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俯下去的动作微微一定, 视线略略平抬, 正对上慧帝脖子上那狰狞暴起的青筋。
慧帝死死地盯着云朔。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都炯炯地聚集在父子二人身上。
“父皇想到哪里去了, ”云朔眉眼低垂, 轻笑一声, 语调散漫又漠然地回道, “五哥她只是病了......待她好了, 儿臣就送她来给父皇请安。”
惊讶、犹疑、不解、探究的视线纷纷落了过来,屋内人各有各的思量筹谋,但听了云朔这一句, 包括阁臣与行人司拟诏的参政们在内,还是以不赞同态度的居多。
——崇德殿血宴后,在大多数外人眼里, 颍川王那样的心性, 都是不适合为君的。
偏偏皇帝目前的偏心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
众人就只好祈求,黔南王能直接说颍川王已经‘去’了......这样一来, 岂不是彻底绝了颍川王的机会, 一了百了。
偏偏黔南王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梁任站在阁臣之首, 眉头紧皱, 扫了老神在在地垂着头的柳咮一眼, 心里大为犹疑......难不成, 那些纷纷扰扰的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可若真是那般,崇德宴前, 黔南王当时为何又要拦着?......他现在, 又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慧帝扯着嘴角,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下,缓缓躺了回去,平淡道:“这样啊,也好......今日,你们到的也挺齐的,干脆就在这里,把最想议的那件事,给朕议一议吧。”
屋内诡异的一寂。
“怎么了,”慧帝懒懒地撩起眼皮,不冷不热道,“朕睡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跟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吵个没完......现在朕难得清醒了,不趁着现在把太子的事定下来,你们是打算等朕下去了再吵么?”
众人纷纷跪下,齐声道:“父皇/陛下息怒,儿臣/微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慧帝扫了屋里的人一眼,见无人敢迎上他的视线,不屑地落了落眼皮,主动挑了人道,“......梁任,你是我大庄的肱股之臣,不如就由你先来说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待朕驾鹤西去后,你觉得,哪位皇子能当大任?”
梁任苦着脸跪下来,揣摩着势态,缓缓道:“陛下,立储乃国之大事,微臣不敢妄言......”
“朕今个儿让你们言!”慧帝冷冷道,“朕恕你们无罪,今天就在这儿给朕言个痛快!”
“太/祖有言,”梁任硬着头皮道,“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临淄王......”
“梁大人,临淄王是‘嫡’的话?”舒媛宜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冷笑道,“......那本宫这些人算什么?”
“皇贵妃娘娘说的极是,”梁任苦笑道,“可先皇后虽已被废,可是......可是这还要看陛下,陛下现在,有没有那个,立后的心思。”
中宫空置的情况下,摄六宫事的皇贵妃是位同副后,可以代掌一切中宫事宜的,这也是舒媛宜今天敢在这里跟所有人叫板的底气之所在——若是慧帝就这么没了,如今的后宫里,舒媛宜是最有资格去太庙哭不孝的那一个,真闹到那一步,可是前朝诸臣和新君的脸上都不好看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行人司参政江充上前一步,缓缓道,“先皇后已废,新后未封,诸皇子中,‘嫡’且暂可不必提了......以长幼论,蓟州王之下,中山王宜居之。”
蓟州王的提议,已经是上次两边吵起来后,舒媛宜拿着一个‘长’字压下了所有人,禀到慧帝那里,被他否了的。
“江大人是糊涂了么!”临淄王冷笑道,“我是已近死了么?蓟州王之下,怎么就突然到老四了!”
“赵氏乃罪人,”江充毫不退让道,“三殿下更是已经被废黜了郡王之位,今日这屋内糊涂的,怕是方才的梁大人。”
临淄王被气得咬牙切齿。
“微臣有异议,”周存珖上前一步,看着江充微微一笑,“三殿下乃罪人之后不错......可是中山王是陛下亲口斥责的‘不孝不梯’,江大人提议的这个人选,怕也是不太妥当吧......”
江充张口欲辩,慧帝已经先一锤定音了。
“老三和老四就都算了吧,”慧帝撩了撩眼皮,不冷不热道,“赵氏乃毒妇,江氏就不是了么?......老三回你府上反省去,朕还没咽气呢,这儿没你跳的地方!”
