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采到底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
人对于历史和未知总是有着一二的敬畏。
沈采采上过历史课, 看过齐史, 也看过百家讲坛和齐朝宫廷剧, 甚至还在晋江上看过许多穿越齐朝的小说。看小说的时候, 她自然很喜欢看到书里的那些主角苏到天下, 改变历史。
可是, 如今历史的岔道就在眼前, 沈采采到底只是个普通人,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能够立刻就做出选择。
所以,思忖再三, 沈采采还是没有立刻应下,反到是缓下声调与郑婉兮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小事,你父亲那里也正病着, 真论起来也不是谈婚嫁的好时候。这样, 这事我记下了,你自己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总是不能轻忽的。更何况, 我便是要赐婚, 总也得赐一桩良缘才好.......”
郑婉兮倒是没想到皇后竟是这般关照, 心下一软, 随即便要行礼谢恩。
沈采采看她额上还有伤, 还是扶了一下:“你还有伤,都说不必多礼了。”
恰在此时,外头有宫人进来通禀, 说是太医到了。
沈采采便让太医进来, 先给郑婉兮看伤,特意交代了要多加仔细,不要留疤。
太医自是小心应了,特特给郑婉兮额上的伤口做了一些初步的处理。他是此道中人,看了郑婉兮这伤口自是心里免不了要生出旁的心思来:郑姑娘这伤口可不似摔出来的......倒更像是,磕头磕出来的?
太医想到这里,随即便又想起自己来凤来宫前皇帝派来传话的两个小太监说的那几句话。他转瞬之间便意识到了什么,手指不易察觉的颤了颤,随即便又冷静下来,强作镇定的给郑婉兮上了药。
郑婉兮头上的伤口很快便被太医包扎好了,她倒也识眼色,见着沈采采略有倦意,这便要起身告退了。
沈采采想着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她先前和皇帝闹了一出,又碰着郑婉兮这种历史大改变,多少有些心累,这便摆摆手让人送郑婉兮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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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婉兮胆战心惊的在宫里熬了许久。
当她从出宫的马车上下来,呼吸到宫外新鲜的空气,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这一回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随即,她又想起之前福元殿里自己与皇帝的对峙,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噤: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活着从宫里回来了。她竟然真的从皇帝的手底下活了过来,甚至还得到了皇帝某种程度上的承诺。
比起这些,她额头上的伤口根本便算不得什么。
郑婉兮想到这里,更有了些精神,很快便又冷静下来,转头去问垂首侍立在最后的仆妇们:“父亲那里怎么样了?”
郑家的这些仆妇久居内宅,许久未经大事,眼下见着郑婉兮额上的伤,脸都吓白了,心里正嘀咕着:该不会,自家大姑娘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吧?
不过,她们的胆子都小的很,现下正好撞着郑婉兮冷厉的目光,立时便收拾起了心思,颤着声音道:“老爷今日用了药,精神还好。对了,他听说小姐您进宫之后便让我们在门边守着,说是让您回来后就去他房里,他有话要与您说。”
郑婉兮微微颔首,心里暗道:正好,她也有话要与她的父亲说。
想到这里,郑婉兮也没再耽搁,这便抬步去了郑启昌的屋子。
其实,郑启昌的病原也不碍事,本只是那他的旧疾做个样子、设计皇帝的一个法子罢了。后来,被皇帝戳穿,把话说开之后,郑启昌这病却是越养越厉害,头发也都全白了,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不止。
郑婉兮入了屋子,鼻尖嗅着熏香与药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隐约还能从里面嗅出老人特有的暮气来。她对于郑启昌这位父亲自是敬爱的很,可是自从知道了是他下毒害死沈皇后惹来前世那样的灾祸后,她的这份敬爱里又夹杂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郑启昌病中神志昏昏,不过,当他听到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后还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婉兮?”
郑婉兮抬步上前。
她的脸上一时间闪过心疼、犹豫、愧疚等等情绪,不过很快这些情绪又如同易散的云雾一般从她脸上散了开去。她很快便又将自己的情绪一一收敛了起来,重又坚定下来。听见郑启昌的声音,她也轻之又轻的应了一声:“是我,父亲。”
郑启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挣扎着从榻上起来,那张颓老的脸上神色亦是十分复杂:“......你能活着从宫里出来,想必是已经和皇帝谈好了活命的条件?”
