日过去。
正忙于和卓三整理书籍,编撰新书,并且寻找适合教导的老师的江乐,这日额头上捆着发带,嘴上咬着笔,手上不停翻着纸,一脸愁苦发现找不到她要找的那张随手写了点子的纸了。
旁边唐元随手一抽,将她要的纸抽到了她面前:“是这张。”
语气微微上挑,似乎下一刻就有一声哼声要从唇角溢出。
江乐却不在意,欢喜接过纸,取下嘴里咬着的笔说道:“修渊,你可真是我的心头宝。”
话是说了,眼睛却看都没看一眼唐元。
唐元:“??”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几个人都一脸震惊看了过去。
皮了一嘴的江乐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场面有些安静,抬起头张望了一下,猛然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眨了眨眼:“放心,在场诸位都是我的心头宝。我不偏心,我博爱。”
众人:“……”
这会儿芸嫂拿了物件过来,脸上带着微妙:“大人,有您的纸鸢。”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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