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 杨二郎回家后被带着孩子找上门的家长们堵了个正着, 虽说在他看来, 从小孩们手里取得的刀币是他自己打架赢回来的, 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那些家长们可不这么看, 整个灌江口谁不知道杨二郎人高马大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 分明就是恃强凌弱抢钱啊,看看自家孩子,一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气愤之下不约而同带着孩子就找上了门。
当然,十几个小孩对打杨二郎一个,这样的事情被大家选择性的忽略了, 反正最后吃亏的是自家孩子, 那就不行。
拦着杨二郎打架的时候不可一世的小孩儿们,因为丢了钱回家被家长收拾了一通, 这会儿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躲在父母背后闭口不言, 也不说是自己等人率先挑衅的了, 这幅模样更衬得杨二郎欺行霸市跟个土匪一样。
仍是杨二郎怎么说都没人相信, 他父亲让他把抢的钱交出来, 然而那些刀币,他都买了糖葫芦和包子,和剩下的钱币一起在路上被一个女土匪抢了大半, 要不怎么说该他倒霉呢, 他这一解释,更加没人相信,灌江口就这么大,除了杨二郎,也没出过什么恶霸,更别提女土匪了,所有人,包括杨二郎的父母都觉得是他自己把钱拿去花用了,还找借口推脱责任。
一向端方的杨爹杨天佑怒了,打架、抢钱、还撒谎,这还得了?
憋着怒火好声好气的跟找上门的家长们道歉,赔了医药费再送出门,完了火气就憋不住了,厉声斥责,让他跪下。
偏偏杨二郎是个轴脾气,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不但不肯跪,还跟他爹杠上了,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愣是不肯跪,他哥开始打圆场,说给父母下跪是孝道,杨二郎反驳孝道可以通过别的方式,下跪是对尊严的侮辱,把他爹给气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做错了事不但不认错,还说出一堆歪理,捂着胸口大叫“逆子,逆子!”
他娘就干脆多了,稍微动动手指,杨二郎就感觉浑身疼痛,倒在了地上。
在他大哥小妹的求情下,他娘终于网开一面,收了手,他爹可没那么好说话,罚他不许吃饭,还让跪祠堂。
夜色凄清,饿着肚子的杨二郎跪在空旷的祠堂里,背影尤其的凄凉,心里除了被冤枉的气愤还有大家都相信自己的委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暗暗打算明天天一亮就去找那个女土匪,她不是说她什么都看到了吗?就让她给自己作证,一定要阿爹阿娘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正想的入神,这时候,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杨二郎赶紧伸手抹抹眼睛,将似有似无的眼泪擦掉,挺直身子,跪的笔直笔直的,脸上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中二标准表情。
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行了,二哥,爹娘都已经睡啦。”
杨二郎闻言气一泄,背一跨,没甚形象的瘫坐在地,后进门的杨老大看他这个样子,说道:“你这个样子要是让阿爹看到了,肯定又要说你坐没坐相了。”
杨二郎撇撇嘴,暂且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大哥,小妹,你们来做什么,小心让阿爹知道了,连你们都怪罪。”
杨大哥从背后掏出食盒放在地上,笑道:“行了,还跟爹犟呢,你饭量大,晚上没吃饭饿坏了吧?快吃吧。”
杨二郎看着食盒里的馒头,眼睛都亮了,赶紧拿过来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口齿不清的说:“谢谢大锅,还是你对额最好。”
杨老大拍拍杨二郎的肩膀:“我们是兄弟,你都记得买王大娘家的包子,我当然也不能看着你挨饿。”
杨二郎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这样还不忘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东西,吃的太急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拍胸口,泪花都呛出来了,杨小妹赶紧倒了杯水给他,一边拍一边说:“二哥,你慢点,小心点,别被爹娘听到了。”
杨二郎赶紧接过水灌下去,捂着嘴喘气,生怕再弄出什么声音,祠堂里又恢复了宁静,时不时的有点点声音冒出来,比猫叫还小。
“二哥,你吃饱没,没吃饱的话我再去厨房给你偷。”
“不用了,吃了馒头再灌了两杯水应该有七分饱了。”
“二郎,明天一早你就去跟阿爹道个歉知道吗?这样他就不会继续罚你了。”
“道歉?!我又没错,才不要道歉!我刚才已经打算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今天抢我钱那个女土匪,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没有说谎!”
“还真有女土匪啊?二哥,那个女土匪很厉害吗?”
“哼,一般般吧,不过还是比不过我!”
