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锦州走后, 舒曼在炕上坐了好一会儿, 才忽视掉心里的那份空落落。
她看了一圈屋子, 屋里没有太多变化, 家具还是就那些, 陈锦州本就是孑然一身过来, 走的时候也只是穿回那身衣裳离开。
但空气里不属于自己的气味, 在诉说某个人曾经存在过。
舒曼起身把窗户推开,房门一并敞开后,去厨房舀了水出来打算冲洗屋子。
一掀开水缸, 舒曼就愣住了。
她倏然冲向后院里的另一只水缸,那是张家借用的。平时很少用到,但偶尔没水天气不好不方便去井里打水的时候, 也会过来舀上一些。
与厨房那口缸一样, 那水位都快渗出来了。
舒曼按了按唇角,收拾房子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哼起歌来。
等做完这一切, 差不多快天黑了。
舒曼看了看天色, 想着明日应该不会下雪, 来了东北个把月了, 偶尔能预测一下天气, 未必就一定准, 但多少心里有份底气。
其实就是明天下暴雪,她也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舒曼先去了知青点说了明天自己要去镇上的事情,说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这是好事, 成了要请客哦。”白玉英很为舒曼高兴觉得这是好事。
舒曼微微一笑, 紧张地看着杜鹃。
杜鹃扬了扬手中的书,笑道:“一起努力。”对舒曼的好运,她也羡慕。不过不是她的东西,与其羡慕还不如把握住手边可触碰到的。
“好。”舒曼认真地点头。
一旁的白玉英仔细看了看舒曼,这才发现她穿来穿去就这么两身衣服,转身就去开了自己的衣柜:“你明天穿这样过去可不行,下一次去供销社你看看有没有毛线,好歹买一些回来织件毛衣。现在是赶不上了,你要是早点说,我就在县城给你带一身回来。”
舒曼笑笑不语。
她手头不是那么拮据,可大手大脚买衣服显然不能。
但白玉英是好意,她由衷地感谢对方,更别说她现在为自己翻箱倒柜地帮忙。
说起来白玉英的衣服不少,在未必人人都能拥有一身新衣服的大环境下,她的存在的确够惹眼,也让人羡慕。
只可惜,两个人的身高没办法匹配。
白玉英挑了半天,也就挑出一件压箱底八成新羊皮翻领大衣,又挑了一件同色系米白色的绒线衫出来。
“你要嫌弃就算了。”
舒曼无言,这话一出,她连拒绝都不能。
“我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你要是的话,我房门都不让你进。”白玉英得意地笑道:“再说了也不是谁都有这个面子。”以前别人不是没有打过主意,她连眼神都懒得给对方。
“杜鹃,等你要用的时候,我也借你。”白玉英说完看了看杜鹃,随即无奈地说道:“只是估摸着也不太合适。”
这两个人一个骨架大,一个骨架小,自己的衣服给她们不是太小就是太大。好在冬天的衣服勉强还能穿穿,夏天的就不行了。
白玉英夏天的衣服几乎都是修身的,不会像别人那样往大件里做。
杜鹃摆手:“我现在用不上,以后有需要肯定也不会客气。”她是想好在村里发展,自然就得穿着朴素。
何况白玉英哪怕说的是客气话,也比面对其他人毫不客气的时候好上太多了。
杜鹃想得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呗。
她同白玉英一起住,其实真没少占便宜,她也是知道感恩的人,哪里还会有其他心思。
得知舒曼是明早的车子,杜鹃想了想说道:“我刚才在厨房里的时候,听到孙虹找郭世宝他们自行车了。”
“杨渝渝不是有吗?”舒曼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进去厨房的时候,孙虹就不说了,像是防备自己的样子。杜鹃自然不会不识趣,硬是要把人家问个清楚。“就是听着也是明天去镇里的意思。”
“要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白玉英问。
舒曼摇头:“大冷天的,你东西都买了,何必再去呢。”这次回来,白玉英依旧有不少东西带回来,都够她吃到下个月了。何况明天自己去学校面试,总不能让白玉英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吧。
杜鹃倒是也想一起去,又担心舒曼误会,嘴巴张了张,直到舒曼离开了也没有说出来。
舒曼拎着包袱回到家里,天色就真的暗下来了。
把衣服放好,先去了厨房。
