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太和七年。四月初九。宜嫁娶。
林府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四岁的小豆丁林晔抱着黛玉的大腿不肯撒手, “我不要姑姑走!姑姑不走!”
黛玉哭笑不得。林礞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提起来, “姑姑今日出嫁, 是喜事, 你可不许闹腾。”
“姑姑不嫁!不嫁!”
眼看他嘴巴一扁, 立马就要哭出来, 林暄言道:“你要再闹,误了吉时,父亲可是会生气的!”
要说全府里, 林晔最喜欢的是黛玉,那么最怕的就是林砚了。林暄从小便乖巧懂事,林晞身子骨弱, 闹腾不起来。唯有林晔, 自沈沅怀上他就不消停。孕期反应十分大。待得出生更皮。
别看现在才四岁,已俨然是府里的小霸王, 经常搞得鸡飞狗跳。初时, 林砚十分高兴有这么一个活泼的孩子, 在他看来, 小孩子就该淘气些。
似林晞这般的, 他心头有愧。林暄这样的, 他又觉懂事得让人心疼。因而对于林晔,最开始他也是纵着的。可小孩子最是能感知大人的意向。在几次闯祸没得到惩戒之后,越发大胆起来。
惹得林砚深觉, 府里上下都宠着实在不行, 无奈只能出来当这个黑脸。于是便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但凡林晔要闹,人人都搬出林砚来吓唬他。十成十能唬住。
这不。林晔听闻这话立马闭了嘴,眼中迷蒙的泪水都缩了回去,顺势抱住林礞蹭了蹭,抬头望了一眼,两条小眉毛一皱,歪着脑子还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
大约是觉得这位二叔在父亲面前实在不大顶用,架不住父亲,一转头蹿入黛玉怀里,仰着小脸儿,甜甜地唤道:“姑姑!”
要说林暄林晞都肖似林砚多些,那么林晔的五官更似是缩小版的黛玉。只没那么柔和,带了几分男儿家的英气。
非但如此,便连诗词上的天赋也一样。别看如今才四岁。别人家的孩子四岁刚开始识字,他已能听懂韵脚了。喜得黛玉什么似的,一见他便高兴,日日抱在身边教导。姑侄俩的感情比谁都好。
沈沅还曾调笑说,林晔竟似不是她生的,而是黛玉生的一般。
黛玉此时穿着嫁衣,不大方便抱他,只揉了揉他的头,“晔儿不怕!你大哥吓唬你呢!”
林晔将她抱得更紧了,“晔儿不想姑姑走!姑姑别走!你若是要走,把晔儿也带走吧!晔儿跟你走!”
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莞尔,“那你可舍得娘亲?舍得祖父祖母吗?”
林晔一愣,五官都皱了起来,很是为难。
“姑姑又不是远嫁,都在京里。总要回来的。这样吧。姑姑早前给你的韵律册子,你用心学,待你能自个儿做出一首完整的诗词的时候,姑姑就回来了。”
林晔大喜,“当真?”
“自然当真!”
“姑姑不许骗我!”
黛玉笑道:“不骗你!”
林晔小短腿蹬蹬跑起来,“我要去读书,学作诗!”
话音未落,人已蹿了出去,瞬间没了踪影。
吹弹唢呐之声渐渐临近,迎亲的队伍至了林府,过三关,开二门。林礞特地向林砚讨了个活,背着黛玉上了花轿。
郡王妃品制的嫁衣,皇后钦赐的头冠。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沿途百姓议论不断,称赞之词不绝于耳。
林砚看着长龙似得娶亲队伍渐行渐远,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竟不似是嫁妹子,好似是嫁女儿。
沈沅笑着走至身边,“怎么,舍不得了?”
林砚一声叹息,自然是舍不得的,可又能怎么样呢?黛玉总归要嫁人。他便是十万个愿意,也不能把她一辈子养在府里吧?她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幸福。
他往后院躲着压根没敢出来的林如海处望了眼,嗤鼻:“有人比我还不好受就是了!”
沈沅忽然就想到,早前父子二人为了黛玉的嫁妆单子争的面红耳赤,一个赛一个地往里头加东西,恨不能把家当搬光,谁都不肯屈居谁之下的场景。若不是后来黛玉亲自出面阻止了,这父子俩估计还有得闹。
不过,林如海作为父亲,有天然优势。端起长辈的威严强行镇压,林砚到底落了一层,败下阵。这会儿的语气,活似在找回场子。
她捂着嘴,忍俊不禁。
林砚侧身扶着沈沅的腰往回走,看着她那快要临盆的肚子蹙眉,“今日府中虽忙乱,可也有母亲在呢。用不着你。你快要生了,不是说好让歇着吗?”
“妹妹的好日子,我总不能一直呆在屋子里不出门。何况,正是因为快要生了,才更要走动走动。”
林砚点头,美滋滋地笑起来:“这回一定是个女儿!”
