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风云
五日后, 大雨渐歇。城内已是一片狼藉。果如所料, 洪水入城, 房屋倒塌。灾情之严重比设想更甚。好在有紧急预防, 措施到位。人员和重大财物能得到及时转移, 伤亡比当年的江南水患要小上不少。
司徒岭果断出面, 令当地知府等要员整合城内医者, 又着军中将士各处巡防,一方面为医者救助辅佐。一方面对倒塌房舍进行抢修,以便灾民能尽快脱离收容所得到安置。
毕竟收容所的面积有限啊。
七日后, 议开仓放粮之事。
当月,下弦。
百姓们经过这些天的风雨,已是身心疲惫。而衙差和将士们每日救人, 更是劳累。深夜, 众人皆睡。空阔的街道上甚至能听见沿途屋舍内传来的一阵阵打鼾声。
数艘船只悄然停港,船上之人一个个自码头登岸, 溜进城内。他们面色肃穆紧张, 脚步淌急, 却异常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致无二的夜行黑衣, 穿梭在建筑投射的阴影里。身形轻盈, 训练有素。
腰间挎着长刀, 剑锋藏在鞘内,但刀柄上的标志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步履不停,双手却按压在刀柄上, 仿佛随时准备拔刀作战。
为首之人突然一抬手, 所有人十分有序的停顿下来。
那首领悄悄前进几步,敏捷翻上围墙,一双鹰眼四处扫射。片刻,又跳下来,一个手势。众人纷纷上墙,闯入官府粮仓!
半个时辰后。
一声大喊划破深夜的宁静。
“来人啦!有人劫粮!”
众人惊醒,披衣起床,便见粮仓处已烟火冲天。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一队队的人架着粮车自街道呼啸而过。掀起的利风刮得人生疼。
后头官兵穷追不舍。而黑衣粮车对似是早有准备,每队五人,分工明细。一人驾车,两人护粮,三人断后。
双方死战,鲜血狂飙,偶尔还有人头自道间滚落,骨碌碌掉在屋舍边。
百姓们被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个胆儿掉。方才还迷糊的人们瞬间清晰,纷纷捂紧了家门,上了拴还不放心,搬了重物来抵挡。缩在房内不敢再冒头。有稍微警觉些的,寻了把菜刀握在手里,以防大门被人撞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响声渐渐没了。却无人敢出门查看。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日光自窗户照射进来。才有人开了道门缝一双不安的眼睛偷偷往外瞄。
贼人已去。道上尸体与头颅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然而路面上满目的鲜红,一团团血渍十分刺目,有官兵端着木盆一趟趟载着水冲洗着,却好似怎么都洗不干净,叫人看得打颤。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听到劫粮?对!劫粮!失火的也是官府粮仓!
如今正是天灾之后,若粮仓有失,那城中这许多灾民的活路可就难料了!
想到这层,人人面上一阵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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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司徒岭和林砚衣衫褶皱,形容狼狈。可见是睡梦中被唤醒,匆匆忙忙被人护着出来的。
有副将来报:“扶桑人来的突然,因是天灾过后。以前几日的性情,扶桑国内灾情只会是我等的数倍。因此,我们并未算到扶桑人敢在这个时候来犯。再有这阵子所有人都在忙碌赈灾和城内抢修之事,所以……”
“所以什么?”
副将咬牙跪地,“扶桑人跑了,是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及时阻止,请殿下责罚!”
“失了多少东西?”司徒岭背手闭眼,面上瞧不出喜怒来,却是叫副将越发心慌。
“粮仓……粮仓被搬空了,便是有剩余也被一把火烧没了。”
司徒岭一声冷哼,嘴角勾了起来,“很好!”
很……很好?
存粮尽毁,怎么能说好呢?这莫不是被气狠了?
有守卫跑上城楼,“王爷,贾大人求见!”
司徒岭双眼倏然睁开,回头看了林砚一眼,但见对方点头,莞尔一笑,抬步走下城楼。贾琏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名千总。
二人也不矫情,直言:“王爷,事成了!”
司徒岭面色这才透出欣喜。
知府衙门。
衙外重兵把守。衙内更有站岗之人。
后堂。司徒岭坐于上首,林砚与贾琏立于左右。堂下跪着三个人。
一名水运衙门指挥。自海贸重开,水运衙门与市舶司公务衔接便十分紧密。市舶司初立没多久,诸多地方都仰赖水运衙门。
一名知府推官,在衙门已任职多年,贾琏未曾上任时便已在了。出身本地乡绅之家,可谓地头蛇。
一名守备。专司港口码头监察之职。
可以说,若无他们,扶桑绝对入不了城。
司徒岭将各项证词看完,放置一边,问道:“你们还有何话好说?”
三人神色颓败,几乎跪立不稳,那知府推官心理承受能力更弱一些,头上已是豆大的汗珠,满脸绝望。
“你们……让……让扶桑人入城劫粮是故意的?”
这时候居然还问这种蠢话。见司徒岭都懒得搭理,林砚嗤笑,“若不设这一局,如何把你们都给揪出来!”
