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肃杀之季, 大部分生命活动都已停止, 也无多少可以记叙之事。

　　过完年之后, 冬季只剩下一个多月, 就要结束了。

　　两人一狐安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静静地等待深深的积雪化冻, 等待春天的到来。

　　晚上, 赵琪听了一夜外面屋檐的化雪声，她知道，过不了多久, 她又要告别了。

　　他们的存粮很丰富，一直等到外面小草冒芽，枯树新发, 两人才开始收拾家当, 再次踏上未知的前路。

　　“唉——走吧！”赵琪最后看了一眼木屋，她曾真心把这里当做过家。

　　现在, 她又要告别了。

　　两人一狐又踏上了南下之旅, 木屋离他们的视线越来越远, 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儿, 消失在身后。

　　连续走了两个月都是草原, 气温渐渐回升, 春日花朵也都像去年一样绚烂在他们眼前。

　　赵琪和小白头上都戴着漂亮的花环，上面缀着大大小小的各色花朵。

　　小白乖乖地走在身旁，像一个女孩儿带着她的灵兽。

　　地势平坦没有起伏, 每个方向看去都是沃野千里。

　　何明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远眺, 在这种旷野下仿佛能看到世界尽头。

　　本来是寻常的一瞥，他却觉出不对劲来。

　　“琪琪，你看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靠近地平线，那是云吗？”

　　赵琪只能看到一片白色，“应该是云吧。”

　　何明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指出这里面的区别来，“我说的云，不是天上的云，那边的云，好像坠到地下来了。”

　　“什么？！”赵琪也觉出问题的严重性来了，仔细分辨，好像是何明说的那么回事，云怎么坠落到地面上来了？

　　两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震颤，有了隐隐的猜测。

　　不过这里距离那边还远，两人走到晚上，距离拉近了很多，但该停下来休息了。

　　按捺住心里的激荡，今夜两人的话很少，只是默默地吃饭洗漱，互道晚安，睡觉。

　　第二天很早便起来了，两人看到对方眼下的淡青色，心照不宣。

　　吃完早饭，收拾好东西，何明道，“走吧，不管那里是什么，都要去看看。”

　　终于走到了，赵琪看了看表，上午十点。

　　走到了这里，两人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云坠落到了地上，而是这里水汽弥漫，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云团。

　　面前就是世界尽头了，就在两人的脚下。

　　整块大陆到这里断了。

　　他们脚下就是断面，巨大的大陆断面向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

　　下面云雾弥漫阻挡了视线，但两人都知道，那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赵琪往下面看去，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觉得自己是在看向地狱。

　　一块大陆，像漂浮在云上的岛屿一样，这里就是它的断面，它的边缘。

　　她觉得这里是她到过最像天涯海角这个意象的地方。

　　何明一直平视着前面的虚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他等待的东西就出现了。

　　前面的虚空中出现了三个字，不大，但足够两人看清：

　　跳下去。

　　很快这三个字便消失不见，却深深地刻进两人的脑海。

　　当你面临人生的重大转折，需要做一个足以改变你人生的决定时，你以为你可能会局促不安、紧张过度，不知所措。

　　但大多数人人生中这种节点出现的时候，他们实际上是相当平静的。

　　他们知道，面前是两条完全不同的分岔，不同的决定会使自己之后的人生面貌变得大不一样。

　　现在面临这种决定的两人，表情平静，心率正常。

　　何明低头看着手表的秒针。

　　秒针震颤了六十下，走完了一圈，他便作出了这个决定，

　　“走吧。”

　　赵琪这边情况有些复杂。

　　她坐下身去，凝视着北极狐，心里在剧烈地挣扎。

　　选择的天平相互博弈、扭打、厮杀，天平两端的结果各不相让。

　　她作出的，是两个主体的选择。不仅有她的，还有北极狐的。

　　她看着北极狐，眼里不知不觉地就流下泪来。

　　北极狐好像明白了什么，它好像也明白过来，到了抉择的时刻了。

　　它眼中也有了泪水，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害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看着赵琪纠结痛苦，何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抓住她的双臂，看进面前这个他深爱着的，脆弱无助的灵魂，“琪琪，你听我说。你平时都很尊重小白的意见，我知道，你并没有把它当成一只狐狸，而是我们的一个挚友，对吗？”

　　见赵琪木然地点点头，何明继续说道，“那你就不应该替它做决定，它也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对吗？”

