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当时, 郭昂看过的只是书信中的几张, 他根本没看到皇帝究竟在书信里修改了什么。他指着贾琰:“难道你、你已经……”他也是天分极高的人, 如今历练出来, 马上猜到:“是不是段隆给周边的调兵书信, 永远没用了!”
贾琰点点头, 扯出一个笑容:“老兄, 我忝为通政司参政,干的就是这个活。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你也不要怪我不和你说。”
郭敛之摆摆手, 他松了一口:“这我就放心了,没事就好,其他的, 说实在话, 我也不想知道。”他笑道:“我父亲做了一辈子官,他一辈子最喜欢的话是难得糊涂, 我是做不到难得糊涂, 老人家临终之前和我长谈过一次, 说了很多……”
贾琰静静的听着, 郭敛之深吸一口气:“我父亲告诉我, 朝廷上千万不要想做包打听, 信息灵通是一回事,不该问的不要问是另一回事。你放心,不该问的, 比如通政司往这地方派过多少人, 什么时候派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不会问的。”
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两个人一笑而过,不再提起。他们在专心等待着这一日的过去,次日黎明的到来。
京郊庄子上,黛玉也收到了母亲打着给女儿、丈夫送东西的旗号夹带来的信件。起初她心中一沉,难道京中情势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了吗?等看了书信,黛玉立刻明白为什么母亲这么的谨小慎微,她赶紧收好信件,命人去别苑送信,请父亲晚些时候回来一趟。
如今司徒阔跟前只有这么一位大学士,林海就在庄子上待了一天,就被皇帝叫到了别苑。如今皇帝各种诏书、一些照例送到皇帝面前的政务,都需要皇帝和大学士参详解决。而与此同时,皇长子司徒循也成为了这里的常客,最常陪他一同过来的就是贾非。
司徒循还是很喜欢这位林大学士的,虽然他们不熟,可这是林先生的父亲。这足够皇长子对他有好感了,司徒循规规矩矩的站在父亲跟前:“父皇,翰林院的先生们没跟着出来,我们兄弟的课业都是您布置的。可,父皇,你都好几天没没给我们安排功课了,都是儿子带着弟弟们读书……”
皇帝最近忙的笔不离手,方方面面他都需要过问,尤其是平安州和京城的事情爆开,以皇帝为中心的朝廷该怎么办。儿子们读书的事情,虽然要紧,但显然没有要紧到这个地步。司徒阔放下笔,目光落在林海身上又收回来,他沉吟道:“你还是和小非一起读书去吧,石磊他们启蒙读书也都是母亲教导的,如今你表姐她们也都在这边,临时教教你也不差。”
司徒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问,几个弟弟怎么办,不过皇帝也没想让儿子乱猜:“你弟弟就……先让高亭找人教教吧,”顿了一下,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好好带着你这帮同窗读书,知道吗?”
“儿子明白了!”
两个孩子退下,林海手中的笔没停过,脑子也没停过。高亭—司徒阔的贴身太监,如今的大内副总管,他能找什么人教几个小皇子读书……太监?宫中倒是有识字读过书的太监,这个林海倒也知道,只是皇帝这番安排还真是,真是,应该说足够果断吗。
“林卿,”皇帝看着孩子们离开的背影:“等到这些事情都了解了,朕想立皇长子为太子,你以为如何?”
林海当然不会反对,他一揖:“臣以为,陛下英睿,皇长子以嫡长子入主东宫,理所应当。”事实如此,不管是皇室还是民间,所有儿子中,只有嫡长子的地位天然高于其他兄弟,不论嫡庶。
因为只有这个体制才能保持相对平稳的状态,皇室又不必普通人家,还能把儿子分出去,自己闯出一片天下也挺好。皇室除了东宫之外,其他儿子最好当个闲散亲王,对大家都好。就算要出人才,最好和司徒浩一样,和皇帝都快出五服了。
林海因为皇帝让皇长子与自己的外孙,以及世交家的几个孩子一同读书,这日从正殿离开,傍晚就返回了庄子上。出门就遇上了黛玉派来送信的人,林海直觉大概除了什么事情,他女儿一向很稳得住。
“唉,这也不能怪你大舅舅,”林海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其实这事,还是为父帮你外公下的决心。”
黛玉头回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爹爹,您说什么呢?”
