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演久了,还真是忘记了本来面目,本宫如此,你也如此。今儿个,本宫就卸下伪装让你好好瞧瞧,什么才叫做嚣张跋扈。”
庄妃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金皇后下了道指令吩咐道:“去,将桌子抬上来,本宫倒是要看一看,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庄妃娘娘,跪坐着抄写经文,可还有了往日的威严?”
什么?
跪坐着抄佛经?
“你敢!”庄妃终于忍不下去,爆发了:“金姿云,你莫要欺人太甚!”
哪想到金皇后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摸着小拇指上的景泰蓝假指甲套,慢悠悠地回道:“你也说了,平日里本宫都是一副贤良淑德的嘴脸,待出了这宫门,你到陛下面前状告本宫罚你跪抄佛经,苛责于你,你觉得陛下是认为你搬弄是非?还是认为你真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本宫不得已在锦绣宫里秘而不宣的处罚你?”
见庄妃不言语,她又续道:“人呀,平日里搬弄是非多了,难怪连陛下都不信任于你。你看本宫,这么多年扮演着贤良淑德,突然在今日给你来这一刀子,就是叫你宣扬出去,都没人相信你的话。”
庄妃顿时冷汗淋淋,整个锦绣宫如今都是金皇后的人,唯一陪在她身边的晴霜又是她的心腹,即便如实向陛下告状今日殿内金皇后滥用私刑,陛下也会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正犯愁如何应对是好。
座上的金皇后早已没了耐性,朝着太监挥挥手,冷厉道:“庄妃的腿脚不好使,你们不会扶一把吗?”
晴霜反应极快,立马跪在地上,眼里闪着泪花磕头道:“娘娘,抄写《妙法莲华经》,也是为太后她老人家共为佛祖敬献一份心意,娘娘心善,必定会依从的。”
庄妃心底一喜,眼见晴霜已给她找好台阶下,正要向金皇后服软,哪想到座上那位却不依不饶,冷然道:“瞧你调教的丫头,见了本宫这般羞辱于你,还能不痛不痒地叫你抄佛经,真是养了个好丫头。”
晴霜脖子一缩,不敢再吱声,奈何头顶上一抹恨不得将她凌迟的目光终究是落了下来,禁不住哆嗦了下。庄妃表面和善,骨子里阴险毒辣她是知道的,如今被金皇后戳了脊梁骨,在贴身侍女面前备受羞辱,待事情过去,日日见她之时,难免不会想起今日受的耻辱。
那她焉能有活路?
金皇后这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却是杀人不见血……
太监们也没闲着,终究是强行将庄妃压跪于桌案前。
金皇后指了指桌案上那半指高的《妙法莲华经》,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道:“抄。”
太子沿着御花园西面偏僻之地一路搜寻,终于在一处长廊发现了白筠出事的第一事发现场。
从长廊柱子上发现歪斜刻画的符号,就能猜测到当时事发突然,她是仓皇之下迫不得已,用金簪尖锐的一头刺下他们间的专属印记。
深吸了一口气,飘散在微风里经久不散的淡淡香味,浸入鼻息,漆黑的眼瞳里突然闪烁出耀眼的光华。
浮生粉!
没想到她一直贴身带着。
这经久不散的淡淡香粉气味,还是那一年他出使西域给她带回来的生辰礼物。
西域人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造访了与吴国边境交汇的三个小国,浮生粉即是当时其中一个小国皇帝敬献给吴国的贡品之一,被他扣了下来,偷偷地当作礼物送了出去。
犹记得那时白筠收到一袋子浮生粉,小脸一垮,十分不给面子嘀咕道:“又不能吃,又不能看,涵哥哥整这么一大包粉末送予我做生辰礼物,也太打发人了吧?”
眼见她很是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大袋子,哑然失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小袋,这还是人家举国上下一年的收成,很是贵重,你竟不领情。”
“真的吗?”白筠疑狐地看着他,眼见得到点头确认,方才掂量起浮生粉,小脑袋一歪,撇嘴巴道:“姑且信你一回吧。”
太子轻哼一声,不满意她的评价:“君子不与你这小人计较。”
白筠眼帘一掀,不经意间翻了下白眼。默默将袋子打开一个口子,好奇地凑近了探头张望,突觉一股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呛得她‘阿嚏’连声。
浮生粉末受气流振动,肆意飞舞,扑得她满脸都是,俨然一个大花猫。
“欸!你分明是故意的!特意坑我来着!”白筠想也未想,指控道。
“我比窦娥还冤!”努力想要话语更有说服力,却没忍住取笑她的狼狈,手指虽迅速遮挡嘴角噙满的憋笑,却没忍住肩膀的耸动。
白筠狠狠拍掉他掩饰嘲笑的右手,将其抓了个现行:“你还说不是故意的!我满脸的粉末,不是你做的,又是谁做的?”
