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洞中事回到家,娘亲也醒了。近几日随时陪着照顾着,林氏一天比一天有精神。虽不及灵丹妙药那般神速,可到底是有了起色。
一场忧心将落地,无法言述的谢。忆起那救命的归根,处在屋檐下一点点想出了神。
徐大夫说回秦州配药,完毕再捎爹爹前往去取。一切出于仁心。对于薛家致谢却是拒绝。再探那根底,便是安武候大将军的面子。该如何,落到心里实是过意不去。他不要报答,渐渐成那不可说。
苏一恒不喜欢彤儿把谢字挂在嘴边,总觉举手之劳不过。绕是这般又为何,反倒越加欠妥。默默想着,手掌无意间触到兜里牌子,脑中浮起这大半月的点滴。知道即将分别,抿唇静得片刻,谁道她就什么都不想……
瞧丫头兀自发呆,林氏不禁侧目。她今日状态不错,饮过药便拉过彤儿聊了好一会儿。问起徐大夫的事,同那苏公子。女人家心思细,见闺女和人相处便是品得一二。然而问不出,只得无奈一叹,埋在心底。
到底是大姑娘了,不像以往天性无忧,如今也习得藏些小心事。连娘亲都不肯透露,只管躲进屋内,一个人想,彻夜辗转。
觅得时机,离启程分别之日将近。娘亲也不像开始那般需要人时刻守着。彤儿便抽出时间下酒窖,采了好些果子酿了几坛子酒。想说到时路上捎带着给他,也给张戟徐大夫,人手一份。
体贴周到想为他做些事,忙忙碌碌不见消停。午后蹲在小河边洗果子。洗好擦净留着第二日好用,正巧这时张戟跟着自家少主悠悠踱过。看似无意,望那闷声不语的小丫头,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多的不敢,当着苏一恒的面更是造次不得。只低头看了看忙碌的俏姑娘,风吹发带,玲珑款款。一颦一笑都跟山里的兔儿相似,灵巧鲜活却又楚楚动人。
眼神来回打转,看看旁边高大的男子,再瞧那被盯得不知所措的小人儿。垂首干咳一声,很是时候出口道。
“少主,再过不久就得启程了,这一回去……可是有的忙。”
风吹而过,姑娘水亮亮的眸子也寻声瞧了过来。随即撇开,听他们说话。张戟默了阵,就那满肚子鬼主意不见消停。
苏一恒背手而立,闻言并没有多的话。
小心看过,打量彼此神情。知道这话说对了,眼里露了光,转而再道。
“回头要对上边境蛮狗,多少天都阖不得眼,便是再无如今这般得闲……”
感叹一声,边说还边看彤儿的反应。静了一刻,主子并未阻拦,察觉这话说得该。搓搓手,换个方向站定。
伸手挠鼻尖,就觉这丫头平日里装得像,恭恭敬敬行事仔细,私下不见得没有小心思。瞅那微蹙的小眉就能明白。头先送早饭还端端杵在床边看上好一段时间,独自待着也不知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张戟琢磨,眉一扬,微微而笑,再次扬声。
“圣上要下旨召唤您回京,往日归府,今后还真不定来不来得了八环山……”
语声拔高,就怕对面的姑娘听不见。语毕看自家少主,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当真是那上阵的架势,心里早就有数。
张戟为此操碎了心。彤儿听着,默默低头。不知不觉便怔住,嚼不出味儿,倒是无从开口。
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捡起小石子兀自把玩,皱眉好一通说。
“哎,匆匆而过,如此分别……再见亦是何时。”
他的感叹总能激起二人微妙的反应。就这气氛,外人一眼就能明白。不过就是丫头怯,将军稳。小年轻人你来我往,急坏旁人。