“二哥,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不过到时候你要离远一点,免得我跟女土匪大战的时候伤到你就不好。”
“你们俩别胡闹啊,尤其是你二郎,让爹娘知道了肯定得罚你。”
三兄妹自以为没人发现在祠堂里絮絮叨叨,殊不知这一切早被杨父杨母知道了,房间里,杨父叹了口气:“唉,大郎沉着稳重,有君子之风,婵儿温柔贤淑,心软善良,就是二郎,实在是…”
杨母也跟着叹了口气:“二郎确实是皮了点,也不知随了谁的性格。”
“慢慢教吧,我就不信,天长日久,还不能把他给掰直了!”
杨母犹豫了下,缓缓开口:“天佑,我近日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我担心…”
杨天佑一楞,拧眉道:“你是说?”
杨母点点头:“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间百年,天上也不过是几月罢了,我将三个孩子体内的血脉封印,自己也收敛仙气,希望这几个月没有人发现我失踪,咱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世,一直以来也都相安无事,可这几日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追杀三首蛟泄露了行踪,若我哥哥发现了咱们的事情,我…”
杨天佑拦住妻子的肩膀,安抚她:“瑶姬,别怕,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总归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瑶姬闭上眼,将不安压倒心底,“嗯”了一声,她不是没想过带着全家人逃,可是天下之下,如果真被发现了,她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一桩忧虑,即便第二天杨二郎没有道歉认错,杨天佑和瑶姬也像忘了这一茬一样,没怎么追究,逃过一劫的杨二郎无比兴奋,完全没想到父母心中的不安,跟脱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满世界蹦跶的找有一面之缘的女土匪,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命运捉弄,小小的灌江口,愣是没看到女土匪的影子。
杨婵跟着找了一日,觉得没啥意思,劝杨二郎也算了,就算有这么个人,没准人家早走了,偏杨二郎不信邪,每日都出门,非要把人给找着不可。
中间杨婵还因为镯子的事情跟杨二郎小小的生了回气,但她并没有告诉自己爹娘,在杨二郎再次给她带回糖葫芦以后,这点小小的气也就消失无踪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如此几日之后,在杨二郎自己都以为女土匪已经不在灌江口的时候,却将人遇了个正着。
姬流月还真去找了官府,关于她西伯侯之妹这个身份也不知道人家到底信没信,总归是对她还算是以礼相待的,然而西岐离此甚远,总兵也不能专门派几个人送她回西岐(估计对她的身份也是将信将疑),但人家依然帮她想了办法,待得过几日,会有人往西岐方向的另一城镇送文书,届时让姬流月跟着一起,到了那个城镇,再帮她想办法。
有人给带路,姬流月自然没有不满的,等上路的这几日都住在驿站里,没事就出门闲逛,那天从那小子那里“分”到的钱全用在了吃食上,本就不多,很快就花了个一干二净,想到明天就要走了,准备再去王大娘家买个包子解解馋。
走着走着,就被人拦住了路,抬眼一看,可不就是那天那小子?!
临走前见到有过那么点交集的人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张嘴就开始逗他:“小弟弟,怎么又要给姐姐送钱吗?”
杨二郎闻言一噎,想好的话半天才说出口:“那天你说你什么都看见了,那你应该钱不是我的抢的,是他们先找我打架的,打输了才把钱输给我的对不?!我也没有乱花,就买了糖葫芦和包子,剩下的都被你抢走了。”
“啊,怎么了?”姬流月不解的问道。
杨二郎上前两步,急切的说:“那就好了,你帮我作证,告诉我阿爹阿娘,钱不是我抢的!”
姬流月倒退两步,眼神闪烁:“这个啊,对不起啊小弟弟,姐姐有点事,你找别人作证吧,比如跟你打架的那几个小子啊?”
“不行!你抢了我的钱我都没让你还,就让你帮我做个证而已!”杨二郎不干,那几个小子要说实话他能被爹娘误会?就算现在找他们,爹娘肯定也以为是受了自己的胁迫。
姬流月当然是不肯的,开玩笑,她难道跑到这小子父母面前说“没错,你家儿子的钱是我抢的”这种话?!那多没面子!肯定不行!
一个非要,一个不肯,纠纠缠缠扯了一下午,最终她还是靠着小术法隐身脱离了纠缠,看着杨二郎垂头丧气的模样,姬流月心里也有点内疚,想到那小孩说“我没有抢钱,我没有撒谎骗人”时的委屈样,就有点不得劲儿,咬牙想着,要不就听这小孩的去帮他一回?
一路犹犹豫豫的尾随在杨二郎身后,看着杨二郎蹦蹦跳跳进了一座院子,她捧着脸蹲在地上,纠结着是豁出脸面帮那小孩一回,还是假装啥都不知道,反正小孩子么,过几天就忘了。
正想着呢,突然出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姬流月皱眉,望向天空。
在凡人眼中只比平日稍微灰暗一些的天空,在她的眼中,乌云密布,定睛看去,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甲胄的人,或者说是仙,稍微靠近一点,太阳真火的灼热就迎面扑来。
而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小孩进去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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