说罢,抬袖就要往脸上一顿胡抹乱蹭,立时被太子制止道:“别动,待你擦完,这浮生粉可就浪费了一大半。”
“沾我脸上的粉末,你还舍不得浪费?”白筠不可置信,却没敢再有所动作。
太子拿起她手里的浮生粉袋子扯了个最大限度的口,才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粉末从新刮回袋子里,如实说:“自是舍不得,我就得了这一袋子,全都给了你,还指望着她在你危难之时可以救你一命。”
欸?
白筠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西域普普通通的香粉,我见过,西域的姑娘喜欢将它放在香囊里,长年累月,身子就会清香四溢,很是受西域的姑娘喜爱。”顿了顿,腮帮子鼓鼓,又补充强调:“咱们吴国的香膏一点都不比西域的香粉差!操作还简单,只需将香膏涂抹在耳后,借着体热,香膏挥发的更为彻底,却始终周身上下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缭绕,可谓经久不散。”
说吧,抬起下巴凑过脸,挨近他的鼻息处,询问道:“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木兰花香?离近了亦是清淡的甜味,哪有这浮生粉呛鼻。”
太子被那张突然凑到眼前的熟悉脸蛋惊吓了片刻,迟迟未能缓过神。
入眼即是纤长浓密的睫毛扇呀扇,樱桃红的唇瓣上沾染了白色粉末,一张一合间明明是瑕疵的污点,却突然挠得他心里酥酥麻麻,痒成一片,有让他抬手抹去的冲动。
“你怎么不说话?不好闻吗?”白筠见他迟迟不语,想转过脸对视上他的目光,询问道。
许是怕被她看见此刻的狼狈,手指迅速在那张白净粉嫩的脸蛋上掐了下。
白筠不可置信,包子脸气鼓鼓地怒瞪他,眼见依旧掐在自个脸蛋上的手指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控诉道:“你还说不是故意的!分明就是想欺负我!”
年长五岁的他经过长年累月光顾风月场所的至交好友郭景淮熏陶,难免对欺负这二个字有另一番深入的解读。
然而,面前稚嫩的白筠仍是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如何能够产生这等龌蹉的心思,脸色闪过一丝惨白慌乱,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别处,继续保持沉默。
欸?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说错话了?
“你这是怎么了?”白筠终是没忍住,问出声,末了,又补上一句:“你的手可还掐着我的脸,我都没同你计较,你倒给我摆脸色了。”
太子讪讪地笑了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目光落回她身上时,已然恢复如初,薄唇扬着淡淡的笑,调侃道:“只是觉得筠筠最近又吃胖了,掐完肉以后发现是真胖。”
白筠果然被这话岔开心神,懵逼了好一会儿,双手捧着脸,捏了捏脸上的肉质疑道:“真的假的?我最近都少吃很多糖糕,那不是白饿了?”