风停了,不见刚才的翻涌。处在静谧中张戟终于待不住,走两步绕开大树。跟着前面的男子踱近了些,再抬眼,佯装恍然。
被人一盯,她终是擦擦手直起身。饱满娇娇的唇瓣儿边带了笑,看得人心神恍惚,漾入脑海。
自打母亲有所好转,丫头的心情便是见好。逢人就露那甜进心窝子里的笑,别说是苏一恒,连他都快瞧出了神。
每到此刻,张戟便知自己的话已经说尽。再杵着就不合理,拱手一个动作,找借口欲离开。
可惜就在此时恰巧一帮洗衣的大娘抱着盆子从旁路过,彤儿见状哪敢再走近。默了声儿站着,碍于人前偏过头。恍一看,少女之态,腰间束了围兜带,就一小柳儿。纤细绵薄,发丝宛动。
她不动,对面的男人也不会动。淡定移开眼。一身束衫,身形挺拔,知道避嫌,沉默半响,始终无话。
他像一座山杵在河边,气势压人,负手而立。知道眼下有旁的人在,不好给丫头难堪。待了会儿,吹够风便走了。
张戟刻意说来的一席话在姑娘心中徘徊,深知此理。似那压不住的朦胧,拂过,在心底化开。
各自忙碌,不再有多余独处的机会。
夜里沐浴完回屋,姑娘待在床边独自发怔。手中抱着行礼包袱,想起什么,寻着往里放。思索来去几天也不必带太多。备了不起眼的男装,还有女儿家的小衣,匆匆装好,系紧搁置角落,转身坐进帘帐铺中。
知道她要去送恩人,林氏不放心多嘱咐了几句。碍着做娘的心理。要丫头听话知事,注意安全,切莫怠慢了人,也不可再让自己陷入困境。
对此苏一恒倒给足承诺,不知他那番莫名的说辞从哪而来。只道路上定当好好照顾她,送行几天,去去便归。
回头离别甚至还跟薛老立在树下聊了好一阵,彤儿先跟着徐衍入了马车。掀开帘子看,那英挺高大的男子向父亲拱手道别,爹爹一脸和蔼的笑,二人对视,不知说了什么。
扭头,一身男装的小姑娘碰上徐大夫探寻的目光。一时慌,微微收起神色,将帘子重新拉了回去。
几人这一行路却是不紧不慢,苏将军的心理旁人总摸不透。遥想本是分别,他该挺不是滋味,可人却越发沉默,连和姑娘说话的次数都不见多。
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张戟有些摸不着北。
入夜去到镇上打间住店,丫头少于出门。上次到镇上都不知是多久前。看得出有些高兴,跟着徐大夫闲逛便是止不住的欣喜。某人本是不屑在街上瞎逛,可彤儿去,他便也跟着走了大半时辰。
瞧着默然,两人皆是无声。徐衍嗅到空气中的微妙氛围,夹在中间不好瞎杵着,便寻了机会开始闲话家常。
“彤儿。”
他习惯如此称呼,出于长辈的口吻,朝旁边面露喜色的姑娘唤了一声。
她闻言转过头,试图帮忙提一包东西,可转瞬没碰着包袱便被后面的男人拿走,落她两手空空。
“徐大夫。”
徐衍捋胡子,微微一笑。往前走着,再道。
“呵,私下何须这般拘谨,不妨改叫先生?”
不知为何,细品之下却别有一番风味,丫头在这方便比较识趣。长辈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先生听着更衬,多儒雅,彤儿听您的。”
嘴角淡淡挂着笑,原不料她会认同,口里恍然道。
“哦?我还道如此太显矫情,你倒会顺着说。”
她听着只管笑,夕阳余晖落在侧脸边,男装发髻衬得小模样更娇。两旁街道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穿过一条道,后面跟着张戟与沉默寡淡的苏一恒。远处人声尽数落至看不见。她左右瞧瞧,便知是踏上了回客栈的路。
“往日该是不常出门?”
伺机再问,她点点头,听着想着,静静吐出一声。
“嗯……”
这一路多是安宁,徐衍性子奇,暗里也是风趣。
“秦州比此地热闹,不想去见识一下?”
