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诗后续
忠君之道, 人臣之道。
这不是说他们忤逆圣上, 有违纲常吗?这罪名谁背得起?自是有人坐不住了的。
“林状元这话是何意?难道明知科举有弊而不出声, 明知有人蒙蔽陛下却视而不见吗?莫非林状元以为这才是你所谓的忠君之道, 人臣之道?”
又有人回过神, 站出来道:“忠君者, 当以陛下为先。莫说朝中有人作乱, 便是陛下有错,也当死谏之。人臣者,当以朝廷社稷为己任, 更不能见有人以科举谋私利而作不知。科举乃国家取材之道,乃我大周之根本,怎能让私欲染指?”
“对!林状元说的不妥吧!还是林状元认为, 忠君为臣, 就是媚上欺下吗?”
说话的都是北方学子,也只有北方学子会抓着“科举舞弊”四字不放。而今科榜单成绩, 他们也唯有找出这四个字来杀出一条血路。
林砚无法和他们解释, 未必真的就有舞弊。更不能掷地有声说, 凡事都要讲证据, 让他们拿出证据来。因为到得现今这个地步, 几乎人人心里都清楚, 是否舞弊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北方系骑虎难下。若有舞弊自是最好,若无舞弊, 也必须要有舞弊。否则, 北方不但要败于南方,还会成为永久的笑柄。
林砚若是说出这种话,便是戳中了北方系所有学子的痛脚,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他不能。
林砚拱手作揖,“几位兄台说得对。你们理解错我的意思了。诸位认为,当今圣上可是昏君?”
不说司徒坤绝非昏君,便是,哪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说出口?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林砚笑,“陛下非是昏君。自有人怀疑科举有弊之后,更是将二十三位考官悉数拿下,着三皇子主事,刑部协理,调查此案。又令翰林院、内阁共同重阅。如此力度难道还不足以表明陛下重视此事的决心?不知诸位可记得,春闱结束至放榜过了几日?”
怎会不记得!
柳尚元立时明白了林砚的打算,配合道:“十四日。可见考官阅览一众考卷也是需要时日的。而科举舞弊自爆出至得今时不过十一日。”
林砚点头,“诸位以为,十一日足够陛下看完所有考卷吗?再有重阅不比之前,因诸位差点血染朱雀门,事情闹得这般大,皇上不得不慎重。重阅必然比最初花费的时日更多一些。”
“如今皇上为此事亲力亲为,日夜批阅考卷不敢懈怠。可诸位在做什么?每日与宫门前聚众号令,甚至两方学子大打出手!你们是不信皇上重阅后能给出公正裁断,还是连多等几日,待皇上审阅完全部考卷的时日都没有了?”
潜台词:麻蛋,差这几天赶着去投胎吗?是见不到几日后的太阳了吗?
柳尚元差点笑出来。
林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诸位有没有想过,这等时候,皇上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臣子们的信任。诸位难道不觉得,静待皇上处置结果,再谈后续,信君念君,以己之心及君之心,才是忠君之本,人臣之本吗?”
众人似是并没有想到林砚会如此说,面面相觑。更有几个头脑灵活,反应得快的,忽然如醍醐灌顶。
是啊!皇上已答应处置,也加大力度查处,更是将所有考官都下狱了。他们难道不应该先等结果吗?如今结果未出,他们在闹什么?就不怕伤了皇上的心,惹得皇上厌烦?
林砚再接再厉,“诸位又可曾想过,这等时候,皇上尚未有言语,重阅之事还在进行。坊中有关重阅未曾发现好人才,北方学子果不如南的流言又是怎么来的?”
林砚扫视了在场之人一圈。
“诸位不如好好想想,这消息是从何人处听来,又是因何深信不疑,更该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跟着同伴一起每日去宫门前示威,又是如何发展到南北学子对打出手的,而这些种种又是否为诸位之初心?”