口粮还剩下不少,肉却是吃完了,蔬菜也没有了,这几天吃完了她都忘记再去买。锅里面还剩了不少鸡汤,舒曼干脆蒸米饭,打算吃鸡汤泡饭。
刚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馋米饭厉害,后来发现还是能很好的适应,就没有刻意强求,只是这几日跟着陈锦州吃了一些,骨子里南方人的习性就被激发出来了。
舒曼多舀了一些米饭,打算吃剩下的,明早起来再吃。
等米饭煮熟的时间,就先回屋里翻起自己带来的衣服,除了两身棉衣棉裤这些,冬□□服真没几件。
舒曼就吧春夏两季的衣服找了出来,终于翻到一件领口绣花的棉布衬衫,衣服也是七成新的,是原主初中毕业后,舒母拆了自己的衣服重新缝改出来的。舒母的手艺很好,一点也不输百货大楼里,除了旧一些,一点也看不出是改小后的衣服。
舒曼打算衬衫穿在秋衣的外面,再配上白玉英借的衣服,至于裤子,她有一件灯芯绒西装裤。
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舒曼借着灯光,刚把衣服换上,门外就有了响动。
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谁?”舒曼问了一声,外面没人回答。
舒曼犹豫一下,走到门口。
这个时候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她只要高声喊上一声,来人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赶到。
安全起见,舒曼还是随身不离菜刀。
门打开,人影都没有看清,凭空伸出一只手来。
舒曼下意识劈了过去,手腕却被制住,动弹不得。
舒曼看清来人,挣了挣没挣开,脚一抬,膝盖就要顶上去。
陈锦州从惊艳中回过神,一个闪身避开,拽了舒曼关门进屋。
“你这是要断人子孙啊。”小姑娘刚那表情又恨又绝,一点余地都不给,真要被顶到,陈锦州觉得他要对不起陈家列祖列宗了。
“无聊。”舒曼这一回挣开手了,扭身就进了厨房。
她怕自己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就要克制不住怒火,把人给咬了。
明明下午才离开的人,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那她中午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失落是为谁?
舒曼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她不相信陈锦州是突然决定去而复返。
所以这男人是故意在逗她玩呢?
舒曼深呼吸几次,入鼻的是米饭的香味。
肚子马上饿了。
等她端着鸡汤泡饭出来的时候,陈锦州已经不在屋里了。
舒曼平静地坐在炕上吃饭。
十几分钟后,陈锦州的身影又出现在院子里,一起的还有个大家伙。
“怎么样?”陈锦州走进屋内,拍了拍身边的“飞鸽”牌自行车:“换一顿饭吃如何?”
“那你可亏了。”舒曼说完走回厨房,端了一个木盆出来。
看着属于自己的专用饭碗,陈锦州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就说小姑娘口是心非,其实最是心软。
要不是特意为自己准备,能这么快就端出来?
陈锦州也是饿得慌,他中午赶回兵团报道露脸,在众人面前完好无缺地转了一圈后,又急急忙忙回来,早上吃的那点早就消化干净了。
他吃空盆的时候,舒曼碗里还剩下一半,她很快推开,打算去看看自行车。
车子刚才就瞄了一眼,比起杨渝渝那辆红色自行车,这一辆就是最普通的黑色二八杠的自行车。
但再普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动辄要四个月的工资不说,还得有票。
“多少钱?”舒曼心里还是欢喜的,这是二手车,可以便宜很多。本来白玉英能帮忙弄到自行车票,可算上自行车的钱,舒曼给是能给得出,但几乎就是全部的身家。她没办法下决心,可现在不同,若是明天的事情能成,往返红旗村和镇上就离不开自行车,她不能一直搭生产队的马车。
即便是明天的事情不能成,有一辆车也方便很多。
“不要钱。”陈锦州刚说完,舒曼就直起身:“那我不要了。”这么大件的东西,因为看起来保养地很好,估摸着就是二手也得百来块钱。这也是一笔大钱,但比起要多一倍价格的新车,这个钱她出得起。
可白拿?
舒曼没有那个脸,她也也说服不了自己。
“不要?那我丢这不管了。”陈锦州说道。
舒曼撇嘴:“要我送去兵团吗?”