语毕后面的张戟扬了扬眉,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大夫出口字字在理,比他旁敲侧击还显精妙。
“倘若有机会,我便寻个日子……”
“还寻什么,此趟不是最好的机会?”
抓准时机妥善接话,一语道破让旁边的姑娘略显迟疑。转而入到客栈门口,丫头屏了屏,却是端端愣住。
“这……”
她没拒绝,但也没同意。旁边的人流迎面错开,眼看小个子要被撞倒。身旁是时候抬起一只臂膀,稳稳将她护在身侧。
“无碍,彤儿若是忙,便改做下回。”
面露微笑,刻意说给她听。哪会不知这两年轻人在想什么,语气体贴,不紧不慢。
她觉得不好意思,垂眸浅笑,换了另副神情,跟上他的脚步转而启唇轻快道。
“呵,分别往后定当惦记先生,便主动去秦州探望您。”
张嘴接话,听着便觉甜。徐衍受用点头,瞥见有的人早已不耐,遂摸胡子佯装质疑。
“真的?只惦记在下一人……没旁的呢?”
这话听着太意味深长。彤儿听出话里的意思,便是低头不敢多看,一味静住也不知如何答。
姑娘面薄,经不起人揶揄。徐衍虽是好事儿,可也知世故,很快点到即止。
“好了,不逗你。要给逗急了,回头咱们谁都别想入秦州,准得让山大王给拦下来。”
好一通说,也只有他敢在这个时候多嘴。到底是长辈,却也忒不正经。外人都只道再明白不过。
“徐先生这话说得好,张戟同意。”
汉子果断迎合,闻罢几人哈哈大笑,唯有旁边立着的男子,不见反应却是皱了眉头。
与此同时徐衍与张戟相视而笑,连走在最后的小厮木桃也品出一二。唯这并行的两人不言不语,倒成他口中揶揄。
一起走,小镇夜晚挂了不少灯笼,装点精致。边行边观赏,一门心思沉浸里头忘记再聊。缓慢踱过,恍恍间偏头,不小心对上那人目光,静默幽深,瞧不出是何情绪。
姑娘不开口,他也稳得住,夜风徐徐,径直去往客栈。心似烦乱,横竖不觉妥,面上却还始终如初,端得稳稳的。
他们赶路的速度很快,驾马的张戟虽是刻意留了一手。可还是沿途顺风顺水,并无多余时间耽搁。
一路走来大汉倒也纳闷,以为自家主子已经放开。连垂死挣扎都免了,可瞅他看那小姑娘的眼神,专注执着,并不像会轻易妥协的态度。
想他那般嚣张霸气的性子。但凡认准便是一条道走到尾。旁人不明的由头,他老张却是十分清楚。
三五几天,走了山路坐了船,姑娘自是听话跟着。不叫苦不嫌累,帮忙认路。得空会陪他口中所念的徐先生聊天。走山过河,几个汉子打了野味,她处理烹调。手艺好,做事有耐心,怎么都能帮上忙。
大伙几个吃惯她做的东西,倒还一时舍不得姑娘走。更别说本就有意的某人,想着再行不久便到憩水镇,他心头何止乱,连带着脾气也不见好。
他不高兴,谁都别想落得自在。张戟知晓他的性格,哪还敢去跟前晃。凡事都让彤儿帮衬,倒是给了二人多的相处机会。
丫头听话,乖乖跟着。翻过前方山头再行不远便是憩水镇,小道上只听马蹄声笃笃,跑得轻快悠扬。而车内却不见了男装打扮的小姑娘,转而几十步外,寻不得,竟落到某人的飞火驹上。
她本是没理由与人同乘,可先才午饭过后。徐先生问,唯唯诺诺的小彤儿竟老实交代。说到了镇前地界便不多走,就着那块石碑与自家伯伯会面。便结束此趟送行,各自珍重。
挨这档口这么一说,苏一恒哪里忍得。本就试图耗着,能多混点时间就多混,哪知丫头横竖焐不热,性子实诚得没谱。