众人皆愣,有聪明些的彷如被人扔进冰窖,浑身发冷。
既然为科举考生,那么大多也都是读圣贤书的,甚至很多懂得大道理。并不蠢。只需林砚稍加点拨,将他们拉出局外,自会有人发现不寻常。
见诸人神色,林砚松了口气,抬头望向进门处,便见秋鸣对他点头示意。林砚心里更定了两分。他来找柳尚元之前,吩咐了秋鸣两件事。
一件自然是送沈沅回府。另一件嘛,看来也已经办成了。
林砚再对众人,语气缓和了许多。打一棍棒,给一甜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座诸位寒窗苦读,几人不是为此?若科举有弊,一腔心血付诸东流,满身才华掩埋深山,如何能不愤不怒不悲。诸位的情绪,我能懂,皇上也必然能懂,自不会怪罪。
但也请诸位冷静沉思,务因一时之气,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他人私欲之器。诸位应知,我大周境内虽海晏河清,却难保没有边陲小国包藏祸心,欲借机坏我大周太平盛世。诸位都是我大周未来的栋梁之才,不该落了他人圈套。”
“圣上乃明君,相信他必然能还大家一个公道!”
林砚九十度鞠躬,态度谦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众学子无不动容,更有窃窃私语者,连连点头附和。
“说得好!”
此声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男子,头戴东珠冠,身着锦袍,前后两团五爪龙趾,非亲王不能有。他自人群中走来,光耀四座。
林砚当头唤道:“见过康王!”
康王?陛下第三子?如今风头正热的康王?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跪拜。
司徒岭上得台来,亲自将林砚与柳尚元、叶鹤扶起,又令学子平身,言道:“衍之言之有理。父皇圣明,必会妥善处理此事。本王也知你们当中许多人非是京城人士,久留京城不易。此事不宜拖沓太久。
如今我大周新设玻璃厂,兵器所,国债局。正值用人之际。你们皆是我大周人才,若弃于深谷,不但本王痛惜,父皇更是痛惜。本王已向父皇禀明,可开设南北分榜。每榜一百八十人,尽揽我大周之才。让每个人都有能为国效力的机会。”
每榜一百八十人。那也就是说,除去此次北方中举的十五人,南方上榜一百七十八人,无人会落榜,还能加录两人。而北方就更好了,会再补录一百六十五人。这等机会,谁人不欢喜?
学子们竟是热血沸腾,再次跪拜。
“多谢王爷!”
“诸位请起!”司徒岭对着天上拱手,“此乃父皇圣明仁义,已是应了。只是此等要事,还需内阁与中书省联合起草,恐需得过两日才能正式颁发圣旨明文。还请诸位静待。”
已是应了?
已是应了!
众人心潮澎湃,若不是见司徒岭还在场,只怕就要欢呼起来。
“谢陛下隆恩!”
“谢王爷慨言!”
司徒岭见此,轻笑起来,转身退下台子。林砚跟上,出了门屏退左右才道:“殿下好快的速度。”
司徒岭转头看着他,“不是你让秋鸣送了纸条给我,叫我速去宫中领旨的吗?”
林砚摸了摸鼻子,“是。可我本以为皇上若要应允,总要花些工夫。毕竟此次录取三百六十人,实乃前所未有。我还想着得再找点事拖一拖时间呢。”
没错,林砚全程是在打脸,可却也是在拖时间。斗诗结束,又硬要把墨义,帖经等都搬上来,为得便是等司徒岭。
“这人数是多了些,历朝历代加一块,录取最多的一届也不多二百一十二人。可现今朝廷用人的地方多,之前兵器所抽调了不少兵部的人;国债局更是都用的户部的人,再有玻璃厂,本就有些捉襟见肘。”
司徒岭一顿,接着说,“我瞧着你说的开海禁之事,父皇很是心动。倘或再设市舶司,朝中官员就更不够了。必要有一批新人注入,倒也不怕。便是退一万步,真安排不过来也无妨。古往今来金榜高中,得了功名,却迟迟没有任命的还少吗?”
林砚一愣,转而回过神来,是他想多了。
不少,何止不少,还很多。中榜是中榜,任命是任命。中榜之后,除非家中有门路的,否则还得上下疏通才能有一职位。这还是好的。那等中了榜却一辈子领不来任命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若你名次靠前,比如一甲前三,那自然是直接进翰林院的。
“你这南北分榜的主意,倒是当真为父皇解了燃眉之急。父皇只有欢喜,如何会不应?”
