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陛下。
——矩儿......你过来。
——皇上今日御驾遭变、龙体欠安, 徐太医......你懂我的意思么?
——趁着皇上如今正昏迷不醒, 王爷若是心有疑虑, 何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把剩下的皇子们, 全都......
——王爷又何必担心日后的流言蜚语, 您诚心实意地侍奉于陛下床旁, 亲力亲为给他养老送终......他一个都病得神志不清的人了,还能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宫宴起变后,我将借高游之势控制住内闱, 然后立刻以“代太子令”急召镇北军南下......见符,在大哥和卢将军抵达前,这座洛阳城, 我可全赖你了。
——父皇身体不豫, 为人子,我们更当齐心协力, 共同祝祷, 希冀上天能以吾之诚而降福于下......今日召众兄弟们一同过来, 也是希望能借此一笑泯恩仇......干了这杯酒, 我们过往彼此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颍川王,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是要逼宫造反么!
——杀了他们, 一个不留。
——殿下,事情有变,是五大营......不, 是是是, 是黔南王!
——高游死了。
云矩猛地剧烈一挣,从床上喘息着惊醒了过来,一摸额头,满手的水。
黑夜中,身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摸索声,噼啪一声,云矩不适地闭上眼偏了偏头,躲开乍起的烛光。
昏暗的烛火下,云朔身着白色寝衣,一手仍揽着云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抚着,另一只手刚刚点开床角的烛台,懒懒地放在那里还没去动,双眼微眯,似睡似醒,意识懵懂地问云矩:“......怎么,做噩梦了么?......梦到什么了......”
云矩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把云朔的手从自己身上扔开的冲动,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困了,”云朔的睡意消减了三分,微微坐起,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看了云矩一下,讥诮道,“自然就过来睡觉了......这是我的地方,怎么,我自己的床我还不能躺了?”
云矩张了张嘴,复又闭上,二话不说,掀开云朔的手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往走。
“你敢再走一步,”云朔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云矩,“我就多废你王府上一个人的胳膊。”
他现在威胁起云矩来,已经不需要再加什么“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之类的虚辞了。
因为云矩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了,他确实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云矩站定,回过头来,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朔,指了指床,语气平板道:“......你的地方,你继续睡......我先出去。”
云朔阴着脸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扯了两件衣服套自己身上,推门出去前,毫不客气地回头警告云矩道:“老实去床上躺着......你敢再病一次,我可就不会再只是像上次那样,你吃多少就给你府里多少了!”
云矩第一次策反黔南王府的下人外逃失败后,云朔就将府内防备全部置换一新,加了三倍的心腹防守,那之后,云矩本已暂时歇了再次出逃的心思,却不料先前计划失控,云朔竟猝不及防地掀了她的身份,云矩一时拿不准卿凌掺合在这里面究竟是想做什么、又究竟给云朔解开了多少记忆,但在如今的乱局之下,云矩本着稳定起见,也只好仓促准备了第二次的出逃,这一回,却是彻底激怒了云朔。
云朔直接给云矩上了安神香。
一日只许云矩清醒三个时辰。
三天后,云矩能自主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开始毫不退让的反抗。
她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不再张口吃一点东西。
不到实在忍无可忍之处,连口水也不会愿喝。
在如何折腾自己的身体这件事上,云矩有着非同一般的丰富经验,十天后,云朔低头,宣布退让。
因为云矩成功地把自己折腾病了。
慧帝三十三年的冬天,很冷,也很难熬。
年节里,宫里的那位几次昏睡不起,醒来后也是识不得人,宫外的这个也毫不相让,病得都要意识不清了,闻到安神香的气味,说滴水不进就不会进滴水。
云朔周旋在诸王和宗室之间,既要对外应付如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当日是被刻意算计的临淄王一流的愤怒跳脚,又要对内伺候这一对一道与病榻缠缠绵绵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父女俩,着急的大冷天里口上生了好几个燎泡,就这样,府里那个小的也不多安生,一听说云矩病了,也要想方设法地给云朔折腾起来。
云朔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也是实在怕这任哪一个真出了事,担忧焦急与烦闷懊恼之下,直接把整个颖川王府的吃用给停了。
大年初三里,云矩大病初愈,对什么都没有胃口,云朔耐心告罄,直接说了:“你用一口,有他们一口吃的……你不动,他们就一起饿着。”
云朔说到做到。
于是云矩迁延了许久的“顽疾”终于在二月里就飞快的好了。
不过打那之后,也算是云矩自己自作自受——云朔为方便照顾她养病,就把自己的一概事物全迁就了过来,云矩病得神魂不知何处去的时候便也罢了,待她大安了,云朔却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了。
二人之间便有了如此这般的拉锯战......今日,也早已不是第一回了。
云矩捏着眉心坐到床上,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裴云朔现在的脑子不太清楚,无讽刺之意,这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云矩与他朝夕相处,自然能感觉的出来......想来卿凌当日,必然是没抱什么好心思去给云朔解的开记忆......
