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 有真就会有假。刘宗对此听来的这些不以为意, 让他着重留意的是, 这人之前欲纳过两房侧室, 不知为何, 成亲前, 一个突发了一场大病而死, 另一个则是一夜间蒸发了一般,至今下落不明,直到现在, 案子还悬置着,始终没有查出真相。
现在,公仪弘虽仍是孤身一人, 正室悬空, 但不用想也知道,即便有人有心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也不由谈虎色变, 止住了脚步。
刘宗作为她的兄长, 出于忌讳也好, 迷信也罢, 自是不看好这门婚事的。索性不来也好, 他也用不着想办法为她推掉了。只是卞氏对他的想法不然,至今对这门婚事仍抱有希望,让刘宗为难不已。
刘嫣自是不愁嫁的。她随了父母双亲相貌的优点, 生的极是好看, 尤其一双柳叶眼睛,媚眼如丝,波光流转间,煞是妩媚动人。她模样不但出众,性情也娴淑静婉。外人传,刘女,容貌娟秀而绝世,温默贞静,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美女。
至此,这段时间以来,慕名而来的求亲者已然踏破了门槛,当然,其中不乏家室品行皆不错的人选。刘宗心底犯难,也跟着为她着急。有些各方面条件很好的,他不想轻易推掉,但最后还是卞氏出面直接替她拒掉了,为此,他还惋惜心痛了好多次。
……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屏风外响起,继而身后传来一声自责的叹气:“唉,都怪我没用,这些年来一事无成不说,还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是我连累了母亲,害母亲无钱医治,都是我的错。”
刘宗进来说道,神色黯然。
刘嫣平心静气的听完,也没抬头看他。室内阖然静默了片刻后,才听她沉静的开口道:“阿哥这些话之前也说了许多遍了,再多说可就廉价了。嫣儿不埋怨阿哥之前的事,然而,整日哀声载道可并非大丈夫所为,反之,先成为大丈夫,再谈有所作为吧。”
刘宗听的仔细,认同的点点头:“嫣儿说的在理。”想到什么,轻声问道,“那嫣儿相信阿哥吗?”
刘嫣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他。淡淡笑道:“自是相信阿哥的。”
刘宗听她这么说,心里很是开心。暗暗下了决心,将来一定不能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信任,他不但要出人头地,还要让她和母亲过上上等的生活。
“阿哥应当记住,强大的人不是征服什么,而是能承受什么。”
刘嫣又补充了一句。
刘宗反复的喃喃这句话,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蓦然惊喜道:“嫣儿真乃良师也!”
刘嫣忍俊不禁道:“阿哥折煞我也,我可不敢当‘良师’二字。”
“当得,当得!”
刘嫣无奈一笑,只好由他说去了。
刘宗虽并非卞氏所出,但卞氏将他自小一视同仁,视若己出。刘宗勤奋懂事,人也虚心上进,这些,卞氏都是看在眼里的。卞氏不求别的,只盼着这俩孩子过的幸福便知足了。
……
卞氏吃过药躺下后,刘宗接过她手里的碗道:“剩下的我来收拾,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歇了吧。”
“没事,我不累。”
“去吧。”
刘宗定定的看着她道,模样不容拒绝。
见他坚持,刘嫣只好点头答应。
她睡觉的地方就在卞氏旁边,是一张矮榻,上面铺着素花棉被。
刘宗走出屏风后,刘嫣知道他不会再进来了,方脱了外衣和鞋子,钻进了被子里。
床与榻中间不过隔着几步距离,中间蹲着一鼎三足而立的鹤身青铜暖炉。换作以前,这个时节是不会点燃暖炉的,卞氏病了,不能受半点风寒,这才提早拿来用了。
刘嫣将身子深深埋进被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两日不知怎么的,天气尤其冷了,即便烧了炉火,她还是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可是,此时当她闭上眼睛,听着外面轻手轻脚的拾掇声音,心里却是暖暖的,两边嘴角不由欣慰的上扬。