　　何明的话飘进了她的心里，赵琪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北极狐，认真地说，“确实是这样，小白。我一直觉得你是一只有感情有灵性的狐狸，所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宠物，而是同生共死的挚友。现在我们三个面临着抉择，我们俩已经作出了选择，你的选择应该由你来做，不应该由我。”

　　“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你可以从此回头，忘掉我们，回归你正常的生活。我不推荐你选二，跟着我们朝不保夕，时刻都会有未知的危险。”

　　赵琪话说完了，等着北极狐做决定。

　　何明觉得，若是北极狐能开口说话，一定会骂赵琪傻。

　　这个选择它早在一年前就做过了，不用再做一次。

　　北极狐漆黑的眼睛里落下泪珠，走向赵琪，前爪搭在她的肩上，给它一个拥抱，表达了自己的抉择。

　　赵琪紧紧地回抱着它，泪水终于决堤。

　　好，不管下场如何，他们三个都要一直在一起。

　　何明除了赵琪的事，一向很理智，包括这件事，他也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关心则乱，赵琪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小白身上，而不明白小白的心意。

　　通过这次的事，她以后应该会更了解小白的。

　　决定做了，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们还有些事情要讨论。

　　两人盘腿对坐在悬崖边，这里是这块大陆的边界，他们只是附着在边缘的两只小蚂蚁。

　　外面缥缈的云雾可以让他们头脑清醒，对未来可以做尽可能多的预测和前瞻。

　　来到这个大陆之后，两人只顾埋头向前，还没有对这里发生的事情进行分析。

　　赵琪反复咀嚼三次出现的提示：

　　欢迎来到冰河世纪。

　　穿越这块大陆，就还你们自由。

　　跳下去。

　　主动权不在他们手上，所以他们决定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这个提示。

　　问题是，跳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醒来，或者说，还能不能醒来，这是一个问题。

　　下面深不可测，赵琪的思绪有些恍惚，“你说我们跳下去会不会就再也醒不来了？”

　　何明实事求是地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一切都掌握在这个游戏的控制者手中，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愿来。他让我们生，便生，让我们死，便死。”

　　“他会遵守诺言吗？还我们自由？”赵琪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智慧体谈信守诺言，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些。

　　当然，存在一定的概率，他们跳下去便是死亡，但这种可能性就没有讨论的意义了，两人就假设他们还会再次醒来。

　　“我们再次醒来之后会怎样呢？还是到一个新的大陆？再次出现提示，然后我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照做？”

　　何明摇头，“我感觉不会。我们最开始在石炭纪大陆上的时候，完全是被放逐的状态，我们那五种推论，也完全是我们凭空想出来的。后来来到冰河世纪，提示出现了，这也算是我们和控制者开始出现互动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它会不会兑现承诺，我们都会与它有更多的互动？”

　　“对，在石炭纪的时候，我们只是有一个猜测，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们自己也不确定。但在这里，冰河世纪，虽然得到的提示很少，但我们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情真的有一个幕后操纵者。”

　　赵琪顺着他的思维顺推下去，“操纵者不会满足于永远在幕后，它一定会按捺不住浮出来，我们收到的提示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明点头，“对。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总有一天，棋子也能杀死执棋者。”

　　多余的猜测也无益，两人就谈到这里。

　　现在，他们要准备跳下去了。

　　赵琪想的是要保证他们三个在一起，不要失散，“要不我抱着小白，你抱住我们俩？”

　　何明在脑子里想象，“这个操作实在高端了点，有点困难啊。”

　　“这样才抱得紧啊。”

　　把小白夹在中间倒是抱得紧，但是害怕小白会被他们俩压扁。

　　讨论之后，两人决定，把小白装在赵琪的背包里，赵琪背上背包，何明抱着赵琪。

　　两人一狐最后看了一点深渊，他们就要跳了。

　　之前一直很冷静的两人，到现在也终于开始肾上腺素飙升。

　　赵琪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这一跳，前方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何明严肃地倒计时，“三，二，一，跳！”

　　两人一狐往下坠去。

　　赵琪能感觉到下坠的力量，感慨在这里奇幻的地方，地心引力还是存在。

　　失重的感觉很难受，两人一狐都紧紧地闭上眼睛，心脏在超负荷运转。

　　意识渐渐模糊，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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