“无事,下回我让御膳房的厨子做糖糕时,少加点糖,筠筠可以放心的吃。”太子刮了刮她的鼻子,最后一点浮生粉落入袋中。
袋子口封好,将它交回白筠的手中,郑重道:“回府后,你将一部分浮生粉倒入香囊中,日日贴身佩戴,不可离身。”
这话的言外之意,她听明白了,浮生粉绝不似胭脂水粉的作用,奇怪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太子仿佛忆起什么不好的事,叹了口气,才解释道:“救命用的,若是遇到突发事件,可将香囊口打开,令浮生粉末飘散空中,这气味挥发后淡不可闻,一日内空气中都会残留香气不散,适合追踪。”
他希望白筠一世平安无忧,奈何人心险恶,难保不会有人对她起了邪念。
只愿浮生粉在她发生意外时,可以借此救她于危难。
却未想到,终究是用上了。
他的心底牵挂着白筠的安危,顾不上与后方即将赶来的侍卫汇合,匆匆留下东宫暗号,一路沿着浮生粉特有的清香追寻而去。
果然与他所料的追踪路线相同,跑过三条羊肠小径,穿梭在僻静的冷宫殿宇,终于在一座废弃的长春宫外,停下脚步。
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巍峨残破不堪的宫门外延伸进去,他抬头看了眼因年久失修被冷风刮得咯吱作响的匾额,眼神被一片阴翳笼罩,不断告诫自己,事急生乱,努力压制下心底的怒火中烧。贴着微微敞开的沉重红木大门,向宫门后张望了一眼。
庭院内萧瑟枯叶落满地,看似无人进出,却能够从细节处发现,近日里必然有人精心处理过出入的痕迹。
他再无犹疑,独自一人跨过门槛,向正殿小心翼翼地摸索进去。
空旷的长春宫里静悄悄,任他再谨慎,终究免不了脚踩落叶发出沙沙声。
眉头一皱,看了眼长春宫内积攒枯叶最多处当数通往大厅后的厢房,满地的枯叶看似杂乱无章,却是刻意堆放在去往厢房的唯一主干道上,等着擅闯长春宫的救援人,脚踩枯枝败叶率先路出马脚。
到那时,劫持的歹人听到声音早已做好防范的准备,只需挟持白筠摆出强硬姿态,高喊着鱼死网破,他就无计可施。
不得已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长春宫内格局,目光最终落在身侧的一颗百年古树上离不开眼,思索片刻,毫不犹豫脚踩树干,身轻如燕地翻身上了房顶。
待他定眼一瞧,不由一愣。
借着光线折射,方才侥幸瞧见房顶上用金丝漫无规律性地织成网状,每股金丝尽头处无不悬挂着铃铛。
抿着薄唇,紧皱眉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庄妃果然蓄谋已久,如今看来掳走筠筠的奴才,绝非泛泛之辈。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无规律,却是环环相扣,最终目的,不过是引他入局,谋的是东宫太子的位置,至于他这太子与歹人搏斗中意外身亡,就是庄妃的最终目的。
他该如何做,才能从歹人手中解救出来筠筠?
回头看了眼还未抵达的东宫侍卫,挣扎在等于不等中。
时间分秒必争,心底一想到歹人的最终目的是他,倘若等不到目标,是否会直接对筠筠下毒手?
思及此处,灵魂就像被放在火焰上炙烤,滚滚热浪侵袭而来。
三思而后行,太师的教诲一再闪过脑海。
然而,一思,再思,三思,他都想不出解救筠筠的办法,等来的只会是护他周全的东宫侍卫,除了碍手碍脚,还能作甚?
倘若独自一人闯进去与歹人搏斗,却连最基本的敌方人数都搞不清楚,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害人害己?
他的眼瞳里幽深而彷徨,注视着寂静无声的殿宇,心在泣血。
一咬牙,不管不顾几个起跃翻过了正厅的房顶,任凭‘叮铃叮铃’的铃铛振动声,在这萧索的宫墙内发出刺耳的鸣叫,也未曾再停下脚步。
自幼被作为储君培养,就被灌输着小心谨慎,须得步步为营的思维模式,‘爱情’这个词从来不在他学习的课题内。
心有所系,心所有虑,就易被扰,成为敌人捅向他最锋利的一柄剑。
如今终是为了一个心尖上的女人输得一败涂地,枉顾太师的教诲,枉顾母后的期望。
父皇若是知道他不顾性命也要深入险境为了所谓的‘爱情’,定会寒了心。
想当年父皇何其宠爱母后,依旧为了吴国的江山,平衡后宫,雨露均沾。
他身为储君,怎能为了一个女人,赌上性命?
父皇是那样一个冷酷无情又刚毅果决的人,如何能够容忍吴国的未来,交到一个心头只系美人不顾江山的皇子身上?
可他却觉得面前的艰难险阻并不可怕,还异常的兴奋与欣喜,仿佛今日才有血有肉地活了一遭。
从琉璃瓦上翻身跳下时,终于从长春宫厢房的门缝中,看见那抹着了熟悉粉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窗户,头发散落开来,蜷缩在厢房的床榻上一动不动。
刚才一路上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抵达厢房,晃荡的金属球至今仍在铃铛里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反倒关押人质的厢房里却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惊动?
