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琪绝望的神情像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何明不忍心再看。

　　“我之所以知道, 是因为我比你大一届, 这学期我正在学《古生物学》。是不是觉得这里的动植物有些你认识, 有些你不认识？那是因为有些东西保留到了现代, 而大部分, 都在时间的洪流里消失了。”

　　赵琪双眼无神, 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半夜的时候偷偷调我的手表，调快了多久？”她能感觉到是调快。

　　“调快了3个小时，现在的地球自转周期是21个小时。”

　　“氧含量呢？”

　　“嗯？”

　　“你不记得了？有一天我问你, 为什么剧烈运动会胸闷难受。”

　　“现在的大气含氧量比21%更多一些。”

　　何明见她不说话，干脆揭开她心理面纱，“你也早就开始怀疑了吧？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赵琪苦笑, “你是从什么时候确定的？”

　　“在我们看到那棵巨大的真菌的时候。我曾在课本上见过一张图片, 那是一块巨大的两米多高的真菌化石，来自泥盆纪。从那时起, 毒蛇就已经爬上了我的心灵, 我找到了智慧果, 并吃了下去。”

　　赵琪苦笑, “你详细讲讲吧。”

　　何明不知从何说起, 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现在应该是古生代的泥盆纪，具体哪个时期我不确定。植物种类不多，都是蕨类植物, 主要是蕨类、石松几个纲的, 现代的种子植物现在还没出现，要过很久以后才会进化出来。鱼类已经在泥盆纪的上一个纪元志留纪出现了，但还未登陆，已经登陆的，就是我们在森林里看到的那些——多足纲。蜈蚣、蜘蛛、马陆、蝎子等等。”

　　“之前袭击我们的大鱼，叫邓氏鱼，最大的能长到十米，是泥盆纪的典型代表生物。它的长相被印到绝大多数教科书上，特点是极其狰狞的下颌。”

　　何明说完这些之后，中间出现了一段很长的沉默。两人都默然不语，对对方关闭了自己心灵的大门。

　　赵琪脚步有些踉跄，走到树荫下躺下来，望着碧蓝色的天空。

　　现在的太阳和四亿年后的太阳有什么不一样？赵琪看不出来。身下的沙子很柔软。现在的沙子和四亿年后的沙砾有什么不一样？似乎也一样。

　　但是赵琪知道，她的内心正在发生飞速的变化。

　　她的脑海里闪过《三体》里的情节：

　　蓝色空间号彻底脱离太阳系之后，里面的东方上校和别人的对话：

　　难道飞船上的人类会变成新人？

　　不，人会变成非人。

　　赵琪闭上了眼，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脑海里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现代社会的水泥森林，车水马龙，飞机和汽车，媒体和显示屏……最多的还是身着现代装的各种各样的人。

　　再醒来，恍如隔世。

　　那些东西好像都蒙了一层纱，像是前世的东西了。

　　何明不在。

　　赵琪环顾四周，看到远处一个黑点，何明在浅水区走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赵琪走过去问道，“何明，你在找什么？”

　　何明没抬头，答道，“我在找我们的装备。”

　　出发前他们俩的全部家当都包在了两件外套里，还没打开就遭遇了邓氏鱼，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被海水冲上沙滩而没有散掉。

　　赵琪忽然感到，他比自己坚强的多。

　　何明一抬头，发现赵琪脸上满是泪痕，顿时慌了，“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要是他不去找她，现在会在文明社会中安然无恙，而不是在这个绝境里苦苦挣扎。

　　“别说这种话，”何明腼腆地笑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我们一起找我们的装备吧，没有那些东西，我们接下来的生活会很艰难的。”

　　“嗯。”赵琪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

　　现在正值正午，两人头顶烈日也不敢休息，时间越长，找到东西的概率就越小。

　　终于在两人都快要脱水的时候，赵琪看到了一块黑色大石下有显眼的红色双杠，赵琪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冲锋衣外套，袖子上有两条红色的双杠。

　　走进看，原来何明的黑色外套也在，只是和黑色的石头颜色太近，不好分辨。

　　两个人都为之一振。

　　外套包的紧紧的，东西都还在。

　　两人松了口气，决定先去阴凉的地方休息，再晒下去就要脱水了。

　　坐在树荫下，赵琪难受地舔舔嘴唇，她感觉自己的嘴非常干，这是轻微脱水的症状。

　　何明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稍微坐一下就进森林里去找水吧，里面没有什么阳光，而且正午那些多足虫也不会活动。”

　　“嗯。”赵琪知道他是想去找那种能出水的树，以解燃眉之急。

　　走进高大茂密的森林，赵琪再次体会到那种遮天蔽日的感觉。顶层茂密的树冠只漏下少许的阳光，被分割成一小束一小束的，像暮光森林。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腐殖质，赵琪知道那些多足虫就藏在下面，只是害怕正午的光亮，等到晚上再钻出来活动。

　　找到水之后没有多留，两人回到了之前的营地，坐在树荫下乘凉。

　　何明不知道赵琪此刻的想法，只能试探着问一下。没想到赵琪回答得很直白，“唉，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听到这里何明心里一惊。

　　“算了，还是赖活着吧。”

　　何明的心放了下来。

　　她只是还没有缓过来而已，但是会好好活下去的。

　　赵琪长叹一口气，脾气发完了，生活还要继续，她开始了冷静的分析，“一切再从头吧。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原点，没有水，没有实物，没有木筏，只能重新再准备了。至于邓氏鱼，像这么大的家伙不应该都呆在深海的吗？怎么会游到浅水区来呢？”

　　“嗯。按理说是这样的，像几米长的鲨鱼或者鲸鱼，轻易不会到浅水区，会搁浅的。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致使它来了这里。”

　　“那我们下次出发还会遇到吗？”下一次遇到可能就不会这么好运了。“唉，不过不管会不会遇到我们都是要过去了，不可能在这个小岛上一直生活下去。”

　　“嗯。”

　　两人一边休息一边商量接下来的事。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何明需要再进森林砍树和藤蔓做木筏，而赵琪需要再次准备水和脱水的食物，幸好他们的刀和斧头都没有掉，不然连这些都实现不了，靠他们俩赤手空拳是不太可能游到对岸的。

　　好在何明做过一次木筏了，有了经验会快一些，也会做得更好，赵琪的话这次则是想把之前的生肉换成熟肉，这样的话他们在筏子上就可以不用生火也可以直接吃东西。

　　头上的烈日给他们一种压迫感，让他们没时间伤春悲秋，过了最热的时候，大概三点的样子，两人也休息够了，便各自出发做自己那份工作。

　　彼岸已经失去了在赵琪心中的光华。那或许是一块大陆，但再也不可能是文明社会了，只是一块泥盆纪的大陆而已。但是他们还是要想尽办法过去，在那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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