郑婉兮倒是没想到郑启昌竟是这般一针见血,不过她也没想着要瞒着父亲,这便点了点头:“我知道,总是瞒不过父亲您的。”
郑启昌听到这话却是不觉苦笑,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所以,你究竟是拿什么来与皇帝谈条件,让他收回那一柄正好要落在郑家的屠刀?”
郑婉兮轻声道:“我告诉了陛下一种解毒的法子。陛下答应我,若是此法有用,那面绕过郑家上下的性命。”
听到这里,郑启昌不由冷笑:“郑家上下的性命?想必,这里面应该不包括我吧?”
郑婉兮的脸色有些白,但她还是坚定的道:“是。”
郑启昌脸上的冷笑更盛,讥诮且漠然:“果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倒是知道拿亲爹的性命去和人做交易了.......”
“为人女,我确是有些不孝。”郑婉兮乌黑的眉睫跟着垂落下来,但声音还是平稳且有力,“但是,父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郑启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没有说话。
郑婉兮的眼角却微微泛红,她仍旧用那平稳有力的声调往下说:“在我的那个梦里,您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吗?郑家阖族几百个人,妇孺老弱,青壮少年......您知道看着那么多人的人头落在地上,满地鲜血横流时是什么样子吗?还有小弟——他比我还小些,那么小就要去面对死亡........”
她说到这里,终于跪了下来,看着床榻上的郑启昌:“父亲,那个噩梦太可怕了。我一闭眼,想起那样的情形都觉浑身发冷,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一般........”
“所以,求您了,求您至少给郑家,给女儿,给小弟,还有夫人他们留一条路吧?”说到这里,郑婉兮再不顾惜自己额上才包扎过的伤口,这便重重的叩了几个头。
她额上才包扎好的伤口立时便渗出了血迹。
郑启昌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的目光虚虚的停驻在半空中,正好能够看见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自窗口折入,仿佛凭空撒了一层金灿灿的粉末,那细细小小的金色粉末犹如静止一般的停在半空中。如同他被中途这段了的辉煌......
在郑婉兮问他“您知道看着那么多人的人头落在地上,满地鲜血横流时是什么样子吗”的时候,他本想反讽回去——他见的太多了,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政治斗争中。但是,那些人与他无亲无故,自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换了他的家人呢?他真的铁石心肠到对于家人的死都无动于衷?
犹记得,他当年年少轻狂,得罪奸臣,因而仕途艰难,成婚甚晚。眼前的长女甚至都没满十七,而唯一的儿子更是小的可怜......
还有郑家族中曾经与他有恩的故旧长辈......
郑启昌慢慢的阖上眼,疲倦与麻木重又袭上了他的心头。
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后悔当初为着一时权欲而令人给沈氏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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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皇帝又来陪吃晚膳。
沈采采已经见惯不惯,索性便趁这次吃饭的功夫把今日郑婉兮说的话又与皇帝说了一遍,顺便感慨了一声:“倒是没想到,郑姑娘居然是为了来求赐婚的。”
皇帝漫不经心的听着,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给沈采采挑鱼刺。
然而,这一回,沈采采却是没再被他转开注意力,反到是问了他一句:“你说,我该不该应了她的要求啊?”
皇帝沉默片刻,才道:“她既然都求到你的跟前,随你便是了。”
沈采采却是想把这个问题彻底问清楚——经过今天这场玩笑似的抓奸之后,她真的是厌烦透了去猜皇帝和郑婉兮的关系,所以她也早便打定了主意要问清楚皇帝对郑婉兮的想法。而且,改变历史这种事对她来说多少也有些沉重,总也要寻个人和她一起做抉择。
沈采采紧接着便问道:“你的想法呢?”
皇帝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试探,很快便扬了扬唇:“那便应了吧。”顿了顿,他才顺口解释了一句道,“她与她那个表哥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便与我们一般,想必也是有些感情的。”
说着,皇帝便把挑过鱼刺的鱼肉夹到了沈采采跟前的小碟子上,含笑道:“便是朕,心里也多是盼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皇帝的目光涵义实在是太复杂,就如同最锋利的刀,可以破开虚伪的皮肉和软弱的骨头,直直的看入她心底。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沈采采不由侧过头去,颊边也生出些许的红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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