拉她一把搭在马上,不及多的。扬鞭而驰,马儿飞奔,载着怀中人瞬间垮了脸。一路行在最前头,留了身后一行人。徐衍明事,张戟了然,尽都摇头不语。
想他大将军火气大,丫头也闷着不是滋味。临到要走,她规整交代好。可这人却还黑脸使气,本就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如今让她端着。狠狠将人锢在马上,左右不能,小脸儿悻悻的。
风迎面,似还有山间花香。低着脑袋不及动,静了会儿,到底拿这家伙没办法。
偏头,手攥紧衣摆。行了几处高坡,悄然道。
“将军。”
他不答话,眉头紧皱。彤儿抬眼,轻声叮嘱。
“您还没吃东西,先歇会儿再走吧。”
试图缓解对方的焦躁,抿唇静等。得不到回应再度低头,无声打量两旁的路,再走得多,恍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条道……似是不往憩水镇。”
小声提醒,眼看被甩得老远的马车。心想若真走错,回头便真耽搁时辰。
身后的人漠然听着,怎会不清楚。只刻意绕了一段路,横竖不痛快。连带着丫头不肯停。兜兜转转,不知行了多久,绕到一处花田边,勒缰停在一颗大树下。
“急什么。”
舒口气,试图缓解烦躁的心境。彤儿还想再说点什么,转而却被他动手牵下马来。
来来回回折腾,也忒难。虽然她心里也不舒服,可临到这刻却是给逼得烟消云散。
无所求,抬步来到树下,静立无措。还是那身质朴本分的男装袍子,改了又改。仍旧无法合身,挂在身上空荡荡,模样清润,娇小惹人怜。
纵使这般态度,才引得他心内一团火起。抽开壶口往喉咙里灌了酒。虽是憋闷,却也没把人怎么样。至少他心底明白,压根儿舍不得。
越不舍,心越乱。靠在树旁打量跟前的丫头,人畜无害的神情,倒让人无从出口。
“我们……”
担心误走太远他们找不着,拧眉朝后瞧了一眼。谨慎小心,耳畔传来飞火驹的声音,似像感叹。
“这趟回朗晴峰,有何打算?”
屡屡问询,出口一本正经,小姑娘听着,咫尺的距离,心思拧,微微脱口。
“娘亲病情多有良药,幸得……”
知道她想说什么,苏一恒扬眉,不耐堵道。
“行了,不必谢。”
习惯此人说话的口吻,姑娘静得一刻,幽幽言道。
“等调养段时日,战毕该要搬回碧远村。”
幽静的山林,一丝风起沁入心窝。女儿家的温软语调撩拨于心。他默住,将水袋丢回马上,挑眉。
“可会想谁?”
意味不明的说辞,她有片刻迟疑,抿了抿唇,渐渐抬眼。
“什么……”
那双眸子清凌柔和,看到人心里去。一时烦,他皱眉调过头。
气势十足逼人,彤儿秀眉微拧,却是再不愿计较,心中所感,再次实诚道。
“徐先生与将军对薛家的大恩,纵使分别,往后定当会……”
面薄,说到此处有些怯,苏一恒抱臂打量她的反应,再道。
“会什么?”
他逼得紧,丫头禁不住正想躲。哪知道他干脆将人锁在树干与胸膛间。就势低头,目光紧锁。
深深吸口气,屏着不敢吐,挨得片刻,小姑娘才低声吐出两个字。
“会想……”
垂着眸子不敢看人。苏一恒再俯身,像是把她整个罩住。看那低垂的并排的长睫,继续。
“想哪个?”
彤儿动不得,躲不得,等着时间一点一滴耗过去,轻声应。
“张大人、徐先生……”
唯就几个字,他听得火大,一脸肃然。瞧了瞧冷冷道。
“还有。”
“嗯。”
心思波动得不住打转。清净懒散的天,树下却是焦灼。
“嗯什么?”
