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殿内, 赵宁杨目色沉沉地坐在床上, 对着边上跪着的轻鸿, 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从谨身殿出来, 太子殿下让黔南王背着回了东宫......?这之后, 黔南王又在东宫呆了大半个时辰?”
“是的, 娘娘, ”轻鸿低着头,声如蚊蚋,“说是黔南王一直看着太子殿下睡熟了, 才从东宫里出来......啊!娘娘!”
赵宁杨狠狠地摔碎了手边的茶碗,气得胸膛一阵一阵的起伏不平:“黔南王一个外臣,怎么可以在宫内滞留那么晚!......他视宫禁为何物!”
轻鸿垂着头完全不敢吱声, 心中却一阵发苦地想着:那黔南王何止是视宫禁为无物, 他跟陛下和太子在谨身殿里同桌而食,姿态堪比我们千秋殿里的正宫娘娘......这些零零总总的小事算下来, 又岂止是一个“视宫禁为无物”可说得完的。
说得再难听一点, 人家黔南王有何止是“在宫内滞留得晚”, 陛下登基以来, 宣黔南王留宿谨身殿的事也不是没有的......人家在谨身殿里关起门来, 跟陛下过得, 比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更像是夫妻......
有那好事的外命妇,都因此在这洛阳城里暗暗地编起笑话来,说咱这大庄朝如今, 那是有两位皇后娘娘, 后宫千秋殿一个、前朝谨身殿一个......那是宁可得罪了后宫那个赵皇后,也万不可得罪前朝那个黔南王啊......
轻鸿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那些表面光鲜内里龌龊的长舌妇们这般说时的心情,顿时又气得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娘娘再气,”轻鸿咬了咬牙,狠狠心,冒死进谏道,“也得先听奴婢一句话......奴婢知道,因为黔南王的事情,娘娘心中苦得很,可是再苦......也不能,也不能老是,老是和陛下争执不休吧......”
赵宁杨的目光缓缓地落了下来。
“娘娘,”轻鸿恳切地劝解赵宁杨道,“......奴婢冒然说一句,奴婢这段日子在旁边看着,深知陛下心中还是有您的。”
“......可就是那民间的寻常夫妻,一直吵啊吵的,也再深的感情都被吵得消磨了......若是前几年,陛下身边只有娘娘一个,咱们自是不惧......可如今,我们千秋殿,前有狼后有虎的,既遭黔南王屡屡挑衅,又有那左淑妃在旁虎视眈眈......就是商贵人,如今看着是个本分的,可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娘娘若是和陛下之间生了间隙、伤了和气,岂不是平白让外头那些......那些见不得光的下贱之人,得了甜处......”
轻鸿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宁杨,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我不与她吵,”赵宁杨扶着额头,低低地笑了出来,面容讥诮,“......她就会一心一意待我、与外面那些人断的干净了么?!”
“可是娘娘就是再与陛下争执,”轻鸿急了,“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奴婢说句得罪的,单是当初娘娘在陛下潜邸那几年,陛下待娘娘,不也......”
不也没一心一意地视若至宝么?
不也是一个月都同不了一次屋么?
当年能忍得的,如今怎么就忍不得了?
“陛下对女色,一向冷淡得很,娘娘当早该是知道的......至于黔南王,他再怎么,也是个男人,除非他不要脸面了进想后宫当陛下的男宠,不然又能威胁到娘娘什么?......可真到那时候,又何须娘娘出手,前朝的大人们自是容不得他......”轻鸿也是不明白赵宁杨究竟是在较什么劲,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奴婢再说句得罪的,陛下待娘娘,那是十几年的夫妻情分,纵是无爱,却绝对是有敬的......那民间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娘娘与陛下风风雨雨地走过了这么些年,前几年那般诡谲叵测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难道娘娘偏要现在这‘情爱’二字上犯糊涂......想生生的,把陛下对您的‘敬’......都给磨完了么?”
“啪嗒”一声,是赵宁杨手上的玉镯脱了下来,摔在了地上的汉白玉石上,碎成了一块一块。
“你说得对,”赵宁杨怔怔地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玉镯,喃喃道,“......是我想左了......我心里再不舒畅,也不该拿她来出气......她这段日子,也是被我给闹得心烦了......我须得,须得好好地筹谋一下,拿出皇后的端庄大度、为她分忧才是......”
