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知青中能言善语的也就是郭世宝了。
陈德生或许还是有避嫌的意思, 他来到红旗村后, 经常往山上跑, 后来知道是去老叔公身边了, 偶尔在那里帮着干些活。
且不去管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除了郭世宝, 能让人放心去镇里的也就是力气大的陈德生了。
一起去的还有王茂田, 两个人轮流骑自行车过去。
在他们走后,舒曼问起白玉英:“我怎么没有看到杨渝渝和石二宝。”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却不见两个人露面,刚才还特意在场上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影。
“杨渝渝?”白玉英素来不关心杨渝渝的动向, 听舒曼这么一说,果然没看到人,心里也立刻生疑。
“她早上去县城里了。”郭世宝沉着脸, 自打上一次的事情发生后, 他有一直注意对方的动静,但大多时候还是守在白玉英身边, 至于其他人, 他并不怎么关心。可也断然不曾想到孙虹会死。
同舒曼几个人的想法一致, 他们都怀疑这事和杨渝渝有关。
但是证据呢?
“石二宝去哪里了?”郭世宝问向张光明。
张光明摇头:“昨天就没有看见他了。”石二宝出去溜达个两天才回来这种情况太多了, 大家都习惯了, 没有谁有空去贴身盯着他。
正如舒曼几个人, 哪怕知道杨渝渝等人会使坏,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要过,谁也不能把时间专门空出来就是为了防止杨渝渝害人。
要是对方一直不动手呢?
白玉英有家里支持, 不必担心吃穿问题, 但舒曼和杜鹃不同,她们还得顾着自己的生活。
可也不能因此就让白玉英出马,这不合适,也不应当。
能做的,也就是小心再小心罢了。
“我们去找一找?”杜鹃从知道孙虹出事后,心里就闷闷的。
舒曼摇头:“不用。”现在村里人都在这边,分散开来找,反而容易落单出事,她指了指李家院子里站着的人。
“这事情应该让他们出面。”不管是生产队的人还是她们这些落户过来的知青们都是归生产队管的,除了这事,他们总得给个交代。
这个时候谁想在和稀泥也是不可能的。
就是有这个心思,他们这边已经绝了他们这条路,只等着陈德生把公安带回来。
那边的喧哗声还在继续,但李老婆子痛哭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
一行人这个时候走了过去,经过红旗村生产队其他社员身边的时候,被让出了一条道来走。
作为下乡知青,孙虹一死,能出面代表的也就是知青点的人,大概潜意思里有指代娘家人的意思。
刚才他们一群人在外面聚集商议的时候,就有村里人暗暗看着他们了。
“你们来干嘛?是来看老婆子的笑话的吗?滚,你们都滚。”坐在地上的李老婆子一看到他们过来,就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拿起一根撑衣服的棍子挥舞过来。
这动作一点都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
舒曼几个人只来得及匆匆往旁边躲闪,白玉英却是愣了一下神,眼看着要被波及。
郭世宝回身一扑,后背被重重打到,光听那声音就觉得疼。
“没事吧?”他却是顾不上疼而先关心白玉英。
白玉英往后面站了站,目光复杂地看着郭世宝,须臾后轻轻撇过头:“你不必这样。”
郭世宝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笑道:“这是我乐意的。”
白玉英垂头不语。
另一边李老婆子已经被张红军几个人上前夺下棍子。
“李大娘你闹够了没,二达现在生死不明,你拦着不让人送去医院,现在还乱打人。孙虹死了,他们当然地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打死了,也没有娘家人上门,干他们什么事情?他们和孙虹关系好?我呸。我看他们就是来看我们老李家的笑话。怎么着,你们心里高兴了,得意了吧。”
“我老婆子命苦啊,好不容易取回个儿媳妇,却是克人的。我的二达子啊,你咋就这么想不开?你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一个千人骑万人做的婊/子呢。”
李老婆子没了棍子,又被人团团围着,知道再没有机会了,索性又瘫倒在地上唱作俱佳地咒骂哭泣。
有年轻伙子想要去把人扶起来,李老婆子就扑上去咬。
这么一折腾,几个人面色尴尬地谁也不愿意上前了。
“大娘,我怎么不见李三达呢,出了这么个事情,人却不见踪影。”舒曼不理会李老婆子的胡搅蛮缠,直接走过去问张大娘。