陈锦州无语:“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那你想现在见到了。”舒曼走到门边往外面看了一眼,一副要赶人的样子。
陈锦州举手投降:“好歹你救了我,难道我的命不如一辆破自行车?”给小姑娘送车,是他前几日就想到的,特别是知道她要去镇上当代课老师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彻底成型。只是他估摸着送新车她肯定不要,且一时半会也搞不到,这才搞了一辆旧的回来。虽说旧的,其实买回来后也没怎么骑,基本上跟新的也差不多了。
没想到,还是被拒绝了。
“你不是给钱了吗?”舒曼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
小姑娘长得怪好看的,以前他不懂什么叫西子捧心,想着一个人捧着胸皱着眉头有啥子好看,可现在觉得那时的自己真不懂欣赏。
陈锦州目光撩了撩舒曼,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可惜。
“我就这么不值钱?”
舒曼微笑脸:“你说呢?”
陈锦州捧了捧自己的胸口,哀怨地表情控诉着狠心的小姑娘。
“行了。”舒曼嘴角抽了抽,看不过去他耍宝的样子,她一直以为军人该是刚正不阿,十分正气的样子。
但在陈锦州身上,她发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许是实际年龄比对方大了不少,舒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给足耐心地说道:“多少钱买来的?”反正应该不是陈锦州自己的。
陈锦州:“六十。”
舒曼怀疑地看着他。
陈锦州面不改色:“你要多给我,我也不好意思收。就是六十。”他估摸了一下,这个价格应该在对方的心理价位上,低了小姑娘不信,高了陈锦州不好意思收。他本来就是白送对方,也是的的确确想回报对方的救命之恩。
既然她不接受,陈锦州只能退让一步。
舒曼沉默半晌,掏了钱出来,低声说道:“多谢你了。”想来要不是为了这辆自行车,陈锦州也不可能下午离开晚上又回来。
这是赶着在明天之前,给自己送过来。
舒曼顾忌着陈锦州身上还带着枪伤,别看现在活蹦乱跳地,她鼻翼动了动,还是能在空气中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应该是伤口又迸裂开来了,但对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且不说是不是这么多年早已经让他习惯这番表现,舒曼心中的感激绝不会因此减少多少。
等舒曼掏了钱,陈锦州就打算离开。
舒曼没有说出挽留的话,也不合适。
走之前,陈锦州说了白日里听到的事情。
本身这事没有算计到小姑娘身上,放在平时,陈锦州绝不会多管闲事,就像舒曼想的那样,他即便为某个部门做事,却也绝对不是多么正直的人。
事实上,他是属于能不管闲事就不管的人。
能让他去做的时间,一般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这种性格看起来十分淡薄,却是陈锦州真正的想法,这也是他为何不愿意进入部队,他觉得自己不配。
比起自己真心凉薄,小姑娘却是十分容易被身边人影响。
陈锦州担心后面的事情发展,最终会牵扯到舒曼身上,又想到李三达算计过舒曼,这才说了出来。
目送他钻入夜色后,舒曼走回屋里看到自己空了的木碗,半天没吭声。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表情冷静地洗好碗筷,低头想着陈锦州说的事情。
李三达想要娶杜鹃当媳妇?
这人怕是得了癔症吧。
就他?配吗?
还有杨渝渝,这人真是哪里都都有她。
她是算计人算出心得了不成?
舒曼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好怎么和杜鹃说起这件事情。
毕竟没有证据,而陈锦州的身份更不能暴露出去,若是直接去和杜鹃说李三达想要娶她,杨渝渝可能帮忙,舒曼担心有反效果。
天亮的时候,舒曼就推着车去了知青点。
她把杜鹃叫开,先同白玉英说了这件事情。
两个人都赞同告知杜鹃。
随后,杜鹃被叫了过来,忐忑不安地看着舒曼。
因为心情太过紧张,两只手指头都绞在一起。
白玉英见状把搪瓷杯递了过去,里面泡了麦乳精。
杜鹃抱在手里,温热从搪瓷杯上传递到手心,她的心神慢慢稳定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舒曼和白玉英对视一眼,杜鹃低声说道:“要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不会刻意把我叫开又找过来,应该是让你很为难却不得不说。要不然你这个时候,应该去镇上了。”原本舒曼昨天就说了,她今天不会过来,直接去镇上面试的。
白玉英递了一个眼神给舒曼,像似在说:看吧,谁都不是笨蛋。
所以那些担心实在没有必要,在涉及到自身的事情上,杜鹃只会比旁人更加敏感。
“你说我来说。”
“当然是我来说。”舒曼失笑,随即严肃了表情:“杜鹃姐,我年纪小,但绝对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接下来说的话,你听了一定要放在心里才是。”她不能说这是自己听到的,那太假了,也不可能扯出陈锦州,故而在这上面就模糊带过,着重说了李三达和杨渝渝当时的对话。