他盯着身前的丫头,掩不住内里霸道气。小风阵阵,饱满娇娇的唇瓣儿微微启开,静静点头。
“还有……将军。”
靠在她耳侧,终是听到那两个字。闻得发间袅袅婷婷的女儿香。一时竟舍不得抽开。却隐忍不敢造次,怕惊了人,越加不好收场。
原来落到此刻他竟这般无力,暗自咬牙,退开些许,一语毕,丫头手心都是汗。总以为分别便该释然,可却是眼下惶惶不安的局面。
抬头想说点什么,可见着那紧绷冷硬的脸,又觉说多了也是不该。暗想着妥善之策,捏了小拳,模样好生专注。
“回去写封信,让张戟吩咐派到憩水镇。”
突如其来一句,让人摸不着北,彤儿闻言不觉疑惑,下意识问。
“怎的?”
苏一恒并不解释,阖了阖眼,蹙眉回头。年少时的浑劲又回来了。
“走,上马。”
干净利落出口,只道再这样下去定会气死。不被眼前的浑丫头,便是自己。抿了唇,彤儿默了。闻声并未照办,一味立在原地。
“将军……”
柔润的语声淌进心底,姑娘实诚,动也不动。他倒无畏,垂首握住那细瘦的腕子。彤儿试着挣脱,却是像铁钳般扭不开,下一刻竟被人躬身扛上肩头。
她慌了,反应过来不住挣动,可惜这小身板儿哪对付得了他。光一成力便让人再也动不得。
“你……”
终于急了,不明所以被人扛着走,颠簸朝不远处的飞火驹行去,身板儿倒吊,心也跟着悬空。
饶是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如此颠,身子僵,被他一把搁置马鞍,随后翻身坐上从后将人环住。
态度从容,就这姿势手持缰绳。把她搂得稳稳的,低头只见怀中一点动静没有,丫头静了,涨红脸。
往常细嫩白净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他偏头打量。单臂感受怀中人玲珑的腰线,心热,便更不会放开。
“跟我回秦州。”
二人紧贴,她再稳不得,总觉身后的家伙浑起来当真不管不顾。头先嚷着要送,送到此竟成这番说道。彤儿顿住,脱口。
“什么……”
飞火驹的脚程好快,行动间只觉耳旁有风刮过。他面上释然,这一刻浑身皆畅快。丫头僵着,混乱的思绪不带清理,拧眉抬头。
不明其意,只道当真送到憩水镇,怎的却不然。意料之外的说道,多日来他怎么说便怎么信,可临到头竟有这一出。
那人无赖劲上来,按住她扭动的小腰。姑娘心里通通跳,一时有了最直观的反应,只觉浑身不自在。
待到反应后便是不自觉开始挣,马跑得快本就险。倘若由着她乱动定当不安全。于是身后的男人紧了紧手臂,锢住她再动不得。
拥着怀中香软,苏一恒压低声音。可不讲什么规矩。骏马飞驰,惬意悠然。此情此景渲染之下,断不由谁,遂不紧不慢向起叙说由头。
“徐叔配药需帮手,你想袖手旁观?”
突出起来一理,击得人还不得口,不待细细咀嚼,恁觉无话可说。行动中眼神落到他的侧脸,稍作迟疑,心下再无还嘴的余地。
可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就着那股劲再度追问,正色,语气笃定。
“为着伯母,有你这般没良心?”
搬出尚未康复的娘亲,远不知此人拧起来口才甚好。彤儿一个不备,幽幽反驳。
“不,你明明说……”
“我说什么?”
的确,他没说多的,只循序渐进。让她送,让她跟着走。可到底是拧了根本所在,彤儿娘需得药来救,徐衍配药也需要帮手。正好木桃忙不过来,带她去岂不正好。
“到了秦州配完药,再送你回去。”
禁不住继续游说,态度正经。浑然不觉先才将她扛上马的气势,丫头一时只觉无力。恍然间忽地明白,这人算是掐准情势,如何都能有说头。
“将军……”
无奈二字,既是如此她能怎么做。苏一恒再不逼人,设想妥帖,浑然一番笃定沉稳。
“省伯父再跑一趟,如何不可?”