生活虽艰苦了些,但还好有疼她的哥哥和母亲。她想,她是幸福的。
……
夜色浓重,寒鸦高飞。
同一时刻,一辆白色的马车缓缓驰在羊肠小路上。
不知已经行了多久,待行至一处驿站前,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回头对帘内之人恭敬说道:“大人,驿站到了,属下先去知会里面的人一声。”
车内之人轻声唔了一声。车夫跳下马车,上前敲门。
如今太平盛世,除了抵御边疆外寇,国内并无大的战事。往常驿站,尤其这种偏僻村舍设置的驿站,除了偶尔有官府文书或是信件需要传递外,暇时便清闲了许多。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官吏。那官吏起先见车夫一身青灰色深衣,腰悬佩剑,姿貌普通,不免对他态度平平。简单问了两句,这才明白原来是他家大人要在此地夜宿一晚。再朝门外略一打量,见马匹车饰皆不是粗制凡物,连忙打起了精神。
车夫拿出官印给他看了一眼,官吏一见,立时大惊失色。正要忙恭敬殷勤的将人带车请进去时,只听对面人沉着声音道:“我家大人不喜张扬,你且安排间干净的房舍出来便是,其它莫要透露出去。”
“是是是,下官明白。”
官吏连忙应声道。
……
次日一早,刘宗整理完货担,准备出门。
恰时,刘嫣自屏风内出来。见他要走,连忙将他喊住。
刘嫣从案上拿布包了两张烧饼,走上前,往他怀里塞了塞,有些埋怨道:“阿哥记性越来越差了,怎么总是忘了带干粮?”
刘宗心虚的干笑两声,只道确实给忘了。
其实,原本是他故意不拿的。
家里的钱所剩不多了,他想,现在天凉了,粮食也能存的住,索性能省一些是一些。本想悄悄走的,却不料还是被她发现了。
刘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双因常年奔波在外饱经沧桑的眼睛微微弯起,温柔说道:“嫣儿费心了。阿哥走了,有事的话和以前一样,城南桥边找我。”
刘嫣点点头:“阿哥路上小心。”
刘宗嗯了一声,开门出去。
刘嫣也跟出去送了几步。抬头见天气有些阴沉,怕是要下雨,又赶忙拦道:“等一下!”
刘宗回头问:“怎么?”
她没说话,转身径自跑进屋去。很快,又跑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顶大大的斗笠,走上去,见前后担上没有多余的地方能放,便点起脚尖,戴在了他的头上。
“早点回来。”
她最后嘱咐道。
刘宗会心一笑:“知道了。”
刘宗一走,刘嫣就回到了屋中,一面照看母亲,一面坐在榻上做起了针线。
而做针线,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罢了。
……
一年前,卞氏和刘宗以为她高烧一夜后失忆了,便一点点帮她回忆以前的事,并重新教她一些女工之类的东西。她很聪明,一学便会。甚至到后来熟练了,竟渐渐觉得做针线活并非一件多么枯燥的事了。
她上一世出自书香门第,祖父是国内著名的书画大家,父母是大学教授。因自小耳濡目染,所以值得欣慰的是,她的书法、文学、绘画的功底也是造诣颇高。尤其自从穿越到了这里以后,暇时练字,无论是模仿楷体还是篆体等等,手到擒来,丝毫不觉吃力,还有诗词歌赋和水墨画,简直堪比大家。乃至事后刘宗突然发现她这些无师自通的天赋之后,都不禁大为惊叹,折服不已。
刘嫣自是不能告诉他真相,只道自己失忆的那日夜里,梦中好似得了一位神人提点,醒来后便突然会了这些东西。
有关鬼神之说,幸而放在古代一直都是半信半疑,所以她轻松蒙混了过去。卞氏和刘宗认为这是因祸得福,还特地前往庙里谢了菩萨。
……
刘嫣绣的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看卞氏睡熟了,又舒了舒腿。刚觉得舒坦了一点,乍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凭声音推断,人不止一个。
这般心下奇怪着,紧接着就传来敲门声。
“家中可有人在?”
