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秦被云矩怼得哑口无言, 哆哆嗦嗦地蹭到内室, 想从床上偷一条被子就溜。
结果一进内室, 绕过屏风, 就见到黔南王正蜷着一条腿坐在床上, 眼神平平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眸, 幽深漆黑, 却也是绝对的清醒自持。
符秦被看得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软,就要瘫软下去。
云朔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指了指外面,示意符秦不要吵到云矩,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红木柜子, 示意符秦要被子的话自己去取。
符秦软着两条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取了被子走出来, 回到外面躺下时,还活似梦游一般, 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大字。
符姑娘觉得, 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墙之隔, 云朔躺在里面, 想着外面躺着的云矩, 心头凉凉热热, 久久难以平静。
云朔抵着难忍的头痛,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重复着云矩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
——“我是你五哥。”
——“你......是我,五哥......?”
——“你曾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
——“我曾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她是温家的二小姐, 温禧贵妃的侄女, 她的名字,叫温宪。”
这三句话里,一定有哪里有问题......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云朔痛苦地蜷起自己的身子,怕惊动外面躺着的云矩,强行按捺住想要把脑袋狠狠地撞到墙上的冲动,后脑勺一胀一胀,痛得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骨头里打钻一样,云朔咬住自己的胳膊,用一口淋漓血气,来转移自己头上那难以忽视的欲裂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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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云朔起来时,外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云朔面色如常地去洗漱用膳,浑似对昨晚发生过的一切浑然未觉、毫无记忆,只是东宫的宫人们服侍他时,难免神态遮遮掩掩,束手束脚的。
云朔只做未觉,用过早膳后,有宫人过来引他,道是东宫太子有事要召见他。
云朔去了昨个儿下午云矩被罚跪的书房,东宫太子挽着袖子正站在桌案后写写画画,昨日地上铺的厚厚的毛毯已经被撤掉了,正常书房该有的摆设也一个不落地全各在各位,东宫太子听到云朔过来的动静,眼也不抬地示意云朔先坐着等会儿。
云朔规规矩矩地坐下,又过了半柱香,东宫太子才堪堪把自己的大作完成,退后半步,自顾自地欣赏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所作的东西施施然地卷了起来,然后才坐到桌案后,与云朔正面相对,做出开始要闲话家常的姿态。
东宫太子示意宫人们给云朔倒了茶出去,然后捧起手边的茶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问云朔道:“老八昨个儿,睡的如何啊?”
云朔微微拧眉,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样,似乎没闹明白东宫太子为什么这么问,喃喃地回答道:“......好啊?......还好吧......”
东宫太子深深地看了云朔一眼,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看云朔都等到无所适从了起来,这才叹息着一笑而过:“这样啊......本宫知道了......”
“老八,本宫这里,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不知你可否愿意?”
云朔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东宫太子微微凝眉,郑重其事地问云朔道:“塘栖左家的左岫然其人,老八你可曾有过了解?”
云朔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臣弟虽不曾亲见过此子,不过素闻左颐之名在文人中极盛,其与白儒、田斐、卜观等江南闻名的才子们并称为苏杭八子,其中诸人间虽各有龃龉、不平,却皆以左颐左岫然马首是瞻......且左颐师承内阁首辅梁任,又有塘栖左家百年声明加身......这个人,或可有封侯拜相之资质。”
这是赵嘉禾一案转至三司会审移交大理寺为主后,云朔与韩子清聊起大理寺之官员时,韩子清给左岫然的评价。当然,云朔在其上略加删减,也盘了些自己的见解进去。
东宫太子略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吃惊于云朔对朝中文官集团的熟悉程度似的,然后沉默了一下,方缓缓地放慢了语气,对云朔道:“是的,没错......左岫然这个人,很厉害,也很重要......如非必要,本宫也实在不愿与他为难......”