沈沅眼底尽是促狭,“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沈沅知道,林砚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无奈林暄林晞都是男孩子。待得怀上林晔,孕期便不一样。林暄林晞那会儿怀上都很安静,唯有林晔反应极大,她受了不少苦。
当时林砚既心疼又高兴。还说,这回反应和前两次不一样,必然是个姑娘了。咱们家姑娘淘气。淘气些好。
结果落地还是个儿子。林砚失落了好一阵。
沈沅低头看着自己肚子,要说如今月份大,太医是能把到脉看是男是女的。偏除了林暄那回后,林砚便不让。说要等着生的时候晓得才有惊喜。
她想着,以林砚现今对女儿的期待,若还是个儿子,估计怕是得黑云压顶好几天了。
“哎!宝宝,你可千万别是个男孩儿,不然你爹可不待见你了!”
林砚皱眉,“胡说!都一样是我的孩子,怎会不待见。不过是见咱们家小子太多了。得来个女儿家中和一下才好。”
沈沅侧过头偷笑。
林砚这才发觉她是故意逗弄自己,好一阵哭笑不得。
豫王府。
跨火盆,行三礼,入洞房。
司徒峦喝得醉醺醺的进来,挑开黛玉的盖头,看着她傻兮兮地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真好!”
一身的酒气,黛玉轻戳了他一指,“熏死了!”
司徒峦将屁股挪近了两分,“都在衣服上,看起来喝了不少,让人不敢再灌了。其实我没醉!”
“那还不将衣服换了?”
司徒峦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你帮我换!”
黛玉面色一红,嗔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哪知刚去了外衣,司徒峦翻身握着她的手,就将她扑倒在床上。一双眼睛闪亮闪亮地,看得黛玉小心脏砰砰直跳。
“你……你起来,天色不早了。”
司徒峦眨眨眼,嬉笑着:“是,天色是不早了!”
哗啦——
床幔落下,掩住一室春光。
这一夜,黛玉又痛又累,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悠长到可以说是她整个人生的梦,真实到让她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大半夜,她惊醒了。浑身是汗,满脸泪水。
司徒峦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才会如此。手足无措,慌乱地不停给她擦眼泪,将她拥入怀中安慰。
“对不起!我……成婚前皇兄给我赐了两个人,被我拒绝了。我实在不懂。我……我是不是弄伤你了?我,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别哭,你哭得我心慌!玉儿,你怎么了?我让人去取药!婚前,九哥给了我许多东西,里头有书有模型,还有药。我去拿!”
才起身,便被黛玉给拽了回去。
“新婚夜,你去拿那东西,让人怎么看我!”
司徒峦更慌了,“那怎么办?你可疼的厉害吗?”
黛玉摇头,她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个梦实在让她太惊骇。
梦里父母早逝,她寄居贾府,与宝玉有了私情,偏生求而不得,暴病而逝。
梦里,没有林礞,没有林砚,也没有司徒峦。
黛玉死死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觉得他是真实的。她这一生是真实的。而那只是一个梦。
黛玉忍了两日,第三日上,回门时再忍不住,抱着林如海和贾敏又哭了一场。林砚随后赶到,瞧见这场景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可是他欺负你了?”
司徒峦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玉儿说,她做了个梦!”
贾敏哭笑不得,拍着黛玉的背安慰,“都多大了,做个梦而已,哪能当真!我和你父亲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吗?再说,什么叫没有哥哥,没有礞儿。他们不都是你活生生的兄弟?”
林砚微愣,眼珠颤动,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单就这几句话,他大约已猜到了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林如海不言不语,眼神幽暗深远。待得贾敏哄好了黛玉,把这梦揭了过去,带着众人去后面花坊看新开的牡丹,他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林砚刻意落后众人,问道:“爹,你怎么了?”
“玉儿……玉儿是出嫁当晚做的梦。那夜,我也做了一个梦。”
林砚一惊,便听林如海又道:“你……当年你病得迷迷糊糊之际,是不是也做了这个梦。所以才……才……”
林砚张了张嘴,“不只这些。还有别的。”
别的?大概就是他突然多出来的那些知识,懂了的那个新东西吧?
当年他才多大?十三岁?说小不小,可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猛然得窥天机,知道父母会死,家族败落,唯一的妹妹香消玉殒。他该有多慌乱多害怕。
怪不得他要上京!怪不得他那么积极得往风浪里撞!怪不得他处处想着断了贾家的劣根!
如今想来,他这些年所做的,一件件一桩桩,无一不是在改变既定的命运,改变林家的结局。
而对于这些近似天方夜谭般的荒诞奇闻,他还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承受。
林如海看着林砚,林砚如今已有二十八了,很快就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可在他眼里,林砚仿佛永远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他握住林砚的手,“走吧!我们也去赏花!那个梦,就当它只是个梦吧!”
林砚点头。
是的。那只是个梦,也只能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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