“听说是气狠了,跑出去了。”这听谁说的,也是一目了然。
他们到的时候,李三达已经不在,剩下的一死一伤一个老人,有什么办法,这事还得村里人出面。
但李老婆子闹腾着,硬是不让人动李二达。
说谁动他,谁就是杀人凶手,想要害死李二达。
以前张大娘还不信李二达不是李老婆子亲生的,当年李二达出生的时候,村里不少老人都在,那可是亲眼看着李老婆子生在田坎上的,做不了假。
可现在想想,这还不如不是亲生的呢。
“舒曼啊,你这事怎么着呢?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张大娘叹着气。
“这事情简单。”舒曼斜看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偷听的李老婆子,正色说道:“出了人命,一张嘴巴说不清楚,不如请公安来调查。”
“不行。”李老婆子猛地起身,粗鲁地上前就要拽过舒曼的胳膊。
在惊呼中,舒曼一个反手把李老婆子的胳膊拧到背后。
“哎呦,疼死老婆子了。”李老婆子疼得直叫杀人了。
舒曼歪了歪脑袋,看向张队长。
从她们过来后,张大爷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立场和心情,舒曼能理解。作为红旗村的队长,再怎么样都想扶着生产队的人,但有时候你当着老好人反而才是真正的害了人。
只是这些话,舒曼不好直接点出。
说她自私也好,胆小也罢,她也不愿意把人得罪,别说还有两三年的时间要在这里生活。
“老头子。”张大娘推了推张队长:“你想想二达,再由着李老婆子,等一下可就真的命都没了。”村里哪有什么医生,刚才就是用土办法止了血,可真的想好好看看,还得送去县城里。
但问题是李老婆子咬死了不愿意,又说家里因为李三达娶媳妇变得穷咣当,送去医院也没钱看病,这么折腾来回还不如就在家里说不定能活过来。
这样的胡话,谁都听不下去,可偏偏李老婆子就说得出口,且理所当然。
别人多说一句,李老婆子就说好啊,那医药费的钱你们出,一定要把李二达看好,不让和你没完。
别说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就李老婆子和李三达这同出一辙的无赖模样,谁也不愿意为个外人同她们攀扯不清。
刚才闹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事一直在僵持着。
张队长倒想开口,可队上一开春买种子买化肥,账面上一空,再就是张家……钱原来是有,但都给张红军去折腾大棚菜去了。
没有钱,谁能说出送去县城医院里的话。
“你真让人去报公安了。”难怪知青点里的人没有到齐,张队长沉默后问道:“你们有药吗?”
“有。”白玉英没让舒曼为难,出面说道:“我有,但是凭什么要给她这个黑心老太婆用。”自打上一次舒曼找她要过药后,白玉英事后就让白叔补齐部分药以防万一。但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如今却是要给李家的人用。
哪怕不是李三达和李老婆子,而是李二达。
白玉英依然觉得这比吃了苍蝇还要来得恶心。
“谁稀罕你的药,你们这些城里人,心思毒地很,会那么好心救人?”李老婆子不顾被舒曼钳制住还挣扎着要伸脚去踢白玉英。
白玉英怒极冷笑:“我心思毒?是谁不管儿子死活,不知道的还以为李二达不是你亲儿子呢?这要是换了别人谁不求着人救?哪像你,是当人亲娘的吗。”
这话一出,就有人议论开来。
“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二达还有呼吸呢,可流那么多血再不去医院不就真的没了。”
“这要是换了三达,李老婆子早就让人抬去县城了。”
“这亲兄弟,也太偏心一个人了。”
“放你娘的狗屁,我自己的儿子要你们管?”李老婆子浑然不惧,是不是亲生的,她还能不清楚。
“笑话,我今天偏就管了。”白玉英一脸怒容地对杜鹃说道:“走,我们去拿药。”
“我跟你去。”郭世宝说完看了舒曼一眼,有她在,自己留没留下就不那么紧要。
事实上他不放心白玉英一个人回知青点,但同样觉得李二达不应该就这么被折腾死了,人要真的死了,等公安来了,就更不好查了。
要说这个李二达,郭世宝在红旗村也有两年了,知道他看起来老实还非常听李老婆子的话,但怎么也不像是会干出要同孙虹通、奸的事情。眼下李老婆子又一再阻拦救治他,像是铁了心要把人弄死。
这可是亲儿子呢。
开始的时候,白玉英是气极了不想让李家人占便宜,但现在反过来了,李老婆子越是不让救,她偏要去救。
别说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
郭世宝和白玉英一走,舒曼压着李老婆子到张队长面前后松开。