锁将段未断未全断,记忆浮浮沉沉混一片,一些相互冲突悖逆的意识混杂地挤在了云朔的脑子里,他到现在竟然都还没发疯,云矩心里是松了一口气,又捏了一把汗的。
这也是为什么云矩急着离开黔南王府的原因之一。
——一个记忆混乱、半忘半醒的黔南王,对于云矩而言,比一个全然憎恨自己的黔南王还要难缠。
而自己偏偏还不敢太过去刺激他,生怕会将他的形势演烈得更糟。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云矩也得无可逃避地承认,单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裴云朔那摇摇欲崩的记忆的一种持续而也说不上有多温和的刺激。
云矩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也无从去推断,裴云朔到底想起来多少了。
但她深知对方一定是在缓慢地恢复之中......拖得越久,想起来的越多。
掀底牌翻脸那天,云矩确信,云朔还只是想起了十年前在许昌和后来被流放黔州的事,可云矩第一次半夜醒来摸到身边有人,掐住云朔的脖子,问他是不是真的不怕自己杀了他时,云朔回道:“怕什么,我现在又不会碰你。”
云朔捏住云矩的下巴,冲着她无声冷笑道:“阿梨,真叫你现在怀孕了......我才是彻底要任你摆布了。”
“......你大可放心,局势稳定之前,我不会碰你......我比你更怕会有孩子......毕竟,我不是你,没有面不改色去杀了他的毅力。”
云矩便清楚了,在这短短两个月之内,云朔已经连三十一年的事都想起来了。
这个速度,快的令云矩心惊肉跳。
混乱又纷杂的记忆让云朔的性情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待云矩,时而暴戾,时而温柔,十分的阴晴不定,而宫里的那位,以云矩的揣测,如今已经到了全凭汤药吊着命的地步了。
下面的几个羽翼丰满的儿子斗得这样凶,慧帝病倒在在床上,对于旁的事,早已有心无力了。
高游死后,禁军如今由宋然接手,内闱防卫,一概由黔南王负责,一旦慧帝驾崩......云矩咬了咬牙,她如今,对于云朔的态度,却是连三分的把握都没有。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云矩暗暗地告诫自己,至少在慧帝殡天之前,自己必须得想个法子脱身出去......否则一旦裴云朔连正大光明地去灵堂拜祭先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的话,那么颍川王这个人......是要被他们打算定了个“暴毙府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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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后,崇德殿的西暖阁内,中山王也是这般暗示云朔的:“外面的有些风言风语,实在是太过难听,为长远计,八弟何不干脆,叫他哀毁过度,已经‘去’了……”
“这不可能,”云朔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漆黑幽深的眼眸缓缓扫过暖阁内几个知晓内情的“同道”之人,冷笑了一声,不客气道,“四哥,我记得,你当时找我结盟时,我是开诚布公地直接说了的……我对那个位子没有本分兴趣,但是裴云矩这个人......得留给我。”
“凡是与她相关的事情,我都自有主张......一概没什么可谈的!”
即墨王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以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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