说得理所当然,好是正经。去秦州,那地离朗晴峰实在太远。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彤儿慌忙中思忖,竟不觉怔住。
他总有办法,临到头还是不忍放手。姑娘懵懵懂懂哪是这家伙的对手。全当他浑起来,大将军的名头也不顾了。
行在风中,小姑娘渐渐没了声。心里道不明的感受,被人护着径直追上了徐衍那边的队伍。
本是气冲冲带着人走,回头却是周身疏解。不知错开这趟路程经历了什么。彤儿无言,他也不说,张戟偷偷看了看徐衍,二人尚且不明。
将军便是将军,自小长大便是蛮横,铁了心赖上谁,那般不知所畏,谁还跑得了。
这事儿就这么被他拦了下来,横竖怎么说怎么在理。丫头受人恩惠,本就该报。念着那番难言,却只能安分应下。
一个小姑娘,跟着一帮男人赶路也是诸多不便。可那家伙偏还爱赖着她,以往刚开始,寻着名头还要脸要皮地端着。现下将人打包带走自是再不遮掩。路上寻着方管她,稍微有一点出视线都不能。
欺负人性子软,天气不好放她待马车护着。春风和煦便托人出来一起骑马。徐衍管不着,张戟更不敢说。只眼观鼻鼻观心,谁都说不得。
堂堂大将军也是忒不要脸,到那丫头跟前什么都不要了,威严信用抛开不说,横竖只管赖。谁不知小姑娘也是不反驳,他赖,她便不吭声。一趟路下来什么话都不讲。
老张感叹,不觉深思。念着心头好,这又是何必,真是上辈子的冤家。
翻山越岭,憩水镇自是不用再多逗留。信写好便由谢辉亲自骑马传了过去。临走之前苏一恒早跟薛老或多或少提起过,徐衍身边的确缺帮手。本就有所欠,如此一来便都理所应当。
他暗里忒坏,满身匪气不知从哪得来。听闻是儿时放养得多,人便野得没了谱。
彤儿默默想着,本是心念分别,左不过内心一阵纠葛。现倒好,他二话不说将人架走。沿途可劲“欺负”,纵使脾气再好也拗不过。一来二往,渐渐没了定数。
一行人穿过丛林,耳畔是石头落地的水声。这样的天阴沉沉无光,远到此已离开憩水镇好几十里。就因他一言丫头便真真儿被他带走了。
这一路自是不少周旋,张戟等人皆已习惯赶路,性子糙如何都能应对。只可惜彤儿到底头一回行这么远的路,碰上不好走的山林,难免比起常人稍微麻烦些。
鉴于战乱,许多地方不便直行,遂他们绕了不少道,尽可能走得安全。纵使不太方便,可姑娘还是坚持自行,半点不愿麻烦人。
连赶一日,来到侗翠山下的陆广坡。这趟路需得下地走路,一帮男人见势翻身而下。他们体力好自是脚程快。可惜姑娘运气不佳,前夜过竹林,不慎被旁的杂枝割到,虽是立马用药包扎,但眼下行起来难免有些困难。
她稳着,找了木棍撑住前行,闷声不叫苦,尽可能不拖大队的速度。即使不便仍然撑着走。旁人虽有意帮忙,可想她身份,知道是被主子亲自“留下”的姑娘。谁还敢上前搭腔,只管老实走着,瞧都不敢多瞧一眼。
闻得眼下情况,苏一恒兀自停住。自打开始使性子“折腾”人。丫头再不出口说多的话,面对他的霸道始终不吭声。倒让人更添烦,直入心底,难以疏解。
趁一行人走在前面,念着她的脚伤,他终是不忍。漠然回头,盯着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人儿,有序扶在大石边翻爬。那大爷拗不过,扭头步了回去。
担心挣到伤口,拉过她揽入臂弯,顺势一带。哪知道丫头本能推拒,微微往旁躲。被他眼疾手快一个动作,抱得更稳。
“脚还疼吗?”