“......黔南王,呵,他一辈子,也就是个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鬼东西,我跟他置气,那才是看得起他呢!......左思思,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哥哥,死得还刚刚好......就她,也敢妄想爬到本宫头上去!真是白瞎了本宫在王府时待她的一片好心......若是没有左颐,她以为谁会知道她是谁!”
“娘娘能这样想,”轻鸿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如今啊,您也不用想多的,只消专心养胎,再给陛下生个小皇子出来......到时候,就是太子殿下不贴心,不还有二殿下嘛,谁还能和娘娘您......啊!”
“不,”赵宁杨面无表情地给了轻鸿一巴掌,冷冷地盯着她,寒声道,“......你记着,不会有二殿下!本宫要给陛下,生个大公主......一定要是个公主,一定会是个公主!”
“是,娘娘说的是,”轻鸿迎着赵宁杨陡然阴鸷下来的眼神,硬着头皮应和道,“是大公主,一定是个公主,陛下初得爱女,一定会很高兴、很喜欢的......”
赵宁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现出了几分宁和的温柔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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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帝三十四年,八月中秋,洛阳皇宫。
这是云矩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中秋佳节,皇后有孕的喜讯传遍了前朝后宫,云矩为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大赦天下,并传旨下去来年加开恩科,不少文人才子都因此摩拳擦掌,激动得闭门备考,准备来年下场一展拳脚,也有那好阿谀投机之人,看着景帝对皇后的抬举之意,作了很多歌颂帝后伉俪情深的诗篇出来,想以此媚上入仕。
云矩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一笑置之,从来没有主动将其拎出来称赞过,但也没有去呵斥打压。不过仅仅如此态度,就已经让很多老是摸不准景帝心思的人大觉有门,开始专研其中了。
投机取巧之心虽不可取,但如此升平世态,前朝俨然也是一副盛世繁荣之象了。
云矩并非好大喜功、奢靡放纵之君,但也没有苛待手下人的想法,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欢乐日子,自然是该赏的赏该夸的夸,有什么不好的,也都留到节后再说,没的非要让人大过节的不痛快不是。
逢节自有宴,为免中秋时后宫太冷清萧条,云矩连尚关在问心庵里抄书的左思思都放了出来,八月十五正晚上,云矩预备大宴群臣,凡三品以上洛都官员皆有赏食入府,裴庄皇室现留都者皆得宴请,后宫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八月十三,思泉宫内,左思思刚被从问心庵放出来就听到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整个人都炸了。
“她怀孕了?”左思思难以置信道,“......她竟然在这种微妙的时候怀孕了?......她怀的,究竟是外面的哪个野种,还是陛下的......”
“淑妃娘娘!”符秦真是怕死了左思思的这张嘴,就没她不敢说的,“......皇后娘娘有喜,陛下高兴得大赦天下!这可是当初册封东宫太子的时候都没有的事!这孩子除了是陛下的,还能是谁的?......您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你懂什么!”左思思不耐烦道,“......这事看表哥的态度能看出个什么鬼玩意儿来?你说他那是高兴,本宫还道他那是心虚呢!......这件事,你得看皇后肚子里孩子的月份......她是什么时候诊出来的身孕?谁出的脉案?几个月大的孩子?......商贵人你闭嘴,燕尾,你来说!”
“禀告娘娘,”左思思从家中带入宫的贴身宫婢燕尾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地禀告道,“......奴婢听说,第一次是太医院的郭太医看的诊......不过郭太医被千秋殿召去,本是皇后初闻渔阳侯夫人有孕,叫他去给渔阳侯夫人诊平安脉的,却不知怎的就给皇后娘娘诊上了,还一诊就是喜脉......当时宴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淳化公和渔阳侯夫妇都在......奇怪的是,郭太医诊出有孕,却被陛下给撵走了,又宣了徐院判过去复诊,徐院判确诊后,陛下才决定大赦天下......当时是徐院判出的脉案,七月初的时候诊的,说是一个多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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