是个妇人的声音,声音拔高。
卞氏本就睡眠不深,闻声很快醒来,问道:“何人在外面大呼小叫?”
“我去看看。”
刘嫣起身去开门。
开门后扫目一看,不由心下一惊。
外面站着七八个人,其中几个仆人手里分别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一脸笑呵呵的老妪,还有一个腆着肚子的锦衣富态的男人。
这个男人,她几日前见过一次。
当时他路过此地借口向自己问路,所以也没刻意去记他的名字。彼时见他一脸色咪咪的模样盯着自己打量,事后还心有余悸。不曾想,今日又寻上门来。
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老妪乍一见到刘嫣,眼里便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之色。随即上下一端量,一脸喜笑连连,啧啧赞叹说道:“想必这位就是那女公子吧。果然如传闻中说的一样,生的沉月落雁,貌似天仙。老身做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长的这么好的人儿,真是妙哉!妙哉!”
刘嫣听出来了,原来,又是上门提亲的。
老妪话音刚落片刻,那男人便开口了。他眯眼笑道:“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刘嫣转眼看他,见他笑得极其猥琐,一双淫光鼠目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看,直令她感到一顿不舒服自在。而他实则三十来岁的年纪,因发福的厉害,看起来竟像四五十岁的人。
“你是……”
刘嫣忍住心里的反感,蹙眉迟疑问道。实在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在下孙良,字子房,家父任涿郡太守。小娘子芳名远扬,上次一见,自此思慕不忘。所以,今日特地远道而来上门提亲。”
“顺便,微薄小礼,不成敬意,请小娘子笑纳。”他一挥手,不由分说,便命人将东西放进屋去,又道:“今日定下婚事之后,日后再来送上厚礼。”
“且慢!”
刘嫣当即拦道。
知道对方的身份不能得罪,她强扯出一个自我感觉友善的笑脸道:“阁下美意奴家心领了,只是奴家不过蒲柳之姿,不敢高攀阁下,还望阁下另择良人吧。”
孙良闻言一愣,自己这是被她拒绝了?顿时面上不悦,想了下,问道:“你家中大人在何处?我去与他们说。”
刘嫣道:“家父去世的早,家母如今病在床上,无法动身。所以,阁下所提之事,奴家自己便能做主。”
“你自己做主?”
孙良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有些喜闻乐道。他道:“不是令堂在吗,我看还是与令堂商谈更为妥当。”
见他径直就要进去,刘嫣连忙拦在门口道:“家母解衣卧病在床,确实不便,还望阁下见谅。”
“无妨,在下说完便走,绝不多做叨扰。你且让开。”说罢又要进屋。
她心下一急,来不及思考,又拦道:“实不相瞒,奴家已有婚约。”
她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打发走了,只好搬出这件事了。
孙良一顿,有些不大相信,直接问道:“敢问对方何许人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是收不回来了,她索性硬着头皮说道:“对方乃是当朝御史,公仪大人。”
她没有说谎,说完也是坦然。只是对方遵不遵守约定,那就不是她能说了算了。
不过,管它呢,先把眼前这个麻烦摆脱了再说。
“公仪季?”
孙良听到是他后显然有些惊讶。这个人他认得,也自是得罪不起的。
她点点头。
只希望这个说法可以彻底让他死心。
孙良起先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哈哈一笑道:“美人可真会开玩笑,可是,”收起笑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笑一声,眉梢一挑道:“这一点也不好笑。你拿什么诓我不好,偏要拿这个胡说八道。是认为我好骗么?还是说,你根本瞧不上我,故意编了这么个理由来搪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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