林砚眼珠一动,“皇上知道主意是我出的?”
司徒岭轻笑,“父皇没点破,可我瞧着应是猜到了。”
猜到了,却不点破。很显然,是默许了将这份功劳给司徒岭。毕竟不论是以林家需要中立在南北派系之外的立场,还是以他今科举子的身份,此计都不应由林家来提。
更甚者,有些东西,皇家的人可以沾,林家不能沾。
比如民心。
没瞧见吗?司徒岭将南北分榜之事一说,南北学子是如何感恩戴德?而皇上默认了是司徒岭献策,还将此事交给司徒岭全权负责,便也是明摆着想将此功给他。
林砚笑起来,他们离成功又进了一步。
“天色不早了,你与学子们斗了两个多时辰,想来也累了。不必送我,回去吧!”
林砚躬身,目送司徒岭离开,转头才发现人流已是散了。叶鹤走了,柳尚元也已不见了踪影。
状元楼老板上前来说:“柳三爷让小的转告林大爷,他远远见您与三殿下在车马前叙话,不好打扰。又不知你们还要说多久,见天色已晚,便先回去了。说改日再找您吃酒。”
林砚点头,唤了秋鸣回府。
路上,柳尚元靠在马车内假寐。
今日,他的诗作虽比叶鹤多了一首,可质量却未必胜过他许多。且叶鹤是珠玉在前,若非林砚七步七诗,将众人打蒙了,他未必能有那般顺利。
再有倒背之事。也是林砚挑起墨义帖经来,又帮他拦住了叶鹤。否则以叶鹤之能,倒背自也不在话下。又是他设的台,只需他一开口。自己只怕就无用武之地了。
林砚三两下,将叶鹤的全盘计划大乱不说,反而借机让其成了自己和他二人的扬名工具。非但如此,最后三皇子出场,那一番言辞,可谓尽得人心。
好厉害的手段啊!衍之不愧是衍之!
柳尚元轻笑起来,只怕叶鹤现在是要呕出血了。当然,林砚自是开心得很!
叶府。
叶鹤将准备好的奏折慢慢拿起,置于油灯上,烧了。小厮见状,讶异非常。
“大爷,这不是你辛辛苦苦费了好几日想出来的计策,说是可解皇上之急,乃立功良策吗?”
叶鹤眼睫闪动。确实是他想的解决之法没错,但如今南北分榜一出,他这计策也便没用了。本来他是想今日扬名之后再献上。虽则他无官无职,没有上奏的资格,但不代表他没有上达天听的方法和门路。
只可惜……
林砚,林砚。莫以为他不知,三皇子之策便是他林砚之策。
他到底是输了林砚一步。此事是,今日擂台文斗也是。
将他苦心谋算化为己用,还让自己有苦说不出。果真厉害!
既生瑜,何生亮!
叶鹤一声叹息,可看着那奏折燃尽的火光,眼底又明亮起来。
不,不一样!他同林砚是不一样的!林砚充其量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与他相比!他,是皇家血脉,是要承继天下之人!他的眼界不能被一个林砚所禁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没能引起朝堂慌乱,让司徒坤失了臣心民心不要紧!没能借机立功,一跃龙门更好地接近圣驾也不要紧!
便是南北分榜,解决了学子相争一事。那些考官也还在狱中!恐怕是保不住了!
去了杜繁,沈云舟两大肱股之臣。这位子空出,便是他们动手的好机会!
叶鹤嘴角微弯,招手将小厮叫过来,“你去一趟锦和茶楼,同廖掌柜说,过几日天气恐有骤变,风起了,该添衣了。”
小厮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看着窗外天色,这黑灯瞎火的,他们家大爷何时学会了预知天气?过几日是要变天吗?
“你去便是。”
小厮但见叶鹤已皱了眉,不敢多问,口中应着忙退了出去。
叶鹤轻笑起来。如今五皇子被圈,这锦和茶楼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倒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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