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受宠若惊地抬起眼, 脑子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云矩究竟说了些什么, 身体已先不假思索地点下了头。
云矩一挥袖子站起来, 一马当先地出了门。
待至楚襄侯府, 里面早已乱糟糟地闹成了一团, 府里的大少奶奶上吊死了, 还是吊死在了宗祠里, 又好巧不巧地在开宗祭祀的时候才被发现,这么一出,足以使得楚襄侯府里的一干仆妇们在背地里津津有味地闲话许久了。
见云矩一行过来, 楚襄侯捏着胡子上前相迎,一边与顺天府尹寒暄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息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云矩懒得理他的装腔作势, 也不与人招呼, 径直往后面的陆家祠堂走。
云朔脚步不停地跟上,二人到了祠堂门前, 被陆序拦住了。
陆序眼圈通红, 显然也是很不好受, 见了云矩, 强打起精神来招呼:“……子野, 没想到你竟是来的最早的。”
云矩淡淡看了他一眼, 语气古井无波:“斯人已逝,见符兄节哀顺变吧。”
陆序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她……她生时, 我也没待她如何好过, 如今故去了,我这心里……我这心里……”
云矩懒得与陆序在这里废话,直接一抬手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忏悔,平静道:“刑部办案,见符兄让一让?”
陆序微微一愣:“此事……已经移交到了刑部去么?”
云矩抬眸,瞅了云朔一眼,云朔一愣,然后便迅速地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冠冕堂皇地解释道:“陆少夫人的死扑朔迷离,事涉洛城治安,本当该顺天府出面,只是时期特殊,顺天府当下与五大营、刑部三司共理洛城治安,我与五哥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早日查明陆少夫人之死。”
云朔是东宫当下的红人,陆序与云矩面和心不和已久,未必愿意多给她几分面子,却不好再与这位黔南王一见面就起冲突。云矩当然清楚陆序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果不其然,云朔一开口,陆序便让开了。
他低垂着眉眼,不辨喜怒地补充道:“我是第一批看到嘉禾尸体的人,我将她抱下来后,就下令将此地封存了起来,再不容闲杂人等擅自进入,若是嘉禾的死另有内情,宗祠之内,两位王爷应当还能找得到几分线索。”
云矩听闻此言,不由脚步微微一顿,停下来多看了陆序一眼。
陆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过了片刻,云矩先移开眼来,对着空气微微一笑,转身进去了。
云朔紧随其后,二人推开宗祠之门,小心进入,又将门扇合上,先审视了一番此屋的格局。
云矩看罢,眉头微皱,蹲下身来,去摸地上躺着的赵嘉禾的尸体。
颈部伤口有瘀痕,上浅下深,弧形完全符上吊自杀之人的情况。
云朔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云矩慢条斯理地擦完了手,抬眸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云朔沉着脸点点头:“虽然伤痕处处相符,但尸体面容平静,脸色红润,绝不可能真的是上吊身亡。”
云矩轻轻啧了一声,点头应道:“是啊,就是因为不是自杀,才是这里面最耐人寻味的一点啊……小八,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呢?”
云朔拧着眉头,面色不悦:“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楚襄侯府的反应很不对劲……陆序其人,表现的尤为不合常理。”
云矩听罢,轻笑着摇了摇头,简洁道:“不会是他。”
云朔一挑眉,正欲再问,宗祠的门却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一名四十上下、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妇人直冲进来,跪到赵嘉禾的尸体之前就开始哭天喊地:“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偏要想不开去了呢!你说说你,这可让为娘怎么活啊!我的儿啊!啊!”
云矩撇撇嘴,站了起来,掠过那妇人周身,径直向外走去。
擦着身子过去时,云矩不偏不倚,正正踩在了那妇人的脚上。
那妇人痛得惊呼出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云矩站住,略带腼腆地笑笑,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实在是对不住,方才失神,不曾看到夫人在这里。”
那妇人正是承恩公的填房,如今的承恩公夫人。
承恩公夫人脸色扭曲了片刻,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忍了忍,终还是没好声气道:“殿下日后行走,目中还是带点人吧。”
云矩笑了笑,反唇相讥道:“此话正当,我与黔南王两个,都劳不动夫人过来见礼,可见夫人不是眼神不好,而是心里觉得我们不值当了。”
云朔在后面听着,不由微微一愣,他是少见云矩对着谁言辞里怀有这般恶意的,不过……眼前这人又是哪个?赵嘉禾既是承恩公的嫡长女,她的母亲,不该是……
承恩公夫人面色一变,强行挤出一抹微笑来,勉勉强强给云矩二人请礼问安:“臣妇见过颍川王殿下、黔南王殿下。”
云矩直接当没听见,一甩袖出了门。
承恩公夫人的脸立马漆黑一片,咬咬牙,也捏着帕子跟了出来。
宗祠门口此时已经闹成了一锅粥,承恩公府可不止来了承恩公夫人一个,承恩公的两个儿子、儿媳妇,并上她们家一些堂亲、表亲等乱七八糟的亲戚们,俱都一道来了。而赵嘉禾院子里的婢女们一看到了她们,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窝蜂地压上去诉苦,楚襄侯不好与一厢女眷蛮缠,只好要自己的老妾--陆序、陆虞的生母过去劝解一二,云矩出去时,正好两边都吵得快要动手了。
却是赵嘉禾一贴身婢女,正对着众人怨告,哭诉她们家姑娘死的冤枉,俱都是生前被这座侯府给嗟磨的。
楚襄侯听得面色漆黑,他那老妾无奈,只有一句一句地慢慢劝着:“小筠姑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少夫人在府里,这阖府上下,一个个的,有哪个敢对她有所不敬?姑娘这话说的,我们也实在是冤枉啊!”