李老婆子不死心,立刻转身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舒曼一个擒拿手,又把人逮住。
李老婆子骇地不行。
在张队长的示意下,张大娘叫来几个妇人,抓着李老婆子进了她的屋子,有反锁上门。
这等于是把人关起来,也是担心李老婆子逃跑。。
张队长指了指李三达的屋子:“你们想看,就进去看看。只是别吓着了。”他们之前也是怕小姑娘年纪轻,不能受惊吓。可现在看舒曼的表情,这武力值,难怪这大闺女当初那么虎,敢一个人住着。这别说李老婆子了,就是一个成年男子都未必能在她手里讨到好。
还有李家这件事情涉及到人命又和知青有关,说不管,是不可能的。
只是一边是想着生产队私自处理了,另一边是直接报了公安。
张队长叹着气,想着难怪老叔公常说直接这个队长当的也就是个守成的,少点魄力。可这个世道,有魄力有什么用?枪打出头鸟,久而久之,这人就少了股冲劲。但这些小知青就是不一样。
他们经历少,看到的事情不多,做事情的时候就凭着胸口的一股气。
这气出了,有时候就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生产队里要出了一个谋杀案,影响就会不好,公社里头很多东西都能扣下不给。作为生产队的队长,张老实可不得多考虑。
……
舒曼不知道张队长心里怎么纠结着。
只是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做的事情也就会不一样。
屋子里非常凌乱,柜子被翻开,椅子翻倒在地。
炕上同样凌乱,孙虹和李二达分别平躺在炕头和炕尾。
看着像是睡熟了,又像是……一睡再不会醒来了。
壮着胆子陪同舒曼走到门口的杜鹃心里发寒,一下子握住了舒曼的手心
舒曼拍了拍杜鹃的手,眼尖地看到李二达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
“我们等等再进去。”舒曼改变主意了。
等白玉英带了药回来,舒曼让张队长找了一个人陪着一起进去抹药。
张红军就自告奋勇,进去的时候,舒曼叮嘱他小心碰到屋子里的东西。她不知道这个年代公安是怎么调查的,也不清楚她们进来前这屋子里是不是已经被变动过。但她们现在少动一些,能还原的真相就多一些。
只要来的公安是个可靠的。
这个年代的公安大部分是部队里转职或是退役下来,不是革委会那群乌合之众,还算是有些本事。
只是犯/案的机会少,那些鸡皮蒜苗狗屁倒灶的事情,又有革委会的人去抢功,到显得他们没什么作用,直到几年后这样的情况才得到改善。
张红军给李二达擦药的时候,舒曼仔细看了看。
可惜她不是专业的,不能从伤口上看出什么。
当时这一刀子是直接插在胸口上,似乎运气好没有插中心脏,但也绝对不是能在家里养养就可以的。
李老婆子也是够狠心的,甚至舒曼怀疑她就是想李二达死。
“二达真可伶。”张红军为这个发小伙伴叫屈。
舒曼扭过头去,撇了撇嘴。
李二达是可伶,可他现在还活着,而这里是他家,李老婆子和李三达是他亲娘和亲弟弟。
真可怜的是孙虹。
她死了,眼睛瞪着前方,死不瞑目。
说一千道一万,不管孙虹做了什么,哪怕真的与人通奸,这也不是她必死的理由。
……
屋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舒曼和张红军走了出去。
郭世宝朝她点点头,在门口站好,免得有人趁乱进去。
他刚才在门口观看过,知道舒曼的用意。
心中虽觉得不以为然,可谁叫白玉英同舒曼感情好呢。
郭世宝偷偷瞄了白玉英一眼。
白玉英眉头轻轻皱了皱。
郭世宝嘴一咧,笑了。
白玉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去看他。
门外,车上的人已经下来了。
陈德生和曹斌先后下来,一起的还有两个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的人,其中一个拔了车钥匙锁了车门,转头露出了脸。
舒曼着实愣住了,不由擦了擦眼睛,以为是眼花了。
陈锦州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一笑,一颗心终于落实到远处。
天知道,他在路上的时候,心里多么紧张。
要不是其他人不会开车,怕自己把车子开沟里去,一直催眠自己冷静下来,哪怕陈德生说过出事的是别人。
但一想到是在红旗村,而李三达、孙虹这些人都企图害过小姑娘。
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根本无法放心。
陈锦州看着舒曼,右脚动了动。
张红军已经跑出去迎接:“锦州?好小子,怎么是你?”说着捶了陈锦州一下。
不只是张红军一个人,基本上见过陈锦州的都十分意外一个在兵团里的人怎么突然变成公安了。
可要说陈锦州冒充公安?