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厢房外的四周,狠狠地一脚踹开厢房大门。
老旧的门板发出‘砰’地一声巨响,震荡在墙壁上反弹回来时,终于从门后一前一后窜出两名急不可耐手持匕首的太监,直戳他的心窝。
自幼习武的他不惊不惧,徒然拦下一名太监,夺刀封喉,一气呵成。
温热的鲜血飞溅在另一名太监脸上时,惊吓得他满是骇然之色,恐惧令他胆怯,退了两步又发现退无可退,一咬牙,举刀又扑杀过去。
刃入肉发出‘扑哧’一声,太子看也未看一眼被匕首正中心脏死不瞑目的太监,神色冷凛地径直跨过厢房门槛。
整个屋子的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太子刚由阳光明媚的屋外突然进入昏暗的屋内,视觉上一时间无法适应,不自主得眯了下眼帘。
恰好此时,一名隐忍待发的太监手握匕首从门后突然袭击。
太子险些躲闪不及被刺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终是侧身避开,反手一拳给予痛击将其撂倒在地。
待终于料理完屋子里最后一名伏击的太监,他才匆忙跑向床榻,细细打量起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白筠,嗓音抵唤道:“筠筠?”
等待他的,除了无声的回应,竟然还有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
床上的人猛然翻过身,袖中利刃抽出极快,毫不犹豫地朝着挨着床边的太子扑杀而去。
太子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眸里冷冷的寒意丝毫没寻见慌乱,仿佛早已洞悉伪装,手里握着从刺杀者身上夺来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了个刁钻的角度,割断伪装者紧握匕首的筋脉。
匕首坠地发出清脆的‘哐啷’一声,伴随着伪装者的哀嚎,响彻长春宫。
许是这道哀嚎音太过刺耳,太子眉眼一皱,手中匕首已抵在伪装者的咽喉。
杀手很识趣,立马闭嘴收声,惊恐万状地望着抵在咽喉的利刃,生怕太子的手一抖,钻出一个血窟窿。
厢房里又恢复寂静无声,若非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很难想象不过瞬息间太子已然经历三场生死搏杀。
“真不愧是太子殿下,一连斩杀三名刺客,依旧不露形色,也不知道我为你准备的这一份大礼,殿下是否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厢房外突然传来沙哑低沉的嗓音。
隔着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厢房大门,太子深邃的目光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眼前着了件太监服满脸皱纹的老者,并非寻常角色,警惕戒备地做好御敌姿态,道出口的话音里却未曾露出丝毫慌乱,依旧稳如泰山地回道:“费尽心力引本太子入长春宫的主事人就是你?”
“费尽心力引本太子入长春宫的主事人就是你?”
明明这番话音里带着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老者眼帘微眯,扯着嘴角的笑透着三分讥讽:“殿下不愧是储君,明知是圈套,还敢单枪匹马闯进来救人,有胆识;手起刀落间,见血封喉依旧面不改色,有魄力。可惜呀,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储君,却再也见不到夕阳西下,旭日东升。”
太子的嘴角微微扬起,好似商量的口吻道:“你一介江湖人士何必参与夺嫡之争?这宫里头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过河拆桥,你今日卖了命,明日未必就能见到夕阳西下,旭日东升。”
“哟!好一张利嘴,殿下这是想让我临阵倒戈?可殿下都说了,宫里人说的话太虚,我的雇主有可能在事成后对我斩草除根,可殿下更有可能在事后让我生不如死。毕竟,我动了殿下心尖上的小姑娘。”老者明明笑吟吟地说着这番话,然而话里头,却是将太子不顾性命,为了白筠独闯龙潭虎穴的心思看得极为透彻。
他没再掩藏心绪,注视着老者的目光越发阴沉,隐隐透了嗜血的光芒,心底的答案此事也被刻画的清楚明白,言语间不再否认:“你说得对,胆敢动她的人都该死。”
老者讥讽地笑了下,突然手一扬,袖中寒芒忽闪而过,暗器破空发出‘咻’的一声,割断了一处极为隐蔽的麻绳,最终稳稳钉在柱子上。
本来双手被缚,挂在房梁上的人,突然失去麻绳的牵引,垂落于半空中晃动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止摇晃。
太子远远看着脑袋低垂,发髻凌乱早已昏死过去的白筠,却无计可施,唯有双手握拳,目录凶光地瞪着老者。
“欸?这就急了?刚才殿下不是还逞口舌之利?如今不敢多言半句了吧?所以说,只要牢牢把握住人性的弱点,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是要乖乖就范的。”老者手里的暗器在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瘆人的寒芒。仿佛在告诫太子,莫要轻举妄动,否则下一次飞射出去的暗器,就指不定插在白筠身体的哪个部位了。
人肉桩子。
这个人质若是白筠的话……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身旁脸色惨白的伪装者使劲一拽,撂倒在地。脚底踩上他的后背令其动弹不得,方才用刀尖贴着他的脸一路抚到咽喉,眼前他吓得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觉得威慑力达到预期效果,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求外面那位救你的命。”
什么?