话音刚落,就听得杯子落地。
杜鹃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那是被气的。
“别气,别气。”白玉英拉了杜鹃到炕上坐好:“你要是为了这些人把自己气坏了多不划算啊。”
“再说了,不是还没有发生嘛。现在都跟你提过醒了,难道你还傻傻地钻进人家的套里去。要真是这样,我可懒得理你。”虽是这样说着,白玉英拉着杜鹃的手一直没松开。
舒曼把掉落的搪瓷杯捡起来,拿着抹布擦了擦,走回杜鹃身边。
“本来想去镇上回来和你说这事,又怕我不在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才同你说起。你要是不信的话……”
“今天早上是杨渝渝做饭。”杜鹃打断舒曼的话,来了知青点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杨渝渝做过饭,这些都是孙虹的事情。
杜鹃想着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然不会说什么。
可今天看到杨渝渝的时候,难免心里有了惊讶。
“她没有和我说什么,就是简单的对话,聊一些平常我们都会聊的话。”这种情况下,杜鹃当然不会设防。
可现在听舒曼说的事情,杜鹃一切都明白了。
杜鹃肯定是相信舒曼的。
“她倒是聪明。”白玉英听后撇了撇嘴,知道徐徐图之。
舒曼点了点头。
想着杨渝渝要是不聪明,也不能在书中和孟海东在一起了。
不过这点聪明也是不够看,若是没有暴露,她的人设立在那里轻易不会倒塌,但现在……就想塔罗牌一样,砰地一下,后面的事情也跟着变化了。
……
同杜鹃交代过后,舒曼放心地骑车去了镇上。
要不是时间不够,白玉英准得拉着舒曼探讨一下车子的来历。
回想着刚才白玉英那惊心动魄般的眼神,舒曼浑身一个激灵,车子驶入镇内。
顺着之前走过的路,舒曼很快到了学校。
看门的老大爷看到舒曼,问了来意后,带着她往一幢楼房过去。
“校长还没到,你们先都在里面等着。”说着推了房门进去,这里是一间类似待客室的地方。
门打开后,里面的两个人立刻望了过来。
其中一个目光闪烁着,想要起身又克制着坐好。
然而在舒曼的注视下,她很快低下了头。
舒曼走到她的对面坐下,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自行车的花样不多,基本上都长得差不多,可为了辨认,都会有标记,更别说还有车牌这玩意。就是舒曼现在这辆,回头还得去重新登记一下,显示车子是她所有。
而刚才停车的时候,她看到知青点里属于男知青的那辆自行车。
舒曼不意外孙虹的出现,只是奇怪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杨渝渝嘱咐她的。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该问话的时候。
所有的疑问和怀疑,都应该在代课老师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包括坐在孙虹旁边正用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在等待中,舒曼阖上眼睛。
她才脑中再一次模拟着师生教学的内容。
事实证明,她太过想当然了。
校长并没有出现,来的是学校里的一个女主任,她看到待客室里有三个人后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笑道:“幸好多准备了一份试卷。”
“校长临时有事去县城开会了。这次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你们三个人都是初中毕业,文化程度相仿,干脆就考试好了。”这样落选的人也很难有话说,现在这个时代还是看重文凭和知识,既然当老师那就挑个知识面最丰富的一个。
试卷递给舒曼的时候,主任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多看了她一眼。
舒曼虽不解,面上却不显,接过试卷后就按着习惯先从头到尾粗看了一遍。
显然这不只是一份为数学老师出的题目,甚至有些内容都已经超出初中课本的知识了,要是换成原主,这是考卷超纲。
舒曼还好,她出社会多年,但许是高中时代的魔鬼复习太过印象深刻,许多知识一直不曾忘记。
半个小时过去,舒曼在第三遍检查过后,收拾好东西,把卷子递给主任。
“不再检查?”主任及不可察地皱了眉,顿了顿后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要担心时间不够,校长是定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答题。”
舒曼还是摇头。
那主任这才把卷子收了起来。
另一边,舒曼从待客室出来后,也没有立刻学校,而是在里面逛了起来。学校不大,教学区只有三栋房子包括刚才待客室那栋,除此之外就是一个一层的食堂还有后面的小操场。
十几分钟后,舒曼满意地从食堂里出来。
等她去了停车棚的时候,孙虹骑过来的那辆自行车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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