临淄王惨白着脸被直接请走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继续啊,”慧帝不耐道,“接着议......这地上不还跪着一群的么,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堪大用么!”
这话说的,周存珖脸色变了变,若是再不出口,倒显得今日在这里的都无能了一般,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汉中王为众兄弟之兄长,教养于孝祥太后之册,笃信佛理,性情温和,处事谨慎,聪悟敏慧*,堪为表率......宜,立为太子。”
慧帝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扫了云朔这边一眼。
尚书右丞祁宋咬了咬牙,也毫不退让地上前一步,张口就道:“即墨王温仁宽明,聪敏孝敬,动合至性,居无放心,乐善承颜,旷度容众,恭勤《诗》、《书》之教,率由忠厚之风*......臣奏议立即墨王为储。”
慧帝轻轻一笑,看向即墨王:“老七啊,你六哥可比你多占了个长......这你怎么看?”
“父皇,”即墨王垂着头,咬牙道,“微臣推举八弟!......微臣自知自己年岁虽略长于八弟,才能却远远不及......八弟北征西域,南下大和,七战七捷,攻无不克......当,有名君之资质。”
“嫡长乃家国之法制!”周存珖被即墨王的不按常理出牌气得要跳脚,怒道,“即墨王此意,是想立贤不立长了么!”
即墨王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嫡在哪儿?长在哪儿?大哥还在,六哥算得上哪门子的‘长’!......本王可不是周大人,敢妄自就决定了立储之法,这提议,也不过是给父皇一个谏言罢了!......真正要立谁,自然是父皇说了算!”
周存珖气势一萎,消声了。
“老六,”慧帝淡淡地瞟了汉中王一眼,“你七弟说长幼不重要......你怎么想?”
汉中王自幼长于孝祥太后之侧,心性温和不争,是众兄弟里最超脱于世俗的一个了,总给人一种随时要皈依佛门的错觉,可惜他还没先来得及,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宛陵王先出家了......周家发展到如今,人事冗杂,世家之首的名头也不是随便叫叫的,汉中王现在,是在被周贵妃和周存珖推着往前走。
不想争,又不能不争。
他早都累了。
汉中王垂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木然道:“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慧帝扫了汉中王一眼,脸上的神色莫名温和了些许。
“好了,”慧帝淡淡道,“朕乏了,今日就先这样吧......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一时半刻能吵个清楚明白的……你们先下去吧,一窝蜂地挤在这里闹得朕胸口闷的慌……老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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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朔从崇德殿里出来,即墨王跟着他回了兴宁坊,一路跟到了黔南王府。
云朔顿了顿,惊讶又疑惑地看了眼即墨王。
对方可是放过话说绝不会再来他府上的。
即墨王憋了一路,急都要急死了,哪里还有时间给他计较这个,拽着云朔就往书房走,低声道:“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现在不是说你那破事的时候!”
云朔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即墨王在书房坐下来,不以为意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现在这形势,”即墨王倾身过去,满脸焦急,“你真不着急?......父皇的心都要偏到胳肢窝里了......四哥这下是彻底被绝了打算,难不成最后还真要周家得势?”
“汉中王登基不好么?”云朔随意地拂开即墨王的手,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可是兄弟里最和善念情的那个,他登基了,我们大家估计谁都不用死,你急什么?......难不成,你想当皇帝么?”
“我没那想法,”即墨王哑然失语,愤怒地看着云朔道,“但我以为我们是一起的!......最后至少得是你和四哥之间的一个!”
“中山王没可能了,”云朔漠然道,“他犯了父皇的忌讳。”
“我当然知道四哥这下是真的不行了,”即墨王烦躁道,“父皇骂人的时候我可也在场......不是,等等......”
即墨王的脸色微微变了:“什么忌讳?......你这话的意思是.......?”
单单顶撞舒皇贵妃几句,何至于就说是触了父皇的‘忌讳’?......不过,父皇当时的怒气,确实来的挺莫名其妙的......
云朔静静地看着即墨王,反问道:“你那日,为何要来我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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