伪装者惊愕地看着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他竟让杀手求救?
伪装者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看来你的命不值钱,那就没有留下的价值。”太子手里的匕首贴着他的咽喉不过轻轻使了点力,多出一道醒目的血痕刺人眼球。
“饶命!饶命!殿下饶命!!!”
是人都怕死,伪装者连最后一点骨气都丢了,嗓门洪亮,嗷嗷大叫。
老者脸色微怒,啐了一口,呵斥道:“丢人!给我闭嘴。”
太子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寒眸却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匕首贴在伪装者的鼻尖让当事人看的更为清楚,这是一柄多么锋利的短刃,嗓音凉凉地吩咐道:“是求外面那位。”
这回伪装者反应很快,立马照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着:“师父!救命啊!殿下会杀了我的!我右手的筋脉被挑断了,脖子还淌着血,鼻子也快保不住了!师父,您就我这一个徒儿,若是我把性命交代了,谁还能够在您老身边伺候着?师父,您快救救徒儿!”
老者扶额,有些不忍直视,嘀咕了句:“我怎么竟收了这么没出息的徒弟。”
“看来你倒是值几两银子。”太子嗤笑一声,匕首拍了拍脚下人的脸,再次抵在他咽喉时,才抬眸朝着老者谈判道:“既然各有筹码,咱们就谈一谈,如何?”
老者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我这徒儿的命,可没白丞相独女的命值钱,殿下将他当做筹码,怕是真不行。”
听这番话的语气,似有回旋的余地。
太子欣喜,依旧面色如常,故作不以为意道:“那是自然,你若是会背弃雇主,就不会同本太子扯皮那么久。这桩交易自然是在等价筹码上得以实现,不如这样,本太子放了你的徒弟,你也放了筠筠,但是留本太子在长春宫,以你的武艺,想必对付本太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殿下这是以尊贵之躯,打算换取这女娃娃的一条命?”老者的笑容有些发凉,突然讥笑道:“可是殿下的身手也不弱,我怎敢冒险做这赔本的买卖?要是弄巧成拙让殿下带人逃了,我这小命也就要同我的徒儿一起交代了。”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伪装者,清冷的嗓音里透着寒凉:“看来你的命在你师父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
说罢,抵在咽喉处的利刃刚带出血痕,畏惧死亡的伪装者哪还顾得上尊师重道,立马吼声斥责道:“师父!好歹我给你卖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今日这样不顾道义将我抛弃,若是让给你卖命的门人知道,谁还敢给你做事!”
这话若是太子说出来,对于老者而言,并没有太大杀伤力。如今被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质问,他这心底像似被捅了一刀子,脸色泛黑予以还击,愤怒道:“你这白眼狼!干咱们这一行的,任务失败,你还有脸道一句用你的命换人质的命?”
转而面目狰狞地看着太子,恨不得此刻就冲上去将其宰了。然而,他再生气,再愤怒,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在原地叫嚣着:“好!不愧是吴国未来的储君,这离间计用的真是娴熟!我这蠢徒弟会着你的道,也在所难免。”
太子的薄唇扬起淡淡的弧度,寒眸添了几分凉意,冷冷回道:“你这个做师父的还算有些良心,费尽心力同本太子周旋,不就是想保全你徒弟的性命。可惜,你徒弟的良心怕是被狗吃了,这样下属的性命,你还换吗?”
听到真相震惊的伪装者嘴巴张的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迟迟不知如何言语。
仿佛在言,太子所言是真的吗?
老者没再理会临阵倒戈的徒弟,反倒追问起缘由:“殿下是如何看出,我想保全这蠢徒儿的性命?”
