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仙人都集中在青霞山, 陆压犹豫了一下, 终究还是带着妖族的精锐也到了青霞山。
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奇妙, 前一刻还是刀剑相向, 下一刻就能化敌为友, 他之前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也会为了三界与天庭的仙人站在一条线上。
不过即便携手合作了, 大家心里也并不是全无芥蒂, 何况大部分神仙还是被他算计入了封神榜的,陆压一向高傲,也不耐烦与他们周旋。
而跟他说的上话的, 只有碧微和洛,碧微那里,他心里有三分愧疚, 且她和杨戬日日在一处, 自己也无立场再凑上去。
还好,还好他们终究还是未曾分开, 如此, 他之前所做的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却不曾细究这是为何。
在青霞山的时候, 他没事便去洛的住处, 与她谈天论道, 见或还会聊聊过去。
在不知未来如何的时候,有那么一个跟他有共同记忆、共同经历的人,哪怕是巫族, 也是很好的。
何况那个人, 还是在幼时曾救过他帮过他的洛。
他同洛站在山顶,洛凝重却又坚定的说:“十太子,你看,这虽然已不是上古时的世界,可山依旧是山,水还是水,生灵依旧在,我不愿看着它毁去。”
陆压凝目看过去,魔气肆虐,人心不古,仙心不稳,三界的乱象尽入眼底,直击内心,他第一次对众生生出了愧疚,怜悯和责任。
他带着妖族出山相助,帮助众仙炼制日月星辰大阵,他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原来还不够。
自己种下的因,须自己了结。
一滴清泪从眼眶中落下,化为火焰,再变成金光,灼烧掉方圆之地的魔气,他长啸一声,化为了数丈的金乌原形,展翅朝着空中飞去。
光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驱散了空中的污浊之气,直射/入人间。
太阳真火是天地间最干净的火焰,一切邪祟的克星。
只可惜,他能暂时解人间之危,却无根除魔气的根源,天外天的战斗,天道败了,魔祖撕裂了天空,要由此重归此界。
他再一次发力,火焰蒸腾,焚烧掉魔气,寻机飞回青霞山,启动周天星辰大阵。
只是主持月阵的太阴不知所踪,换成了嫦娥,让他有一瞬间的担忧,不过情势紧迫,已没有时间顾虑那么多了。
入阵之时,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洛,洛要去收回地府和轮回道,刚好她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做了个“保重”的口型。
陆压笑了,他的内心无比平静,还有淡淡的喜悦,巫妖二族惨淡的结局,到得今日已说不清对错,但他的心里始终还是有疙瘩的,而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终于彻底放下了。
他的担忧果然成了真,嫦娥要被情魔所惑,反了水,魔多狡诈,此处不过是魔祖的障眼法,他真正的回归之地是在地府。
陆压心里咯噔一下,地府,洛在地府。
可是他不能走,强压下心里的焦躁,他燃烧本源,将日阵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突然间,半数的魔神从新跳回了裂缝,压力骤减,众仙心中疑惑,陆压却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地府赶去。
地府空荡荡的,阎罗鬼差全都没有了,从忘川河里抓了一只半散不散的魂魄起来,还未发问,魂魄就颤颤巍巍的交待了。
上古凶兽?
陆压身形一闪,朝着鬼魂所说的地方飞奔而去。
在十八层地狱的另一面,两只受伤的巨兽一左一右,虎视眈眈的看着洛,地上还躺了一只,已经殒命。
洛单膝跪地,另一只脚已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她的头发被汗珠打湿贴在额头上,嘴角有血,胸口微微起伏,喘着粗气,她的弓弦已断,指甲裂开,身上有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有一道在腿上,让她无法站立。
巫人的身体天生强横,再加上洛的修为已是大罗金仙的水准,能将她伤到如此地步,可见方才已经过了怎样剧烈的战斗。
她诛杀了梼杌,却也被帝江和穷奇所伤,帝江和穷奇还有战力,而自己…
洛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血流入嘴里,腥味让她精神一震,巫族中人,哪怕站至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
她紧紧握住拳头,戒备的看着自己的敌人。
帝江和穷奇对视一眼,同时向洛扑过去。
洛往后一仰,两手抓住帝江的脖子,借力在空中一个翻滚,完好的那只脚冲着穷奇横扫过去。
穷奇硬是扛上这一脚,闷哼一声,身上多了一个明显的凹陷,脚下不停,依然向洛冲去。
帝江飞快旋转,将洛甩向穷奇,眼看就要命丧穷奇之口时,空中却突然多出来一道影子,将洛接住往后退去。
陆压搂着洛的胳膊,问道:“要紧吗?”