那小筠姑娘可不买她的账,横她一眼,恨恨道:“呵!还'哪个敢对我们家姑娘不敬'?这还不得问问姨娘您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您心里不该是门清么!您倒是快来给我们说说,是哪个对了我们家姑娘不敬?”
楚襄侯的老妾呐呐失语,手足无措。
承恩公夫人一出来,就看到小筠这插着腰叫骂的模样,她最看不得赵嘉禾身边的人这幅轻狂作态,闻言不由厌恶地皱了皱眉,呵斥小筠道:“你区区一个丫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狗仗人势的蠢东西,还不快给我赶紧闭嘴!”
小筠被骂得眼泪汪汪,恨恨地闭上了嘴。
云矩听了,却是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见众人都闻声看向自己,云矩掩了掩唇角,淡淡笑道:“见谅,诸位见谅,实在是夫人这话骂得实在是精妙啊,妙!本王听了都忍不住想击节赞叹。”
“……狗仗人势的蠢东西,呵呵,确实是狗仗人势啊!你说对不对呢,小八?”
云朔听得云里雾里的,有些摸不清当下的情况,不过多看了这妇人几眼,云朔总算想起来了一点东西:这人,不就正是原先的承恩公夫人吴氏身边的大丫鬟么?
现在看这情况,是升官加爵,扶了正了?
不是……这承恩公的口味,可太不挑了吧……
云朔心中无语半晌,面上却不动如山地回云矩道:“只是狗仗着势的时候,大多是不把自己当狗了的。”
云矩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着补充道:“只是她只要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就该心里有点自知之明才是……不然我这看着,就忍不住地听了要去笑。”
承恩公夫人被他俩这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当众挤兑着,刺啦一声,气得撕裂了手里的帕子。
陆序面色疲倦地越过众人,冲云矩二人行了礼,开口询问道:“宗祠之内就是如此了,不知两位王爷看得如何了?”
云矩颇为和善地笑了笑:“房梁沉灰,皆以清扫干净,除了能确定这是一桩凶杀案外,于凶手何人的讯息,却是半点也无啊。”
众人闻言,齐齐大惊:“什么!竟然是为外人所杀?”
云矩笑而不语,等着陆序开口解释。
陆序捏了捏额角,皱着眉头道:“自然是为贼子所杀,贼子将嘉禾悬于房梁之上,想伪饰为自杀,却忘了最重要的事……”
“宗祠之内,哪里来的凳子给赵姑娘踢,见符兄既然特意提前说了屋内没有动过,我等进去一看,便懂了你的意思。”云矩慢慢悠悠地补充道。
云朔一听,不由汗颜,他却是完全忽略了那一着。
陆序点了点头,眼圈通红,倦色难掩:“子野说的对,正是如此,我才第一时间发现此事内有玄机,故而速速着人报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尹这时候才有机会挤到人前来,擦了擦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抬高声音端出身份来维持秩序道:“天子脚下,都城之内,竟然有贼子敢行凶杀人,实在是目无王法、罪大恶极!”
“……陆少夫人遇害一案已由下官接手,两位殿下协同处理,其余闲杂无关人等,速速离去,不得干扰!陆少夫人院内的丫鬟仆妇、楚襄侯府内自昨夜到今晨前的一干人等,俱都现场收押等候审问,不得随意行走,违者立即大刑伺候!”
承恩公夫人哭天喊地地跑到顺天府尹身边,夹缠着要去守着赵嘉禾的尸身,顺天府尹一个脑袋两个大,求助地望向云矩,云矩见了,失笑地摇了摇头,提点他:“尸体是什么好看的了,请仵作来验吧。”
顺天府尹略一踌躇,承恩公夫人已先一步跳了起来,高声喊道:“不行!绝对不可以!我们家嘉禾,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可蒙受如此大辱!我决不允许仵作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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