太子极轻地笑了声:“很简单,干你们这行的,从来是不说废话,直接抽刀执行任务。今日,本太子这个最终目标已如瓮中捉鳖,你却迟迟不在暗地里下狠手,反倒气定神闲地正面相迎,难道不值得怀疑?明明武功高强,却站在院子里用人质威胁本太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刚解释完缘由,又出声,显得迫不及待似得追问道:“如何,换不换?虽然他质疑了你,但是想来这么多年你在他身上费的心力也不少,培养一名手下并不容易。你试着这样开解自己,挽救了他的性命,将来你的下属知道后,肯为你卖命的人才会更多。反之,你本有机会救他一命,却是不削一顾,怕是会寒了下面人的心。”
老者的目光落在羞愧难当低垂头不敢面对的徒弟身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叹气道:“他不仁,我这个做师父的却不能不义。”
太子的眼眸一亮,迫切道:“好!我也相信你的承诺,用你徒弟的命换筠筠自由,若是答应本太子的交易,那我们同时带着人质走向对方。”
老者没再反驳,径直走向白筠,将其扛在肩膀,再无犹疑地朝着太子大步向前。
七十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太子心底计算着与老者越来越近的距离,藏在袖中底下捏着暗器的手,有些发紧。
十步!
锐利的眼眸突然闪烁着耀眼的光华,手指扣动暗器机关,‘咻’的一声,百来根银钉破空骤发,势急力猛地弹射出去。
距离太近,老者只见到银光一闪而逝,脑海里警钟骤响,却是躲闪不及,情急之下用肩膀上准备交易的人质横在身前,企图拦下致命的暗器。
奈何,娇小的身躯如何能够抵挡住百来根淬了剧毒,铺天盖地激射而来的银钉,暴露在外的身体瞬间被扎成刺猬。
连哀嚎惨叫声都来不及,老者立时倒地抽搐着身躯,面色青紫,一双眼瞳瞪着老大看着早已死透的白筠,满脸不可置信。眼见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却迟迟不能瞑目,沙哑的嗓音艰难地追问道:“为……为什么?!”
“师父!”他刚要扑过去,就被太子一记手刀切晕倒地。
暗器一击必中,眼见强敌将死,危机解除,太子终于身心放松地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双手撑着膝盖笑容如沐春风道:“一再使替身的把戏,你以为本太子看不出来真假?”
老者的目光游移到徒弟身上,仿佛在言,怪不得厢房内他会失手,只是为何会被看穿?
然而,绑在半空中白筠的替身,虽然所用的易容术粗浅,可也不至于脸都没看见,就断定是冒牌货?
太子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很是好心解释道:“本太子相伴筠筠一同成长,她的身形,又岂是粗劣的易容术就可以瞒过本太子的眼力?”在将死之人面前,敬他是条汉子,便给他死个清楚明白,又续道:“你的雇主是庄妃。”
老者以为他想套话,面色痛苦,却不再看他一眼。
人之将死,如何能背弃雇主。
哪想到太子神色满是讥讽,自顾自地说道:“庄妃发现筠筠是本太子的弱点不假,处心积虑策划了这场针对本太子的杀局。倘若本太子不肯舍命独闯长春宫,那筠筠必死无疑,庄妃怎会让本太子迎娶白丞相的嫡女,她只会借筠筠的死,让本太子与白丞相反目成仇。”
老者愕然地回眸,不敢相信面前十几岁的少年,目光竟然如此毒辣,早已洞悉一切。
“反之,本太子进了长春宫,筠筠就有了生机。她乃丞相府嫡女,是未来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本太子在长春宫死于非命,庄妃还盼着她的八皇子迎娶筠筠,将白丞相收入麾下,那东宫之位,八皇子将稳操胜券。”
怒极反笑,老者咳出两口黑血,突然面露笑容,仿佛在一瞬间又释然了,颤颤巍巍地指着东面,艰难痛苦地道:“快,慢性……毒。”
太子一愣,神色莫名地闪过恐惧,拔腿朝着东面狂奔而去。
庄妃那般阴险毒辣的后宫妇人,自然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杀手失利,筠筠中毒,不能及时解,终究逃不过一死。
杀手得手,慢性毒有解药,自然无碍。
老者迷离的眼眸里,视线渐无焦距,他却突然觉得欣慰,为吴国子民的未来感到欣慰。
他还记得假山后听见那女娃娃斩钉截铁地说:“即便丢了性命,也要做到忠君爱国!”
刚正不阿的白丞相,果然不负青天之名,相府嫡女必是一代贤后。
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太子殿下与她很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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