洛站直了身体,推开陆压的手,摇头:“无事。”
陆压还待说什么,只觉手心一阵粘腻,一看,满手都是血,洛的衣服是黑色的,与地府的颜色合为一体,不注意根本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还不严重?
“金乌?你是帝俊的儿子?”帝江突然开口。
陆压将话咽回去,侧身将洛挡在身后,点头:“正是,不知她如何冒犯了两位前辈?”
帝江和穷奇跟帝俊太一一个辈分,叫一声前辈也不算错。
帝江双目微眯,问道:“你可知你身后的人是谁?”
“知道。”
穷奇哼了一声:“没想到帝俊一世英名,崽子竟如此不堪大用,巫族害妖族落到如此田地,你竟与巫人搅和在一起,也不怕你劳资死了都不能瞑目!”
穷奇一开口就是这话,陆压脸色也变了,冷笑道:“两位听起来倒是一心为妖族,只是我妖族与巫族大战之时,两位又在哪里?如此成了魔的走狗,倒有脸拿妖族说事!”
穷奇大怒:“黄口小儿,便是你老子帝俊也不敢如此与我等说话!”
洛缓过一口气,从他身后走出来,道:“废话那么多,打就是了!”
陆压摸摸鼻子,好吧,那就打吧!
或许是刚做过少年时代那个梦不久,他的心里竟有一丝兴奋,这是万年之后,他们再一次并肩作战吧?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需要她保护的那一个。
有了陆压的加入,局面发生了变化,穷奇和帝江在与洛的战斗中受了些伤,而陆虽然法力高深,但在与魔之战时消耗了不少,双方再次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在交战中,洛同陆压配合越来越默契,地府阴寒之气重,陆压是火灵,天生便能压制此类力量,周遭的环境越来越灼热,帝江穷奇受此影响,此消彼长,渐渐落了下风。
不知过了多久,双方都筋疲力尽之时,虚空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连十八层地狱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两兽神色一变,出招有了一丝漏洞,洛趁此使用秘法,一瞬间恢复了力量,以巫族人的鲜血凝箭,为陆压掠阵,以太阳真火为做弓,双箭齐发,将帝江和穷奇诛杀。
最后一招使完,洛力量用尽,再无力支撑,倒在地上。
陆压站在原地,静默半刻,将即将喷薄而出的真火压了下去,这才走到她身边,勉强蹲下去,担忧的问道:“还能撑住吗?”
洛双目禁闭,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陆压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绵软无力,筋骨尽碎,碎肉和鲜血混在一起,隐隐可见白色的骨头。
他心一颤,抖着手抽出一丝法力送入她的体内,护住她的心脉,想要将她抱起来,缺又担心她的身上会不会有别的伤口,难得的不知所措。
似是察觉到他的犹疑彷徨,洛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艰难的扯皮嘴角,安慰道:“别担心,皮肉之伤,死不了。”
不知为何,陆压只觉眼眶一阵酸涩,微微别开眼,低声道:“知道,你们巫族人厉害,你先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嗯。”
怕碰到她的伤口,先用真气覆在她的身上,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洛看他一脸凝重像是抱着稀世珍宝的模样,想要笑,却笑不出来,模模糊糊的想着,以前那个要她背的小金乌,如今已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先是魔神带领的魔族战斗,紧接着又应对三大凶兽,这会儿用秘法提升修为的后遗症就开始出现了,她脑袋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感觉身体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抬一根手指都费劲。
她实在是太累了,靠在陆压的胸口,就晕了过去。
巫族人血脉果然强横,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慢慢恢复,虽然碧微要炼阵,但是青霞山各种天材地宝都有,陆压这些年独自修行,也遇到过不少坎坷,别的不行,治伤还是多少有些经验的。
在他精心照料之下,洛的伤势逐渐好转,此时魔族大举入侵,天庭的仙人们又没了法力,洛尚未恢复,却也依然加入了战斗,陆压忧心,干脆同她组队,以便时时看护。
在无数次同生共死的战斗中,他们结下了可以交托后背的革命情谊,有时候甚是对方一个眼神,他们都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碧微同杨戬以身殉道,天地重生,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所幸,大道在上,总算留下了一线生机,碧微同杨戬都活了下来,只可惜杨戬醒了,碧微却一直沉眠。
洛要去寻找让碧微苏醒的方法,陆压同她一起,走遍了天涯海角,他想,如此也算是弥补之前的过错吧。
碧微醒了之后,洛要回轮回道,分别来的那么措不及防,他心绪不宁,很是不舍,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总不能跟着她再去轮回道,即便这次去了,以后呢?总不能一直跟在她后面吗?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压下心中浮躁的情绪,他潇洒的与洛告别,继续在人间游历,只是没隔个十来年,便会往地府走一趟。
他每次去,地府众鬼差都胆战心惊,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暗自祈祷他不要再来了!