三人面色动了动。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城内有奸细?”
林砚眼珠微闪。
“若没有奸细,扶桑人如何能那么准确的知道商船出海的时间和航道?若只是一次两次还可说巧合。但这三番五次可就有些蹊跷了。贾大人不傻,本官不傻,王爷更不傻。”
知道奸细却秘而不宣,就是为得设局吧?
推官眼圈红了,“你们居然用满城粮仓来设局?”
满城粮仓,百姓的活命之物,何等重要?便是有诈,也绝不会有人在这上头使诈!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轻易中计?
林砚莞尔,与贾琏相视而笑。推官猛然惊喜,“粮仓……粮仓……怎么会,不……不可能……我明明检查过的!”
守备冷笑,剜了他一眼,“蠢材!这还不明白吗!障眼法!”
是的!障眼法。
除了前头几袋真米,其他都是废弃不能用的霉米,有些还掺杂了砂石。而真正的粮食早就被秘密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福建遭难,扶桑也遭难,且灾情更重。若有这等现成的粮食储备,扶桑能顺手牵羊,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最重要的是,局势使然。
军营守卫森严,扶桑人进不去。但灾后城防松懈,知府粮仓却可搏一搏。若赢了,不但白得了粮食,还能令福建大乱。
百姓活命之物失去。惶不惶恐?若暴民奋起,司徒岭如何压得住?
血腥镇压,不说会不会适得其反,总归对他名声不佳。日后上位也会在史书留下诟病。况且他身为皇子亲王,不能不为百姓民生考量。这等时候,周边虽比不得他们这重灾区,却也并非安然无恙,自给尚且可以,增援却是不能的。
若要去远处调粮,一来一回,耗时太长。百姓等不及。
此时,唯有一法可解困局。那便是先行征用军粮。
司徒岭倘或应允,军粮挪用,军备空虚,自有扶桑人可趁之机。若司徒岭不应允,城中动乱难平,军队被牵制,更是扶桑人的可趁之机。
因此,劫粮只为其二,这才是扶桑的真正目的。
林砚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料定扶桑人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才设下此局。
他看着堂下三人,心一阵阵发凉,怎么总有这种人,卖国求荣!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若真让扶桑得逞,福建会面临什么局面?
便是有炮火之威,可□□却是有限的。且在自家国土,多有顾忌。若扶桑人利用游击之法,他们可就难破了。
“死不足惜!”司徒岭恶狠狠丢下这四个字,站起身来,看向贾琏,“这件事,你办得不错。”
贾琏心内激荡,面上却不得不保持平静,“多谢王爷赞赏。是王爷和衍之的计策好。下官不过是奉命办事。”
司徒岭点头,却是将他的处事之能记了下来。
贾琏又问:“王爷,不知这三人打算如何处置?陛下赐予王爷福建便宜行事之权,叛国之罪,本就十恶不赦,若直接杀了立威也并无不可。”
听得这一句,三人一震。其他二人还好些,那推官可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了,唬得三魂聚散,挣扎着攀爬到司徒岭身边,想要抓住点什么,却被护卫一脚给踢翻了去。
“王爷!林大人,贾大人!下官……”
司徒岭冷哼,“叛国罪臣,也敢称下官?”
那人面色一变,忙改了口,“罪臣没有叛国!罪臣从来没有想过叛国!”
林砚简直要气笑了,“这可就奇了。一再向扶桑人透露消息,罪证确凿,还不是叛国?”
“不!罪臣只是……只是奉命行事!这,这都是叔父安排的。叔父说,是上头的意思!若办成了,自有……”
咚一声。
话未说完,但见守备奋起一脚,那推官摔了个后仰,脑袋撞在台阶上,没了知觉。
变故突起,林砚与贾琏反射性地将司徒岭护在身后,成戒备之势。而护卫们动作更快,三两下已经将守备拿下,未以防万一,连同那水运指挥也一并拿下了。
有人上前查看推官情况,哪知已气息全无。
“王爷,死了?”
死了?这么一摔就死了?林砚皱眉。护卫解释道:“脑后被拍入了跟钉子。”
林砚大骇!亏得杀得是守备,若是司徒岭,那他和贾琏就都别想好活。不过司徒岭身边一众护卫,想杀他只怕也不容易。
想来这守备是要寻机对司徒岭下手的。却始终没有机会,眼见推官说漏了嘴,便只能灭口。
司徒岭看着守备,眸光如炬,“上头是谁?”
守备咬牙不答。司徒岭转头看向水运指挥,他忙不迭求饶。
“罪臣不知道!罪臣真的不知道,是……罪臣的儿子打死了人,守备大人知晓后拿此要挟。罪臣为了保下儿子,不得已才……才……”
明白了。关键还在这守备。
司徒岭目光重新扫过去,只见守备一咬牙,鲜血自口中流出,人已毙命。
司徒岭大惊,随即冷笑,“查!给我仔细查!”
推官死了,守备死了!可推官的叔叔还在呢!真以为他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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