“当年你外公觉得,干脆彻底和老勋贵们断了联系,他那个时候病重,难免把事情都往坏处想。”林海叹道:“而且,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也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这么做,为父只是劝了一句:难道将来没有爵位、儿孙便要无立锥之地吗?”
保持着和平安州的关系,好歹能弄给家里攒下家底,老荣国公的想法就这么简单:纵然没了爵位,凭借着各家姻亲,做个闲散勋爵,逐级降等,便是富家翁总可以的。
这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三十年啊,谁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黛玉也没话说,能说什么,天意弄人罢了。
林海捏着信纸,摆摆手:“这事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了,为父这就写信给你娘,你也不用担心,这事牵连不到咱们家。此外,这事究竟如何,还要看伯衡在平安州干的怎么样……你母亲说,琏儿不在府中,被派去了平安州。”
如果老天爷能让贾琏再选一次,贾琏一定好好当差,至少在捐了同知的时候,会借着这个起点好好当差而不是成天摸鱼就琢磨家产。如今才算看明白,没了权力,就没了尊严,就会失去一切。可是,贾琏的这份醒悟来的有些晚了。
“琏二哥很害怕,”郭昂笑道:“不用怕,死了权当死得其所,或者也当成白捡。我和伯衡不是也在这里嘛,这样你心里舒服一点没有?”
言下之意,无非是贾琏的命不如他郭敛之和贾伯衡的贵重,贾琏不敢还嘴,他这个妹夫可够暴力的,说教人抽冷子给他一下,那可真会动手。不过,“你和我二妹妹过日子,不会也说动手就动手吧。”贾琏怀疑的看着郭昂。
贾琰在一边噗的笑出声,郭昂脸色涨红:“我这种谦谦君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我和阳儿他娘好着呢,你们就会乱猜、瞎说!”说着还猛地往前一步,吓得贾琏原地跳了一下,好像很怕郭昂动手似的。贾琰笑的更开心了。
不过,作为现场最冷静的人,他还是把人往回拉,还不忘挤兑贾琏:“敛之,来来,万一你真的把琏二哥给打了,回去岂不是变成了妹婿殴打舅子,这叫什么嘛。再说,你看琏二哥那样子,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他打不过你的。”
贾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不想野花的都是假男……”话没说完,贾琏猛然想起,面前这二人可不就是不想野花么。琏二爷没忍住还作了个死:“我说二位,你们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博大精深的语言又一次发挥了功力,贾琰和郭昂看着他一通摇头。
不想,就是不想,怎么着?
琏二爷萎了,能做非常之事的果然都是非常之人,而他就是个俗人,俗人嘛,还是认了吧。
看他如此沮丧,贾琰也说了句公道话:“其实,男人好色真不是什么十恶大罪,这世道让你享受,你顺势享受也不算什么。可是,为了享受耽误正经事,不管什么时候都盯着女人的颜色不放,琏二哥,你这就……说不过去了。”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贾琏也明白这不好,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失的一笑:“我这种人,若是家中真的败落了,怕是才能改过这些臭毛病。”
再后来三个人都不再说话,房中落针可闻,他们都在等待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五鼓敲响,正是段隆校场点兵之时,阳光照进驿馆房间,贾琰举手挡着眼睛:时候到了。
段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点兵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被解除兵权。钦差贾琰带着人证贾琏、谭正奇,会同程旷大军对他对峙。程旷大军起码有六万人,而段隆还没有召集够两万,不知道为什么他发去临近边镇的书信都没有回应。
而就在此刻,另一位钦差郭昂正在命人各处贴告示,说明军情为假,关外蛮族并无动静。惶惶不安,已经有人前往节度使衙门求告情况的平安州瞬间稳定下来。原来朝廷要抓乱臣贼子,不是平安州有变啊,那就不要紧了。
城门大开,平安州恢复到了往日的景象,只有段隆,就地被送进囚车,立刻押解进京。而平安州上下军官按照通政司调查的结果全部解职待查,部分人同样被押解进京。贾琰和郭昂因为担心事情有变,并不在此地停留、同日带人返京,唯有程旷解散其余军队,只留下卫队和亲兵留在平安州稳定大局。
贾琰骑着马走在路上,手做凉棚状看着已经升至最高点的太阳,笑道:大势已定!