太阳真火之灵啊,修为差一些的鬼靠近一点都要魂飞魄散了!
不过这一点,陆压上人是丁点自觉都没有的。
又过了十几年,这一次,他在人间耽误了些时日,去的晚了些,好巧不巧的听到了些闲话。
“你说,后羿老是来找洛大人,是个啥意思?虽然大家都是巫族中人,不过他来的也太勤了吧!”一个穿黑衣的巫人皱眉问道。
“傻不傻啊你,这都不懂!当然是对洛大人有意思了!”另一个穿白衣的巫人鄙视的看了同伴一眼。
自从地府变故之后,轮回道缺人手,洛从界外之地调了几个巫人过来帮手,这两个想必就是洛的族人,陆压挑了挑眉,后羿?
“可是后羿不是嫦娥的丈夫吗?哦,嫦娥入了魔,轮回转生了,他又想到洛大人了?想的美!咱们洛大人可不要别人的男人!”
“哎呀,你刚出来不知道,我跟你说啊,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其中也有隐情。”
“什么隐情?”
白衣巫人左右看了看,凑过去低声道:“听说啊,嫦娥是魔选中的棋子,魔趁着后羿重伤虚弱之际落下魔种,后羿迷恋嫦娥背弃盟约,也是被魔所惑,这一切都是魔的诡计。”
黑衣巫人一脸怀疑:“不会吧,你这消息可靠不?”
“仙魔之战我虽然没参与,不过这事是太白金星跟玉鼎真人喝醉以后说出来的,你说可靠不可靠?!”
她停顿了下,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洛大人为咱们呕心沥血付出了那么多,族人都成双成对生儿育女了,可洛大人一直都是一个人,多孤单啊!应该有一个人长长久久的陪在洛大人身边的,如果能跟后羿破镜重圆,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那个十太子不也常来找洛大人吗?我看他也挺不错的!”
“他?!”白衣巫人声音大了三度,“他可是妖族太子!跟咱们不是一族的!咦,怎么感觉后背有点烫?快走吧,洛大人还在等咱们呢!”
两个巫人火急火燎的走了,陆压从奈何桥一边走出来,哼了一声,妖族怎么了?难道还比不上后羿那厮?!被情魔所惑也是他自己心智不坚,本太子就从来不会被魔所惑!
他自豪于自己的坚贞,却也不想想,哪个魔神不长眼敢去迷惑他。
等等,他在想什么?
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陆压愣在原地,那些疑惑,那些不甚清楚的情感,串联在一起,摊开在阳光下,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对洛有了这种想法?!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长长久久和她在一起了,要说这世上能配的上洛的,也只有自己啊!
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陆压兴奋的消失在原地。
强压着兴奋站在洛的身边,看她干脆利落的处理轮回道的公务,哪里该修了,哪里的阵法该加强了,送来的厉鬼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轮回的轮回,有执恋的就丢到忘川河泡一泡,逃跑的就下追捕令。
看了一眼又一眼,越看越觉得好看。
有道火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石头也能察觉了,洛还不是石头。
待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她终于回头看向陆压,满脸不解:“你老是看我做什么?我身上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挺好的!”陆压摇摇头,张了张嘴,想到那两个巫女说的话,转而问道,“听说后羿经常来找你?”
洛一脸坦然:“嗯。”
“他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或许是世间的巫人本就不多,所以叙叙旧?”
陆压看了一眼,试探道:“听说后羿想要与你重续旧缘?”
洛震惊:“什么?!不可能!”
陆压步步紧逼:“如果是呢?你会同意吗?”
“不会!”洛几乎没有考虑便脱口而出,“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再同他一起!”
“那你想与谁一起?”
“啊?”
陆压上前一步,低下头看着她,轻声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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