这个时代还没人会去这么想。
“张大哥。”陈锦州朝张红军笑了笑,没有开口解释。他这情况本身就特殊,解释多了不如不解释,人家自然会想到孟家去,反而能给他少一些麻烦。
“队长叔,大娘,马会计……”陈锦州跟走过来的张队长等人一一打了招呼后,说道:“有人来报案,说知青死了?”
张队长看到陈锦州已经很意外了,以至于现在听到这样的问话,人却变得平静下来了。在看到陈锦州出现后,他很自然地想到张建设,瞬间心态就发生变化,也不能说转变彻底,只是在查案上面更加积极了一些。
原先,他是打算不插手,既然找了公安,就一应让公安处理。
“是李家这边……”最开始李三达上知青点闹的时候,陈锦州是在的,但后面两人结婚再发展到现在,张队长以为他不知道就简单地说了几句,又说了今日发现的事情。随着天气一点点变暖,村里人已经慢慢从家里出来了,哪怕没有农活可干,也不会一直窝在炕上。
当时张红军几个人正人工犁地,往常这个时候李二达都是来了的,偏今天一直没来,大家开始也没有当一回事,毕竟谁没有个事情的时候,何况李二达还有李老婆子那样的娘,估计又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可家在李家附近的人,突然听到女子尖叫着喊杀人了的声音。
等反应过来,大家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李老婆子在床上殴打孙虹,而孙虹早已经断气,至于李二达也是在屋里,却是重伤倒地,血也流了一堆。
“李三达呢?”陈锦州问道。
“我们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村里人去附近找过,没有找到人。”其实当时事情一发生,张队长就派人去找李三达。
可直到现在,李三达音讯全无。
“锦州,我们先进去看看吧。”同陈锦州一起来的另一个军装这个时候开口了。
这一年到尾,真的是没几样大案子,到他们头上。
虽说这种心态不好,但在路上,的的确确已经是擦拳磨掌准备大干一场,行李想着要查明真相,抓到真凶。
在经过舒曼身边的时候,舒曼把人叫住,小声说了自己的发现。
陈锦州脚步不停地进去,没多时,李二达就被人抬了出来。
只是李家屋子就两间,李老婆子那又用了一间,大家只好在厨房那里铺了一张木板,把人放在上面。
这是暂时的。
陈锦州带人查看过现场后,又问了第一个到达的人的口供后,把李二达、李老婆子一并带走了。
张队长不放心想跟过去。
但车子没了多余的位置,只能作罢。
陈锦州匆匆来,又匆匆离去。
没来得及和小姑娘多说几句话,就不得不先把人带去县城。李二达要去县医院救治,至于李老婆子,镇上的公安分局在成立没几天,想要关押人也没有合适的场所,只能暂且先转移去了县公安部。
吉普车一走,人群嗡地就议论开了。
舒曼跟着其他人返回知青点。
闹上这么一出,已经是夜里。
大家都饥肠辘辘地,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舒曼和杜鹃去厨房煮饭烧菜,白玉英过来帮忙,她别的不行,还是能洗洗东西,但得用热水洗,凉水是一点也不沾。
杜鹃也随她,特意烧了水,倒出来给她用。
气氛有些沉默,除却各自手上忙碌所发出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
心里都有些那么不好受。
倒不是说,孙虹之前的事情,就原谅她了。
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人都死了,就像是你想做什么也没有用,也就只能算了。
算了,没办法了。
人都死了,可不就只能算了。
“你说,这事和杨渝渝有没有关系?”白玉英压抑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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