信使比贾琰他们早一步抵达京城,首先来到京郊别苑面君,如今的别苑已经是重重警戒,信使被石光珠亲自引入正殿。司徒阔前一天方接到贾琰的书信,提到怀疑段隆假造军情,想要就地解除对方兵权。形势比人强,司徒阔自然不会反对,可是这一夜他都没有睡好。
等到这第二封书信也来了,司徒阔情急之下撕坏了一角,他来不及叹气,就将信纸抽出抖开。皇帝一阅之下心情极好,他朗声大笑:“孟圭!让人准备仪仗车马,朕要返京,伯衡已经得手了!”
石光珠应声告退,自去准备。皇帝有叫高亭过来:“你亲自去怼林恭人讲,伯衡不日将平安返京,让她和咸阳她们一道回京即可。”
高亭应是,又低声问道:“陛下,太后和公主,她们也一道回去吗?”
“走,都走,”司徒阔笑道:“只要平安州无事,京中更无大事,留在这边反而不妥。都回京,对了,叫几个皇子都去母后那里孝敬,然后一道回京。”
黛玉坐在车上看着庞大的车队,旁边的贾非在车里逗弟弟玩,直到林是小脸皱成一团要哭的时候才出手干涉:“别闹你弟弟了,小心他真的哭起来,娘就去你姨妈那里,让你一个人看着弟弟。”贾非是领教过他弟弟的哭嚎本事的,现在也不敢动,乖乖坐好。
不一会,他又悄悄问:“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回家,过几天就会发现你爹爹回家了。”
“那,我还要去崇文馆读书吗?”
黛玉看着儿子:“你想去吗?”贾非的小脸严肃的綳起来,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思考一会:“我很喜欢和梁王,还有石磊弟弟、梁照哥哥他们一道读书的。”
看着儿子认真的小模样,黛玉突然理解为什么梁宥和梁宁都说想要贾非做女婿,她儿子的确是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虽然目前还是圆乎乎的,但是可以预见将来抽条长大之后,这孩子会是个英俊的男人,嗯,和他父亲一样。
黛玉她们母子回京之后数天,贾琰才风尘仆仆的带着人进了京城西门,照旧不能先回家,要把一干人犯押送到刑部和大理寺监牢去。随即他入宫,司徒阔召见他,要面对面谈谈对于平安州的看法,总让程旷在镇守平安州也不是长久之计。
“臣以为,谭正奇可以在平安州就任边关守将,他必定是当地人,且本次也有立功,正合适。”这是贾琰的看法,旁边的郭昂表示赞同,守土安民自然是本地人最上心。
皇帝沉吟一阵问道:“那么,节度使呢?”
“这就是臣想说的第二件事,”贾琰道:“臣想请陛下在平安州试一试……试一试不设节度使!”
司徒阔示意他接着说,贾琰就道:“臣以为,陛下可以从平安州开始,逐渐将边镇节度使裁撤。边关守将就是守将,而当地财权等依旧归于文官,彻底做到文官分开。倘若早就如此,段隆想要起兵,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今的边镇节度使位次肯定高于当地知府,而且因为地处边镇,他们有自筹钱粮的权力。有钱有粮,也难怪段隆脑子一热就去支持宁王,他们这帮人有些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这倒也是皇帝和上皇父子讨论许久的问题。
“而且敛之也有建议。”贾琰让郭昂出来接着说,郭敛之抱拳道:臣以为可以调整边镇官制,边将只为边将,而一地文官只管民政,至于战时,可设监粮官。
平时知府掐着边将们的粮道,战时由粮道监粮官和民政官一同监管粮草,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边将造反的风险。
司徒阔很高兴,不过他也知道这都要从长计议,这次处理了宁王和段隆,就可以以此为借口从平安州下手。这样可以降低朝野上下的议论和不安,温水煮青蛙,等他们反应过来,大局已定,轮不到朝臣反对了。
谈过了正经事,司徒阔终于大方的让贾琰和郭昂回家休息,给他们放假。而关于段隆的案子,由三法司会审,贾琏这位公府公子也陪着进了大理寺监牢,他是证人呐。
“外头乱哄哄做什么呢?”贾琰一回家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儿子跑着飞扑到父亲怀里,他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抓着媳妇:“我还以为岳父岳母也在上房。”一起行礼拜见嘛,真奇怪,黛玉也不提让他过去的事情。
黛玉打发人给贾琰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她闻言叹气:“别提了,还不是因为琏二哥,荣府那边大舅舅、二舅舅都来了,爹娘让我告诉你,千万别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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