临到这头还懂关切,彤儿听罢。不太自在退开他的臂膀,微摇头。
“给我看看。”
这话他说了不下十回,自打知道她不慎被划伤。便总拉着让给他看。可伤在脚边位置,触及肌肤如何使得。
即便当初坠谷早已不计,但到底不合规矩。挨着这么多人面,本就不清不楚,再磨狠些,便真真儿不叫话。
她停顿片刻,果断摇头拒绝了。
深吸口气,他又落了那副没脸没皮的态度。试着将她揽过,好生直接,当下便将人急红了脸。彤儿小心站定,缓了缓不说话,继续撑住往前走。
想这世下有几人敢甩他脸色,往日的乖巧一点点被磨灭,如今只剩招架。
他总说自己是大夫,跟着学了几招便能医病。丫头的伤早在那日当晚便让徐衍亲自看过。可到他这儿,仍旧不放心。
那低眉顺受的眉眼,因为行动不便略微拧起的秀眉,一瘸一拐小小的步伐。全身上下打哪儿都柔,便是那般娇娇润润,在他跟前还却拘谨知趣。
心一拧,抬步上前将她拎起,殊不知情急之下没了把握,正巧把人弄得歪斜。他倒面无表情,可旁边的姑娘却不好受。
“嘶……”
倒吸一口凉气,左不过碰到了伤。他闻此再不敢动,只锢了她的腰,低头欲查看。跟前的丫头撑住握起小拳。
不让他撩裤管,下意识避开继续往旁躲。苏一恒微眯眼,抬臂搂住,不给她再走的机会。
二人无声僵持,怕她这一路挣了口子。试图亲自动手。彤儿再走不得,端端站定。悄悄地,攥紧衣摆。大庭广众除去鞋袜,算哪般,何况徐大夫都看过,又是为何。
不愿多言,哪知对方干脆一个用力把她揽了回来。盯着前方早已消失不见的人群。彤儿被他按着不敢乱挣,只默了住,不及抬眼。
知她难受,他心里也不舒服。
横竖就是说不通了,耳根子硬。他努力沉住气,咬咬牙,寻着那纯粹寂然的目光。摁着她贴向自己。
“真不用我抱?”
缓下语气,试图用上商量的口吻。温热的身躯厚实有力,出口的话却是温柔。
只此一刻,天地万物好似静了下来,她不敢抬头,只一味退开,随即又被摁回。
“不必了,多谢将军。”
俨然拒绝,落到此已不叫话。好在那些人已经走远,再看不到她这般狼狈无措。
而他的手却是时候伸了过来,彤儿一怔,赶紧朝旁躲。那人见状也不敢来狠的。低头盯着她,打量那绷得紧紧的小脸儿。
“不抱就上来,我背你,选一个。”
说得无畏,好似怎的都不算事。她急得额头冒汗,却又无从答起。万籁俱寂,只闻风过。一时无言,倒是可怜巴巴垂下脑袋,一来一回,再没了法子。
那小模样瞧着怪惹人疼,对上水凌凌的眸子,顿时没了心气。挑眉看去,徐徐再道。
“放心,纵使沉了些,我还抱得动。”
刻意言之,引那呆怔的小姑娘瞬间抬头。面微红,不觉急。
“……谁沉了?”
惹了不悦,他心情大好,俯身嗅那发间幽香,故作淡然。
“那就试试?”
四目相接,好生坦然。一刻不及,他早已躬身将她打横抱起。颠在怀里抬步往前走,脚步沉稳有力,剑眉微蹙,正义凛然。
原来他使起性来竟有那么多心思,赖着强着总有法子。往常觉他端着不见多。现下一起上路再是不遮不掩。
离秦州还有些距离,如此一行,到达又是何出光景。姑娘暗叹,不觉攥了小拳。山间尤静,天地婉转,恍然间尽都拢入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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