云朔听出东宫太子话里的未尽之意,不由惊讶地抬起眼看着他。
东宫太子想了想,这般与云朔解释了:“......泉城的都指挥使季成轩,是本宫放在北边的人,与西川的陆序互为犄角、相互扶持照应......可是三个月前,左岫然从宁坡启程,回洛都升任大理寺卿,半路上,却突然转道,拐去了泉城,高调地将泉城的一干实权人物拜访了一圈,几天后,季成轩于自己的府宅中自缢身亡,惊惧而死......”
“太子殿下是觉得......”云朔理了理思绪,缓缓道,“季成轩的死,和左岫然的突然去泉城有关?”
东宫太子沉声道:“若非如此,本宫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云朔沉默了一下,没有去问东宫太子究竟放着季成轩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他见了左岫然没几天就活活吓死了,只平静地回道:“所以太子殿下如今......想让臣弟做些什么?”
东宫太子缓缓道:“我怀疑,左岫然这个人......和你五哥,关系匪浅。”
云朔悚然一惊。
东宫太子只淡淡地瞥了云朔一眼,平静道:“不必吃惊,你五哥对本宫含怨已久,他背后里搞了些小动作,坦白讲,本宫可一点也不惊讶。”
“......关键是,他已经做了什么,还能做什么,还想......再做些什么......”
东宫太子垂下眼帘,淡淡地吩咐云朔道:“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季成轩的死,多半是与小五没有多大干系的......不过,他与左岫然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关系,却是横在本宫心里的一根刺......老八,帮本宫去查查,你五哥和塘栖左家、和左岫然其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你可以做得到吧?”
云朔垂下头,低低应是。
东宫太子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那就好......那你就,下去吧。”
云朔恭敬应是,告辞离去。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东宫太子在云朔背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沉沉道:“老八啊,你可千万别......别辜负本宫的期望啊......”
云朔微微一顿,然后就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云朔走后,寿春王从暗门后闪身出来,皱眉不解地问东宫太子道:“二哥......你让黔南王去查颍川王和左家的关系?......黔南王他真的可信么?”
东宫太子理了理案上的文卷,嗤笑一声:“傻话!......昨个儿喝多的要是你,或者本宫,你觉得......你五哥会留咱们哥俩在屋子里呆一整夜么?”
寿春王微微一愣。
东宫太子冷淡道:“小五那样骄矜自持的人,昨个儿夜里竟然没直接把黔南王踢出去......答案,不是已经很显而易见了么?”
“既然这样,”寿春王不解道,“二哥为何,为何还要黔南王去......”
“本宫自然要黔南王去,”东宫太子微微一笑,神情里透着说不出的森然,“不然还能有谁呢?......本宫手里,现在可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小九,不妨你来猜猜看,你五哥知道黔南王在背后偷偷摸摸查他的时候,又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寿春王浑身一凛,这下懂了。
“不过,”寿春王还是心有疑虑,“如果颍川王和黔南王一开始就是商量好的,左家的事......”
“没有如果,也没有不过,”东宫太子平静道,“本宫试探过了,对于左岫然这个人,黔南王并没有多么深厚透彻的认知或了解......两种情况,要么你五哥和左家的关系,纯属我们捕风捉影,自个儿吓唬自个儿,这样自然正好,皆大欢喜......要么,就是小五和左家很熟,黔南王却不知道......如果是后者的话,你猜,黔南王是选择直接去问你五哥左家的事的可能性大,还是自己先偷偷摸摸查查看的可能性大?”
寿春王微微叹服,这下心里略有了底,喃喃道:“不管问与不问,查或不查......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寻隙迅速地生根发芽。”
而且黔南王主动去问的可能性,本就也不大。
东宫太子偏过头,静静沉思了片刻,然后对着寿春王吩咐道:“......季成轩死的莫名其妙,本宫这心里,总还是觉得不大安定,唯恐有什么大事发生......左家的事,你要上点心,查得再仔细点......”
“至于黔南王这次,如果他报了实情,下一步就想办法调他去西川,与陆序换防而守......如果他说了假话......”
东宫太子冷冷一笑,森然道:“......那就直接找个由头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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